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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明珠才下朝回府,便收到太皇太后的懿旨,懿旨上写得十分清楚,是宣纳兰成德入宫觐见太皇太后。说是太皇太后点名要成德给她读经,表面上看这自然是份天大的殊荣,可是明珠心里却七上八下,他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明珠请宣旨的太监公公厅上坐了,点心茶水的伺候着,这才叫上成德一起去书房。事到如今,就算是明珠想装糊涂不去过问成德和玄烨之间的事,也已不能,成德自然也明白,只不过他沉默着,并不打算如实招供。
明珠看了成德片刻,到底是自己的儿子,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几天我虽不曾问你,却也不是猜不到那天你和皇上之间出了什么事!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欠阿玛一个解释?”
成德依旧是那副默然的样子,似乎并不奇怪明珠会猜到他和玄烨的关系,只也不打算解释罢了,因道:“阿玛莫急,既然是太皇太后传召,儿子也不能抗旨,阿玛放心,儿子不会有事的!”
成德不温不火,明珠却有些急了,“什么叫不会有事?如今太皇太后宣你入宫,你以为是什么好事?皇上这次在咱们府上受伤,你以为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心里就没有怒?还不是看在皇上求情的份上才暂时放咱们一马!那天在书房只有你和皇上二人,这件事阿玛虽一时替你揽着,可又怎么瞒得住太后的火眼金睛,这回传你入宫,怕就是已经查出了什么,太皇太后若是动怒,那你这条小命儿可就凶多吉少了啊!
不行!你这次入宫一定要尽快找到机会面见皇上,现在也只有皇上能保得住你了!”
“儿子心里都知道,阿玛莫急,儿子自有办法!”成德虽嘴上说得镇定,心里却也着实没底,只不过他也想好了,纵使这次入宫九死无生,也要拼了命保住整个纳兰家族。
明珠不知成德这般想法,还以为成德真是胸有成竹,早想好了脱身的计策,正待细问,前厅传旨的公公已派人来促,明珠不得机会,只得连忙塞给成德一叠银票,让他进宫多方打点以求尽早面圣。
成德应下,不舍地拜别父母,便随着传旨公公蹬车入宫去了。
宫里显然太皇太后也早已吩咐过了,成德随着传旨公公自西华门入宫,一路竟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更别说什么盘问巡查。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慈宁宫后佛堂。
彼时太皇太后正在礼佛,听过回报后便宣成德进殿,只在初时淡淡看了他一眼,命他跪下,便再没有说话。
成德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眼忏悔,一时竟想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莫名觉出那一丝可笑,忍不住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惊动了在一旁专心默颂经文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微睁眼,暗暗打量起身旁的少年来,一时也有些感慨。
这是她第三次见这个少年。第一次的时候,少年还小,却已让她觉得难得的懂事和稳重。第二次见他,是除鳌拜之前,他舍身为主却被玄烨护住,那会她虽察觉到玄烨对这孩子不一般的感情,却也无法不称赞一声这少年的忠勇。然而,到了如今,虽然她依旧承认这个孩子是个优秀的,可是为了国家大义她不得不把他从玄烨的世界里剔除,否则皇上会因他而毁,江山会因他而倾。
太皇太后重新闭上眼,将最后一段经文默诵完。这便起身坐到了偏角的椅子里。而成德还跪在佛前,似乎对太皇太后的举动毫无所察。但太皇太后却知道成德武艺不错,他并不是毫无所察而是不为所动。
太皇太后押了一口茶,便问道:“皇上为你伤成这样,你却无动于衷,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愧疚?”
成德睁开眼,随即自蒲团上膝退下来,他跪到地砖上,面向太皇太后叩首道:“禀太皇太后,草民并非无动于衷,只是这宫桓如银河,皇上岂是奴才想见便能见得!”
“枉你还知道皇上和你尊卑有别!”太皇太后冷笑道,“既然知道,还把皇上气成这样,你这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成德抿紧唇,默然没有吭声。
太皇太后却一拍桌案,怒道:“佛祖面前不打妄语,你心里怎么想得现下便如实说出来!放心,你说了实话,哀家便就事论事不会让这件事牵连到你的家人!”
