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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齐整后,先去养心斋拜见父皇,见他安然睡着,面色红润,身康体健,便握着父亲的手,默默陪着静坐。睍莼璩晓
太上皇一直不醒,羽千夜吩咐侍卫和仆妇小心侍奉,然后才回到碧波阁。他在桌案后坐定,习惯性的先摸出那块石头把玩。
此刻,他黑发如墨,一身白色的广袖宽袍,衣袂翩然,人若谪仙,浑身散发着足以致命的魅力。
傅逸云窥见他并未换上亲王的服饰,想他并不急于进宫,转眼却见他又拿出那块惹他垂诞三尺的石头来赏玩,但他已不敢肖想石头了,他比较想怎么保住命才好。
他暗中察言观色了一会儿,赫然发现王爷脸上那两块丑陋的黑斑不见了,立刻惊异地道:“王爷,你脸上的两颗黑丸子呢?”
羽千夜唇边绽放一丝笑意,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令他分外的俊美逼人,清贵无双,令人不敢直视。
他盅惑人心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得意:“又不是娘胎里带的,那里来就哪里去了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大惊小怪?傅逸云极为无语,不禁端详着他满面春风,且一脸暧昧的模样,心里擅自揣测了一番,试探地道:“莫非是找到紫玥姑娘了,王爷你夙愿得偿,所以那两顽疾便不药而愈?”
“多话。”羽千夜眼含笑意的瞟了他一眼,模样不复往日的淡然。
傅逸云心知肚名,看来两人芥蒂全消,感情水到渠成,鸳鸯成双了。按说他该恭喜王爷终于抱得美人归,日后也不必再受淫毒之苦了。可在这种时候,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恭喜的话怎么也难说出口。
莫瞧王爷此刻看起来人畜无害,似神君端坐云头,祥和又安静,待会儿知道实情,他毋庸置疑会变身……
思及此,他心内忐忐不安,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羽千夜是何等敏锐之人,他和傅逸云岂止相识一天两天,光从他紊乱的气息中,他都可以判断出有事发生了。
他微抬眸,美目一一睃巡着碧波阁,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连角落也没有放过。碧波阁仍富丽堂皇,华贵典雅,龙纹兽头足绿釉香炉里珍贵的龙诞香冉冉升起。
俄倾,他丹唇轻启,淡淡地道:“玥玥的乌龟呢?搁哪儿去了?”
他的声音轻轻的,傅逸云的额际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羽千夜口中的乌龟当然不是真的乌龟,而是萌紫玥那次过来照料他,见他这里石头众多,就捡了几块形状各异的石头,七拼八凑的垒成一只盘子大的乌龟。
远远望去,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羽千夜心里欢喜,便专门寻了一个上等的白瓷底座,将这只石龟托起来,放在角落的多宝阁里,和众多的名家手作一起,以作观赏。
羽千夜见傅逸云一脸躇踌,也不指望他回答。他将手中的石头放回原处,优雅起身,不动声色的行到内室,猛地一把拉开擅木雕花衣柜。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傅逸云心里狂呼,惨了!惨了……
“玥玥的衣物呢?”羽千夜掉首盯着傅逸云,声音如珠溅玉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和冷意:“谁来过?”
不等傅逸云回答,他如行云流水般的行至一旁的檀木桌。
时间宛若静止,羽千夜面无表情地望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如玉的手指曲起,在上面轻敲,发出微微的声响。旋即,他弧形完美的嘴角轻勾,笑的安静而漂亮,可那笑意却并没有到达他深幽冰冷的眸底。
他微抬眼,淡淡觑着傅逸去:“傅逸云,玥玥的妆奁盒呢?红木二屉的?”
当初萌紫玥来照料他,是女扮男装。他虽不喜欢她扮小子,但还是替她置了一身的行头,少年和少女的都有,上至头饰,下至罗袜的靴子,因太过匆忙,东西皆不是什么精品,只见得人罢了。
他置办的太多,萌紫玥一个人哪里穿的过来,也就穿了一套蓝色的锦衣走了,其余的基本动都都未动过。
但因这是她名下的东西,就连她梳过头的梳子,羽千夜也是舍不得扔弃的,便在自己的内室腾了地方,专门安置着,想着两人大婚后再做处置。
这下不能再逃避了,傅逸云斗着胆子,硬着头皮如实禀报:“王爷,有窃贼胆大包天,竟敢跑去皇宫行窃,皇后娘娘和和诸位贵妃皆少了几件珍贵的首饰,其它嫔妃亦受到波及。为此,皇上龙颜大怒,责令刑部速速捉拿盗贼归案!御前侍卫,以及御林军……”
羽千夜眼角微微一撇,周身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尊贵气势,傅逸云本来就小的声音立刻嘎然而止。
他冷冷睨着傅逸云,灿若明珠的黑眸渐生魔魅,声音无悲无喜:“你这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莫非想告诉本王,那个窃贼潜入碧波阁,将玥玥的东西也偷走了吧?”
