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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经距离破城过了很久,奔着屠城的命令攻破城池的士兵已经在常州城内大肆杀虐了一翻。若不是赶着这群俘虏离开前略微收拾了一下的话,恐怕尸体遍地都是。
伯颜心中下定决心,他应该同意阿诺的说法,将这剩余的人放掉,同时也算是将常州被屠城的消息传出去。以他们蒙古人的习俗是将男人全部杀掉,女人孩子留下作为奴隶。此时杀了几波以后,抓获的男子也已经少了许多。
原本他就想过留下一部分人传消息,如今留下的人多人少也并未有什么区别。算了,先不开口,看看王爷的意思再做最后的决定。
正在此时,土坡下上来两人,这两人正是抱着孩子的乌恩其同忽哥赤。
乌恩其的个头原本就算高的,且因为常年习武将身体锻炼的十分壮实,虽然断了一臂却依旧威武。此时,抱着一个趴在他肩头睡觉的女娃娃,那种眼里和脸上时不时出现柔情的样子让伯颜的眸中光芒一闪。
再看忽哥赤,依旧是那一袭红色长袍,浅褐色的眼眸似乎能够将他所见全部冻成寒冰。他没有说话,似乎连看都没看所有人一眼,只是漠视一般的随意望着某处。然而并非一直如此,刚走了两步的距离便立刻换做另一种眼神,温柔宠溺的瞧着阿诺的背影。
伯颜顿时明白了忽哥赤的意思,虽然他很显然想要达到另外的目的,但现在虽然并未全部达到却也已经有了效果。
“王妃,既然你是来帮这孩子找父母的,那不如就先到一边歇息一下,我让人替你找来。”
阿诺点头,“那就有劳伯颜大人了。”她心中有点奇怪,刚刚伯颜还在打太极,这一会儿怎么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恰在这时候,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王爷。”
听见“王爷”这两个字,阿诺瞬间明白了,她转过身,望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立的忽哥赤。嘴角一抿笑了,“忽哥赤。”
忽哥赤走了过来,望着阿诺微微一笑,宠溺的伸出手揉了揉阿诺的头发。
这个动作十分亲昵,在旁观者伯颜的眼中就是忽哥赤十分宠爱眼前的这个女人。他的女儿娜仁托娅喜欢忽哥赤很多年,可是到最后可汗都已经下旨赐婚仍旧没有嫁给他。
伯颜知道,忽哥赤是所有皇子中最与众不同的。可汗是个帝王,从来不会无度宠爱一个皇子,可在忽哥赤的面前他似乎就是一个父亲,一个盼望自己儿子开心的父亲,为了儿子任何事情他都可以一再的超出底线。最后,只有妥协。
忽哥赤笑着,“我们去那边休息,把孩子交给伯颜大人就可以。”
阿诺望着忽哥赤,又看了看伯颜,“伯颜大人会照顾孩子吗?”
忽哥赤摇头,“伯颜大人不会照顾孩子,可他却会帮孩子找到自己的父母。”
伯颜忙伸出手,想要从阿诺手中接过小男孩,谁知这时小男孩忽然朝着远处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喊着,“我不要他帮我找,我要自己找。”
小男孩一路奔跑,跑到那一群人面前。
常州的老百姓无不是被压着跪在地上,身上并没有绳索捆绑,可却没有见到一个人敢站起来逃跑。这并不代表没有几个胆大的做出头鸟,只是在被元兵射杀以后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在他们的心里,逃死的恐怕更快。
小男孩站在那一群人面前,望着一群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孔。
常州的老百姓身上没有一件衣服是干净的,瞧这些人的摸样很显然是最穷的那些人。想来也是,若不是因为穷,恐怕早在之前战乱来时就已经逃跑了。
原本十几万人的大城,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几万人。
这是怎么样的劫难?
小男孩眼里升起一团雾气,一直咬着唇倔强的没有哭出来。他害怕,怕的以至于不敢迈出一步,怕他从这人群中走过去后仍旧没看见自己的父母。
“你是朱老大家的孩子吧!”