成德倒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如此说,顿了下,才一叩首道:“谢太皇太后!既然太皇太后让草民说实话,草民便如实说了——草民罪该万死!其实皇上都是被草民的疯言乱语给气的,草民与皇上自幼相识,虽一别九年却不敢忘恩,如今再相逢,是草民克制不能,对皇上心生仰慕,一时情难自禁说了疯话,不但冒犯了皇上还引出了皇上的心疾,草民罪该万死,望太皇太后成全!”
成德这般说,太皇太后却不言语了。她审视着成德,心里明白地知道成德这番话明摆着不真,玄烨对成德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她这个过来人可是看得真真的,绝不是成德口中所言得这般正经帝王。不但如此,若是成德真对玄烨表白了心境,恐怕玄烨如今也不会是躺在病榻之上,而是要高兴得蹦起来了。
只是,尽管她知道成德这番话不真不实,此刻却也说不出什么,毕竟比起一位帝王喜好男风的影响,成德自认仰慕皇上要来得好听且小得多。
成德这番识趣,太皇太后本要杀他的心便动摇了一分。她左右思量了一番,良久才开口道:“你既然仰慕皇上,那哀家若给你机会让你伺候皇上,你愿不愿意?”
成德心里咯噔一声,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太皇太后,正对上太皇太后凌厉的眼神,成德忙重新低头,道:“草民不知太皇太后何意!”
“你且说愿意还是不愿意便好!”
“草民……但凭太皇太后吩咐。”
成德这番避重就轻惹得太皇太后轻哼一声,“哼,都说明珠是万花筒,哀家看你到不愧是他的儿子!”
“草民不敢。”
太皇太后又哼了一声,“这几天皇上抑郁的很,药也不肯好好喝,哀家这便亲手熬了汤药,你给他送过去,也替哀家劝劝他!让他仔细龙体!”
“草民遵旨。”成德领命,太皇太后便唤来侍女带着成德出了佛堂去端药。
太皇太后此举出乎成德意料,他没想到进宫能这么快见到玄烨,他心里有一肚子的话要和玄烨说,他想告诉玄烨他没有逼他放手,想要和玄烨说再给彼此一段时间,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这次他会不逃不躲,他愿意跟他好,好好的在一起。
因想着这些,他一路端着药脚步如飞,只不过到了乾清宫李德全却告诉他皇上批折子累了正在小息。
成德和李德全也算是熟人,只不过此刻他一心想着玄烨并没有发现李德全面色隐忍的那几分忧色,甚至对李德全递过来的暗示眼神视若无睹。
李德全眼瞧着一个端茶的小宫女匆匆忙忙自回廊拐角那边过来,心下实在不忍,压低声音道:“外头风凉,公子不如先随奴才进殿去等。”
因着这乾清宫对成德来说充满回忆,此刻他又满心都是玄烨,哪里听得出李德全的话外之音,只道:“皇上难得休息这片刻,草民怎忍心打扰,就在这里等等罢,一会儿还要劳烦公公通禀一声!”
李德全急得要跳脚,但也已经晚了,他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那拐角处而来的宫女已经一阵风儿般向成德扑了过来,看着像是花盆底子崴了脚,但李德全却知道成德这下要不好了!