事已至此,傅逸云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不再瞻前顾后,竹桶倒豆子一般地道:“王爷,不怕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王府若是有窃贼进来,那天下恐怕没有安全的地方了。紫玥姑娘的东西,一直安然存放在碧波阁……”
“然而事情就蹊跷在这里,那盗贼被捉到,立即畏罪自杀,临死前供认不讳,道出赃物被他在哪里,且一口咬定有两件最为重要的首饰被他藏在宝睿王府的碧波阁里。”
“皇上信了?”羽千夜傲然而立,一脸似笑非笑,高贵华洁的气质宛若芝兰玉树。
傅逸云低声道:“这纯属无稽之谈,皇上不予理会,自然是一笑置之。奈何皇后和诸位贵妃觉得丢东西事小,兹事体大,且还涉及到王爷的清誉,理当早日还王爷一个清白才好。诸位大臣对此事也多愤慨,觉得这盗贼不但故意诋毁王爷,还有辱国体,故而纷纷上书请皇上早日查清此事,也好给宝睿王一个交待。”
羽千夜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掩着幽冷的黑眸,轻轻掸了掸不染纤尘的白袍,一言不发。但室内的气压骤然降低了,令人如同置身于冰窖。
傅逸云背心有汗,却又感觉冷的瑟瑟发抖,整个人只感觉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继续道:“皇上不堪其扰,且不想世人诟病王爷,便下旨打开碧波阁……是以碧波阁才成为如今这样子。”
“噢。”羽千夜漫不经心地微颌首。
然后他缓缓地房中踱步,转了一圈后,平声静气地道:“那为何独独少了玥玥的东西?皇上有什么说头?”
傅逸云知道到了最关健的地方,不敢敷衍:“紫玥姑娘的物品是皇后娘娘命人带走的。”
“皇后?”羽千夜微敛眉,伸出玉雕似的手指轻抚眉心,似乎想不起这是哪号人物。
“是的。”傅逸云道:“其一,皇后怀疑那几件贵重的首饰就藏在紫玥姑娘的物品中,须带回宫仔细检查。其二,皇后娘娘觉得王爷大婚在即,应一心一意的好生对待新王妃,身边怎能留有狐猸之人的东西?”
傅逸云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越来越低,不仔细听很难听清:“皇后道长嫂如母,未免王爷被祸水迷惑,她便命人将紫玥姑娘的一应物品俱都清走了……因来人持有皇上的手喻,府中侍卫不敢抗旨,只能……”
羽千夜美目一眯,眼神高深莫测:“她到管的宽,是日子过的太安谥了吗?什么新王妃,谁又如此厚脸皮?”
傅逸云不好道皇后的事非,便道:“想必王爷已了解了,新王妃乃是宁二小姐。”
羽千夜挑眉冷笑:“圣旨未下,谁敢乱嚼舌头?”他在路途中便知道赐婚圣旨还未下达,料想是傅逸云怕他赖着不回,故意说的十万火急。
“先前之所以给王爷发急函,正是因为皇上已为王爷拟好了赐婚圣旨,因顾忌着王爷还未归府,皇上便拟而不发。但这件事早被传的人尽皆知,因此即使圣旨未下,这桩婚事亦不是什么秘密了。”傅逸云据实以告。
羽千夜眸色一寒,抚着袖,轻声道:“都吃多了,撑的。”
……
金碧辉煌的皇宫内。
时值冬月,皇后宁紫彤的长秋宫炉火旺旺。长,是长久的意思;秋,是万物刚成熟的景色,合起来有永远美好吉祥的蕴意,此乃长秋宫名称的由来,也是湮国历代皇后居住之殿。
室内淡淡的熏香萦绕,细瓷美人瓶里插着濯濯妍妍的鲜花,映着精致华丽的陈设,处处透着奢华的气息。
床榻上锦被凌乱,床幔半垂。
刚刚经历过一场耗体力的男欢女爱,元盛帝精神倦怠,正阖着眼睛养神。皇后乖巧地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蕴霞,额头薄汗,薄软的纱衣散落在她圆润的肩头,一身肌肤胜雪,闪动着透人的光泽。
她生得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约摸二十三四的模样,也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和宁如烟有七八分相似,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动人的模样。