一个孱弱的声音传来,在人群之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谁开口说的这句话。
小男孩眼睛一亮,踮起脚尖朝着人群里张望。
这是黑压压一片的人,一个个都跪在地上,大部分低着头,有的则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因为脏污,所有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区别。可是,刚刚的那个声音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是,我是……”小男孩大声喊道。
说话的人站了起来,在人群的第四排,个头不高,一脸褶皱,因为年岁较大的原因驼着背,就像背后背着一个很沉重的包袱。他的手伸出,指着那个大坑,眼泪从沾满污秽的燕窝里流出来,在那黑乎乎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你爹,你爹掉到那个坑里去了。”
“什么?”小男孩似乎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又或者他只想要对方再说一遍,说出不同的答案来。
“在坑里,掉坑里去了。”老人眼泪纵横,刚刚面临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哭。如今却从心底感到悲凉。
常州城,能跑的掉的都老早的离开了,跑不掉的都在入城的时候被杀。躲起来的一律抓到了这里,捡着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开杀。一次二十个,一次二十个,地上的人头一个个的滚动,沾满了血泥后被那些蒙古人捡起来,犹如一个个装饰品一般的摆在了不远处。
小男孩转过身,望向那一个巨大的土坑,“我爹,被……”他无法说下去,他张着嘴,却忘记了如何呼吸一般。视线一点点的转到在大坑不远的一块空地上,醒目的一个黑乎乎沾带着血的人头堆正塑立在那里。
“不可能,不可能。”小男孩跑到大坑旁边,望见那坑里的一切脸色都白了。胃里狠狠地顶撞到他的喉咙,苦涩的胆汁被他一口吐了出来。可这个时候,他顾不了那么多,他望着那坑,压制着心底的恐惧,目光一个个扫过那些已经没有了生气的尸体。
然而尸体太多,一层层密密麻麻的覆盖着,只有那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有着一个带着头颅的尸体平躺在那。
“爹……”
小男孩虽然看不清楚那里躺着的都是什么人,可是却想要碰运气试一试,他对着大坑用力大喊。
所有人都被小男孩的举动给惊住了,包括一开始只是瞧见有人来却不知道什么事的其他老百姓。他们吓的有些乱了,但这一会儿没有人再被拉出去处死让他们的心也微微平静了一些。此时,听见小男孩喊爹,所有人心里似乎都被戳了一下似的。
人群靠后的位置跪着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其中一个因为太过脏乱而瞧不出面容的女人眼睛忽然一亮。她的脸上有一道道清晰的泪痕,被泪水冲刷后露出的皮肤是细腻的白。她的眼睛瞪的滚圆,黑色的瞳孔剧烈的扩大收缩。
手紧紧的握成一个拳头,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周围的人一个个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望着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
敢站起来,不是被拖出去杀掉就是直接一鞭子挥过来。
那些在旁边把守的蒙古人就是恶魔,他们不会怜惜你们,看汉人的性命比畜生还不如。就在不久前,他们之中有人想要逃跑,于是被那些蒙古人当做了乐趣,一支又一支箭呼啸飞过,带走了他们这些卑贱汉人的性命。
所有人都有些紧张,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女人。这女人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站起来是想要自杀吗?
然而,女人根本不在意这些目光,她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那巨大土坑旁的小男孩。她心不住狂跳,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儿子,那是她的儿子。
她看见了,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这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无论是什么样,无论在哪里,她只要看见了就能认出那是她的儿子。
“啪”一声鞭响,烈风刮过耳边。
女人怕的抖了一下,可背上却并未有疼痛的感觉传来。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下,脚步忽然晃了一晃。可这个时候,她明白自己不能倒下来,咬紧牙关硬挺着让自己站的笔直。
十一月的寒风已经很冷,吹在脸上已经让人觉得生疼生疼的。天空的云越压越低,一片雪花从高空中落下来,还未落地已经化为了一点水珠。
女人一步步往前走,可她的步子却很不稳,一只腿僵硬的拖着,偶尔才能借助一点力气。她想要喊,可喉咙里就像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只有那低沉沙哑的“儿……儿……”
老实跪着的那些人也看出了不同,偷偷的朝着旁边挥出鞭子的人看去。只瞧见那名蒙古士兵的手正被另一名士兵拉住,且两人还在低声私语些什么。
原本这些人就跪的比较密集,此时忽然有个人从后面走过来自然而然引起了一些骚动。可碍于旁边的守卫,一个个还是老老实实的让开了一条狭窄的道。
这面女子蹒跚朝儿子走去,另一面小男孩则是努力的想要在坑里找到自己的爹,第三面则是阿诺脸上虽然挂着淡淡微笑,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另两面的动静。
至元十二年,常州的第一场雪,在这个时候来了。
一张战役死掉的不止是那些冲锋陷阵的士兵,死去的还有成千上万的老百姓。或许,这就是人性。强者不会怜悯弱者,强者只会将弱者看成蝼蚁。在一个强者想要走的路上,弱者的阻挡只能让他无情的碾压过去。