李德全不忍心看地撇过脸去,只听见一阵碟碗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尖利的女嚎破空而来。李德全忙转头去看,当下大惊。
这宫女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劲儿撞得,不但将成德撞倒更是不辱使命地将成德手里的药碗打翻。只不过,那药碗翻就翻了,一整碗汤药却不偏不倚地全泼到了她的脸上,眨眼间,那原本清秀的容貌尽数被毁,不但流出了黑红的液体,更是瞬间散发出一股恶臭!而被药汁溅上的前襟也被烧出了一片大小不等的窟窿。
宫女挣扎几许便没了生气。因着药是成德端来的,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药有剧毒,乾清宫门口的一众侍卫不待吩咐便将成德团团围住。
事态及其严重,乾清宫门口乱成一团,李德全复杂地看了成德一眼,扭身往里去通报。其实早在成德来之前,李德全就收到了太皇太后临时的暗谕,说事态有变,让他见机行事,务必要留成德性命。而太皇太后原本的吩咐也不过是要人制造成德打翻皇上药碗,寻这个错处将成德打一顿板子,若是打死了便也就死了,若是不死便也说死了,关入宗人府永生□。
自始至终太皇太后都没有说过药有什么问题。李德全就算不是特别聪明都能想到既然太皇太后让成德端来的是她老人家亲自煎得药,那么她又怎么可能在自己煎得药里下毒呢?单单为一个纳兰成德相信太皇太后就是烧糊涂了也不会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儿。
那么这事便只有一种可能,便是这宫里不知是哪方神圣知道了太皇太后今儿个的计划,这是在见缝插针想要一石二鸟呢。
可是这暗中之人到底是如何知道太皇太后的计划的,又是谁泄露出去的,李德全因是知情人之一,嫌疑自然难免。这要一想到太皇太后得知如今事态后的盛怒,想到自己被太皇太后审问,李德全便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玄烨自从那日伤了心脉后,便禁不起熬神,批会儿折子就觉得累得不行,需得歇一歇才能再批。这会儿正睡着,朦胧中隐约听到一声嚎叫,惊醒过来。正要唤人,李德全已经进来了。
“怎么回事?”玄烨歪在榻上,恹恹地问道。
李德全不敢不说,又怕皇上听到‘成德给他下毒’心疾复发,只得硬着头皮道:“太皇太后亲手给皇上熬了药,这才让人送来在门口被送茶的宫女给撞翻了,没想到药里有东西,竟然烧了那宫女的脸。”
“哼!皇祖母不会害朕!你去大理寺传旨,让他们给朕好好地查,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想要朕的命!”康熙帝不屑冷笑,显然是一丁点也没有怀疑太皇太后的意思。
这件事本来就是皇上的态度决定一切,李德全听皇上这样说心下稍安,想着全拜皇上英明,这样至少太皇太后的怒火也能小点儿。他不敢耽搁忙要跑出去传旨,这时就听皇上道:“等等!”
“皇上您还有什么吩咐?!”李德全忙收回脚步,立于一旁候着。
“你且不忙传旨,先随朕到皇祖母那里请个安吧!”
李德全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不过这会儿皇上让他干什么他都会乖乖地干,只因为他越来越发现,他们这位皇上真的是英明神武智慧不凡。
其实事情的结果早有人报给了太皇太后,因着太皇太后也没想到有人竟然这么大胆子敢在她这里动起了手脚,懊恼之下便令心腹侍女将慈宁宫上上下下的奴才全部召集到偏殿挨个盘查,定要揪出那害群之马。
事情发生在乾清宫玄烨早命人将消息封锁,至此宫里尚没有传开太皇太后要毒死皇上这件事。而慈宁宫里太皇太后更是将消息封锁得严密,除了那心中有鬼之人其他人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这档口,玄烨秘密来到慈宁宫,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大张旗鼓。
太皇太后见他这般行事,便知玄烨是信自己的,心中甚慰,待玄烨行过礼后,便拉着他的手感慨道:“我老婆子是真的老了,不但帮不了你什么,还险些因着管教疏漏害了你!”
太皇太后说着瞥了李德全一眼,那意思自然是问成德的事情有没有告诉皇上,李德全悄悄摇头,太皇太后稍安,随即脸上才松动了些。
他们这般小动作玄烨全部看在眼里,只是他不动声色,想着回去后再好好审审李德全。只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觉得这事会是谁做得?”
“能往宫里塞人手必然逃不出这京城里的那几家,只不过这次他们做得这般仓促显然是蛰伏多年有些沉不住气了,皇上可想想近些日子有没有逼什么人逼得太紧了?”
玄烨微微一笑,道:“皇祖母所言极是。只不过孙儿认为云南那位应是不屑用这种手段。他若想杀朕,必是要与朕兵戎相见至死方休。如此暗中作乱者想必令有他人。只是这事儿既然连皇祖母都受了委屈,想来定必牵连甚广。若要连根拔除,恐怕还要委屈皇祖母一阵。”
太皇太后闻言,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说什么委屈,只要是为了大清,为了皇上,你皇祖母我自然责无旁贷。你且说说你要怎么做!”
玄烨顿了下,对李德全道:“你到门口去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
李德全连忙应着退了出去,关上门便听不见一点儿声音了。不多时只听屋里一声怒吼,似乎还有抽打声,李德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想把耳朵贴到门上,门却被往里猛地拉开,玄烨捂着脸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李德全连忙跟上,不敢回头看屋里的情形。
第二日整个皇宫便私下传开了一个消息,说皇上的药里被人下了毒,那药是太皇太后亲手熬的,皇上为此和太皇太后闹翻了,太皇太后还打了皇上。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没几日,这消息便从宫里传到了宫外。自然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喜得自然是那肇事的人,愁得便是满朝文武大臣。
吴应熊在京为质进二十年,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险象环生他经历得多了,可以说是半生在刀尖儿上走过来的人,这会儿听了对面黑色斗篷里人的一番话,竟有些迷茫起来。
那人见吴应熊犹豫,禁不住又劝道:“康熙那满狗,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想那鳌拜当年驰骋沙场何等英雄,又是满族贵胄,尚且死在他的奸计之下,更何况王爷。怕是早就被他里里外外猜忌了个透了!这等昏君有何可追?世子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王爷多想想。还是说,世子在京城里住得久了,康熙又属你高官厚禄让你乐不思蜀了?!”
“你胡说!”吴应熊拍案而起,黑衣人最后这话触了他的逆鳞,也是近几年来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当初康熙让他入朝议政给他高官厚禄他就知道这是康熙有意在他与他父亲吴三桂之间打城墙,他也曾因此特地写信询问过父亲,父亲倒是没说什么,只让他入朝后好自为之。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就是知道他与父亲之间的隔阂还是如康熙所愿般渐渐成了。
如今,这番质问从这个姓朱的人嘴里说出来,讽刺意味十足,吴应熊忍无可忍,怒道:“你切莫说得这般好听!如今就算孝庄和康熙闹绷了,可你在宫里的人也没能杀得了康熙,如今宫里整顿得紧,你的棋子怕是要自此全废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朱某的事自然不劳世子操心,世子只要告诉朱某举义的事你们到底意欲如何?”
“事关重大,容我与父亲通信再做答复!”
“好,那下月十五朱某再来拜会,告辞!”黑衣人自行开门,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里。
吴应熊在书房里坐了片刻,便提笔写起家信来。
那日玄烨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便将李德全叫进内殿严词逼供。李德全知道这回再也瞒不住,只得将太皇太后召成德入宫的前因后果尽数说了一遍。
玄烨听完后,久久不言,李德全忐忑地瞄着皇上脸色,小心翼翼开口补充道:“皇上,太皇太后也不是真想要纳兰公子的性命,她老人家后来还特别传口谕让小的务必保住纳兰公子的性命。”
玄烨眉头皱得更深,双眸凌厉瞪着李德全问道:“皇祖母真的传过这口谕?”
李德全点头,“真的,真的!是露书姑姑亲自来找小的说的!”
“露书?!她自从大清入关便一直伺候皇祖母,恐怕在皇祖母心里除了苏姑姑便要属她最得信任,没想到竟然是她!”
“皇上,您在说什么?奴才听不懂……”
“你不用懂,去把曹寅给朕叫来,就说朕要让他给朕办件事!”