天上的风雪越来越大,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多。
阿诺坐在忽哥赤的身边,将自己的手放入了忽哥赤的手心里。忽哥赤一身冰冷,可是他的手心却很温暖。
土坑旁边,小男孩似乎终于感到身后有些不对,一点点的转过身来。他屏住了呼吸,做好了瞧见最恐怖东西的打算。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他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此时全是拼着一口气才能够坚持着不晕倒。
所有人生出了好奇,安静的看着这一段路都要走很久的女人和那个坑边的孩子。
女人的腿应该是受了伤,每一步都走的僵硬且沉重。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着心痛有着担忧更多的则是悲伤。她那一只断腿似乎很僵硬,也似乎根本没什么知觉一样的拖着。
这是一个很快的过程,可这时间似乎又很漫长。
小男孩终于转过身来,望着那一片跪在地上的人之中有着一个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那蹒跚的步子,那熟悉的身影,一切似乎又变了。他的小手握紧拳头又松开,大声的喊了一声,“娘……”
一个字在这样的风雪之中惊人的响亮,回荡在常州城北这片空地之中。
女人身子一晃摔倒在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
小男孩大步跑了过去,忍了很久很久的泪水决堤而出。“娘……娘……娘……”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觉。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对方似乎都没有听见似的。
女人缓慢的爬起来,咬着牙蹙着眉,她的泪水一直没有停歇。可那张开的嘴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模糊的字和那断断续续的声。
这一幕似乎是美好的一幕,这一幕是给所有带来光明的一幕,这一幕是噩梦醒来后第一眼所瞧见的美好。
忽哥赤手紧了紧,他站起来,拉着阿诺也离开了座位,“我们回去吧,今天还是不要在常州过夜了,军营里其实也挺好。”
阿诺又望了已经拥抱在一起的母子,缓缓的点了点头,“好,我们回军营。”
乌恩其将怀里的小女孩交给了伯颜的侍从,没有任何的吩咐,也没有任何的安排,只是一言不发的跟随着忽哥赤同阿诺一起离开。
过了许久,小男孩才想起带着自己来找爹娘的那位漂亮的夫人,此时望去却已经没有了阿诺的身影。他小小的心中留下了一片最温暖的东西,那一颗无意中播入的种子渐渐的发芽张大,虽不至于成长为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但却给了他在这样一个时代活下去最基本的利器。
女人目光终于渐渐的清明起来,心中无论有多少悲伤都不如看见自己的孩子仍活在世上的欣喜要多。她重新正视了自己的未来,更是明白还有两个孩子要她来养育成人。
至元十二年十一月的常州是最为悲惨的时候,经历过一次投降一次反叛和一次屠城,这座在江南也数得上大城池的常州城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战前的繁荣。
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没死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小男孩的爹已经死了,可人头却在那个人头山中。身首异处是汉人们不能够接受的,所以那彰显着蒙古军功的人头山同那些没有了头的尸体一起埋在了大坑之中。
坑内还有一个完整的尸身,那尸身正是当时抵抗元军的常州将领之一。
伯颜说,要让那人瞧瞧他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小男孩的母亲瘸了一条腿,可好在她还有一双手。阿诺让乌兰给他们一家送去了一些银两,希望她们能够撑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元军在常州留下了一部分驻军,随后大军再次开拔,下一个目的便是南宋最为繁华的都城临安。
伯颜原本的计划是坐等阿里海牙和其他的军队,多方大军一起会师攻往临安城。这一等就等到了十二月。
天气越来越寒冷,今年看样子是不可能回到大都过年了。
虽说如此,但第一次在军营里过年阿诺还是略微期待的。甚至她想过,借由这段休战的时间回一次钓鱼山,可最终这个想法还是被她给放弃了。
这个时期是南宋最为紧张的时刻,南宋因为元军的进攻已经一片混乱,土匪、逃兵、被战火逼到绝路的老百姓,到处都是暗藏的危险。
她心中虽然担心钓鱼山的爹娘,但却更相信自己的爹有本事将钓鱼山成为大元最后一个被攻占的地方。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年末。
军营中的年比较有特色,将军同士兵一起过。
在年三十的时候,伯颜之女娜仁托娅来到了军营之内。带来的,还有一封浅荷给阿诺的信和一包阿诺最喜欢吃的东西。
军营大部分都是男儿,且是蒙古族和一些江北的人组成的队伍。其中有色目人,也有汉人。蒙古族原本并没有年,只是有个节日“白月节”同汉人的春节十分相似,加之可汗已经统治了整个江北的汉人地域,所以也会同汉人一起过年。
如今,到了江南,汉人更多。
只是,这是战火纷飞的一年,是江南汉人饱受分离和恐惧的一年。许多人都在睡梦中常常惊醒,只怕一觉醒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每每元军占领一个城池,便会让更多的汉人觉得心情压抑。在一个国家不再能够保护自己的时候,他们才会懂得珍惜以往的安宁。
常州一次大规模屠城,伯颜利用谣言攻破了不少的城池,余下的虽说在抵抗却再也不敢诈降。
临安城越来越近了,这个时候却都停止了攻击来庆祝一个新的时刻。
大年初一的早晨阿诺手里端着一碗水饺,只感叹时间过的飞快。可这一声叹息还未过去,另一个消息便传了过来。
至元十三年,然还未出正月,军营里便迎来了一个南宋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