李德全懵懵懂懂把曹寅叫来,就又被皇上给哄了出去,他知道自己瞒了皇上,皇上有些不信任自己了,可他也不敢抱怨,只希望这件事赶快过去,纳兰公子千万不要有事就好。想到此,李德全便一刻不敢耽搁地跑去天牢看望成德。
如今给皇上下毒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虽然尚未公开,可天牢那边怕是已经得到消息,明白成德乃是下毒的第一嫌疑人,这事儿明珠大人尚不知晓,这会儿若是没人照应着纳兰公子,怕是免不了要多受许多罪的。
而纳兰公子是何许人也,那是皇上的心头肉。虽然如今看着是落架的凤凰,可是等皇上的心结过去,那该疼还是要疼的。这会儿自己对他好了,雪中送炭了,等哪天纳兰公子重获圣恩,在皇上面前提上一句,那可是比别人说十句一百句要管用得多的。
由此可见,李德全能伺候康熙帝那么多年荣宠至极也是不无道理,他可有一套异于常人识人辨事的法门。
李德全那边去照应成德,这边康熙帝将曹寅找来,命他明日出宫秘密打探一番露书姑姑近日家中的情况。
曹寅早就想着要为皇上办事,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欣然领命。只是临走前不无担忧地问道:“皇上,纳兰公子会被治罪么?”
这话正戳在玄烨烦乱的心窝上,玄烨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冷冰冰地回了句,“好好办你的差,其他的事,朕自有论断!”
曹寅不敢再问,只是原本准备好的,想要求见纳兰公子一面的话也没能说出来,眸中失落难掩,尽数被玄烨看了去。
玄烨看着曹寅退下,心想成德啊成德你到底是招惹了多少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喜你,爱你!玄烨又想起小得时候,在静潜斋成德抱着小曹寅亲吻的那一幕,虽然时隔多年,但那时成德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情不自禁,令玄烨至今耿耿于怀。
而如今,曹寅时不时对成德流露出的仰慕之情,也令玄烨心里不痛快。这些个与情感相关的事情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而他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顾及这些。只是他一直对成德抱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意念,可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戏子要逼自己放手,这等荒唐的借口,令玄烨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与成德之间的感情到底是两情相悦还是只他一人在一厢情愿。
心里乱得很,玄烨便欲写字平复心绪,可只写了几个就发现没人研磨,一问之下才知道李德全竟然跑去了天牢。玄烨气得坐在椅子里直接乐了。
这狗奴才倒是会卖乖,知道自己最放不下成德,人都进了天牢里,还巴巴地跑去巴结!玄烨几乎能想象得到李德全会如何仗着自己的势压那些牢头一番,以前玄烨也没少说道他,这会儿倒是觉得也未尝无用,至少近期内成德能少受些苦头了。
成德进了天牢,玄烨作为皇上不好直接出面,如今李德全这么一搅合,自然省去玄烨不少事。
玄烨想,到底还是李德全得心,等下他回来,自己或可赏他点什么吧。
皇家的天牢虽然名字比一般的牢房叫得好听,但真正的环境却只坏不好。因着里面关的都是与皇家息息相关的重犯,所以天牢修建的时候不但选在了地下,更是四壁砌得坚石,阴暗潮湿不说,蛇虫鼠蚁也是横行无忌,人被关在这里基本等于自生自灭,连只苍蝇都难飞得进去。
李德全来到天牢,先是给牢头们发了散银,又过场儿般询问了一番牢里犯人的近况,之后便借着皇上的名头训了几句话,这才让人带着他进去探监。牢头收了李德全的银子,毕恭毕敬开了成德那间牢房的门便走了。
成德那间牢房在整间天牢深处的角落里,四周的临牢也没有其他犯人,李德全一路打量心想这要是纳兰公子出了什么不好,恐怕喊人都不见得有人能听得见吧。
牢门打开,李德全站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只借着墙壁上一点蝇豆大小的灯火能看到草席上蜷着一具身体。天牢因在地下,常年地气头顶总有凝结的水珠滴落,因此格外潮湿。
李德全觉得不妙,几步上前推人,触手竟是一片滚烫。
“哎哟,我的公子爷,您怎么病了!您快醒醒,这要是皇上知道,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公子爷、公子爷您快醒醒啊!”
成德烧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有人大喊‘皇上’,便想睁眼看看。可惜他烧得实在严重,挣扎了半天也不见效果。
李德全急得冲着成德耳朵大喊:“皇上让奴才来看你了!公子爷你快醒醒啊!”
‘皇上……来看我了?’玄烨来了?玄烨……玄烨……成德不知把李德全的话听成了什么,狠狠打了个颤,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只是额头已见了汗水,盯着李德全看了半晌,喃喃道:“果然是梦……”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清眼前人是李德全时,连眸子里的神采都失去了,这般病弱的模样哪里还是平日那个惊采绝艳风华绝代的纳兰公子!
李德全看了都不禁为他惋惜,他见成德又要昏过去,忙摇着他唤道,:“公子,你撑着点,你听我说!是皇上派我来看你的,皇上还惦记着你,你可不能有事啊!皇上现在是不方便来看你,等这事差个水落石出,皇上会来接你的!”
李德全这般劝着成德,又忙叫人端热水和热姜汤来。牢头为难地看着李德全道:“李公公咱们这儿可没什么姜汤,有口热水就算不错了!”
“那就拿热水来!你没看他已经烧成这样了吗?这人可是重犯,还没提审过就这么死了,要是误了案情你们担当得起吗?”
牢头一听也明白了事关重大,忙不跌地端来热水,李德全喂成德喝了热水,成德总算缓过一口气。
成德眼珠缓缓转动,看向李德全,想要笑却挤不出一丝笑容来,只喘着气儿道:“太皇太后和皇上如今怎么样了?”
李德全心想纳兰公子果然心思通透,虽然身在牢里却已料到事态发展,便也没有隐瞒,道:“不瞒公子,皇上和太皇太后吵了一架,太皇太后还打了皇上。”
“果然,是这样……”成德喘得厉害,说了这句便要顿上一顿,才又道:“我如今也是将死之人,但求公公明言,如今朝野之上谁人对皇权危害最患?”
“这……”李德全想了想,“要说最患当属三藩,三藩之中应属云南王势力最大——唉,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公子您且等等,我这便去请张太医来为你诊治!”
“不必了!”成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拉住李德全,“我自知时间不多,我这便写份供词,就说毒是我下得,与太皇太后无关,是云南王逼迫得我,请皇上看在小德子伺候多年的份上放过我的家人!”
成德说完也不再听李德全的劝,脱下囚衣,咬破手指,写了一份血供,交到李德全手里时,他再次恳求道:“不要让皇上知道我病了,你就说……你就说……”
“公子你别说了,奴才知道该怎么办!”李德全声音哽咽,抱着囚衣跑出牢房,他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角。心想皇上要是知道纳兰公子为他这般着想,怕是这辈子都再也不舍得让他受一丁点委屈了吧。
李德全飞奔着回了乾清宫,将血衣和成德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玄烨。玄烨当即便怒得一把扔了血衣,甚至步辇也来不及传唤就穿着龙袍火急火燎地往天牢跑去。
天牢的那帮守卫什么时候见过皇上这般惊慌失措,早一个个跪在地上即若寒蝉,直到皇上抱着个人在他们面前站定,他们也只敢竖起耳朵等皇上吩咐:“朕要提审这个人现在带他离开,一会儿李德全会把他送回来,你好生看着便是!多余得要是传出去半个字儿,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众人哪儿敢多说什么,忙连连应是,直到玄烨走得没影儿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李德全命人将皇上的步辇送了过来,玄烨正好抱着成德坐了进去,倒是免去了又一场后宫嫌传。不多时,李德全并几个御前侍卫压着一个身穿囚服的人复又进了天牢。
至此,众人只知这天皇上来天牢提审过犯人,却没有人知道那个被皇上抱出去的犯人此刻已经躺在了乾清宫皇帝的龙床上。
张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为纳兰公子诊脉了,他只知道此刻纳兰公子的脉象十分不妙,这与病情严重无关,而是纳兰公子似乎是要一心求死。
皇上在一旁不断询问,张璐心中却是叫苦不跌,他不知道皇上与纳兰公子之间又闹出了什么事,何以前一个刚刚损了心脉后一个又万念俱灰。成德的烧在张璐看来倒不多严重,只是这心病却难医。
如此情况,张璐也只得用强药先行吊住成德的命,等烧退下去再做打算。如此一连过了七天,成德的烧早就退了,可人却不肯醒过来。
张璐每日前来看诊,都能看到他们勤勉的帝王守在床边,而龙床旁临时支起的书案上则是积了厚厚一叠奏折,可见成德一日不醒,皇帝也一日无心朝政。
张璐暗暗叹了口气,这时才将成德那万念俱灰的脉象告之皇上,末了又劝道:“纳兰公子如今病情已见好转,他沉睡不醒怕是心结未结,皇上若是有空可多和他说说话,想来他心结解开,自然也就醒了!”
“他能听得见朕说话?”玄烨显然十分惊讶。
张璐点点头,道:“自然听得见!但凡昏睡不醒之人,周身所处的环境也如他的梦境般,皇上和他说话,他是听得见的!”
“如此,朕便多和他说说话,若是他能醒过来,朕要记你头功!”
“臣,谢主隆恩!”张璐叩拜完,收拾好医箱便悄然退了出去。
屋里玄烨拉着成德的手,一边亲吻他的掌心,一边低声道:“你再不醒过来,朕都要被你磨疯了!那个云老板朕已经派人把他撵出了京城,朕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去找他!为了这个戏子,朕都被你气吐了血,这回你要是醒过来,朕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朕不要你为朕死!你根本不知道,朕和皇祖母才没有闹什么别扭!我们那是在做戏给那些想闹事的人看!也就你这个傻瓜才会这么担心我们关系不好了!你不知道,皇祖母看了你那写在囚衣上的供词,都夸你深明大义了!你快醒过来吧!这回连皇祖母都不会反对我们了,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好了!我想要你一辈子跟着我,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玄烨边说着眸子里的情谊渐深,忽然发现成德的眼皮跳了下,立刻如获鼓励般再接再厉,又说了一大堆肉麻的话,只可惜都没什么成效罢了。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半月。一日,玄烨正在朝上与众大臣议事,忽然李德全自后殿里跑过来呈给玄烨一封折子。折子是李德全写得,上面只说了一件事,便是纳兰公子醒了。
玄烨当即大喜,匆匆结束了早朝,便心急火燎地奔回了乾清宫,才迈入内殿,便被窗前长青玉立的那个身影定在了门口。那人虽只松松披了件袍子,却因站在窗口,迎着光线,竟一时间韵出一层淡淡的光华来。
玄烨不由得放轻脚步靠过去,一把将人抱进怀里,吻上他的耳垂,微嗔道:“天这么冷,你病才好就吹冷风,若再病了,你让我怎么办?”
成德回过头,唇角不其然竟擦过玄烨的,他见玄烨难掩喜色,心中一痛,想好的话,一时竟没能说出口。
玄烨却看出他的不同寻常,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见到我又让你不高兴了?”
成德摇摇头,这些日子他身在梦中,前世今生,醒来便想了许多。他听李德全说了那天玄烨跑去天牢的情景,此刻便抬手摸上玄烨的脸,眼中情愫已不再掩饰,他望着玄烨道:“我想去江南走走,我想为你做些事。”
“朕不准!朕偏要把你栓在身边,留在宫里!”说着,还用力抱了下成德的腰,顺势吻住那两瓣总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唇,这人刚醒过来,就又想跑,不好好罚罚他,简直要没有王法了。
成德张嘴迎合着他,也没有坚持刚刚的话,但他心里却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自己认定的事,只是来日方长,他并不想在此刻扫了两人的兴致。
难得成德如此温顺,玄烨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机会,一双手在成德腰背不断抚摸,直恨不得将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两人吻得忘情,一时难舍难分。李德全进门正撞上这一幕,吓得立刻背过身去,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关上内殿的门。这才拍着胸口,一溜跑到前殿去回慈宁宫传旨公公的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