但凡是和皇后接触过一次的人,却永远都不会觉得她和其妹是一种人。柔弱是她的外表,为人却八面玲珑,虽然言辞犀利,却也不会让你下不了台。
然而行事方面,她则喜欢先下手为强,手段更是雷厉风行。她身上比宁如烟多了一股成熟的美态,兼之刚生过孩子,体态颇显娇娆。
“皇上。”宁紫彤半支起身子,用爱恋的目光望着英俊依旧的羽寰,软糯娇唤。
羽寰昏昏欲睡,没有睁开眼,仅是从鼻子里哼出一道声音:“何事?”他因年龄和阅厉的缘故,声音日渐低沉醇厚,有着不容人侵犯的帝王威严。
宁紫彤只觉心肝一颤,对他是又爱又惧。若说她宁紫彤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嫁给羽寰。
当初的锦王生的英俊无比,尽管他镇守南疆,嫁过去等于是独守空房,但仍有许多名门贵女想要嫁他。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打败众佳丽,最终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
这些年,夫妻俩一直分隔两地,真正在一起的日子,还不如跟着羽寰去南疆侍候的姬妾多。正是因为这样,她直到前几个月才诞下了一位小公主。本以为会是位皇子,这样她的后位会更稳固,孰料是位女娃。
但开怀总比不开怀好,像前几年,她蛋都不生一个,那才让人着急。横竖后面她还会生,总会生到儿子的,她不气馁。
生孩子急不来,当务之急,是解决二妹的婚事。
思及此,宁紫彤入鬓的黛眉轻动,卧蚕眼儿眯了眯,又娇滴滴地道:“皇上,如烟的赐婚圣旨为何迟迟不赐下去?到时婚期临近,岂不让人手忙脚乱?”
羽寰缓缓睁开眼睛,一双朗月星眸深如古潭,讳莫如深,哪见半丝睡意?
他微瞥了怀里的女子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怎么?如烟的嫁妆还未准备好吗?朕怎么听说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啊,当不会慌乱才是。”
宁紫彤微嘟了红唇,撒着娇道:“皇上,早一天赐下,也好早一天安如烟的心嘛!如今谣言四起,她们惟恐夜长梦多,难免急上火……”
羽寰淡淡地勾着嘴角,要笑不笑,“急也没用,当初你求朕赐下这门婚事,朕便说过,总要等他人回来,这事方能做数。你常年在帝都,未必不了解他的性子?还用朕提醒你吗?”
宁紫彤闻言,眼神阴了下来,羽千夜和二妹的婚事的确是她求下来的,她之所以想尽快促成这门婚事,无怪乎是为巩固自己的后位和娘家的地位。
说起来,事情也甚是怪异,先前皇上还是锦王时,她和一众姬妾皆未有孕。然他登基之后,后宫美人多了起来,同时有身孕的逐渐增多。像四位皇贵妃,不但家世不比她差,其中有两位的肚子也鼓起来了,若她们中有人率先产下大皇子,那自己的后位便岌岌可危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纵然她现在是后宫之首,却不代表永远是。宁紫彤心思慎密,时刻不忘居安思危。如今娘家的势力纵然扶摇直上,但她的后台还不够强。
想要扩大娘家的势力,唯有联姻是最快最好的选择,而联姻的最佳人选,非宝睿王羽千夜莫属。
她知道皇上极看重羽千夜,但凡有点好的都不会忘他,即便是给羽千夜选妃,皇上也总担心女方家世不好,或是生的不够美貌、这样那样的原因委屈了他的宝贝弟弟。
幸好如烟生的美貌动人,宁氏的家世也与羽千夜堪匹配。在她旁敲侧击的多次劝说下,皇上终于应下赐婚一事,并在娘亲进宫谢恩时的一再要求下,拟了圣旨。
君无戏言,她和娘家人都以为这事十拿九稳了,既高兴又得意。她也松了一口气,有羽千夜做她的妹夫,无人能抢走她的母仪天下!
事情一步步按她的意愿在走,唯一令她不满意的,就是皇上迟迟不将赐婚圣旨颁下。
先前她尚且不着急,待听到妹妹哭诉,她才惊觉先前算漏了这一点——羽千夜那种性子,倘若没有喜欢的人,估计不会对婚事有什么异议。但若是他有心上人,岂能任人摆布?
不过宁紫彤倒没有完全慌乱,第一,如果圣旨已赐,羽千夜纵有天大的不愿,也不会公然抗旨。第二,她派人调查过,羽千夜与那名女子认识的日子尚浅,且那名女子身份低下,根本配不上他,连皇上这关都过不了,何谈其它?
此女子不足以为惧,威胁不到如烟什么!
既然如此,只要找人除掉那名女子便万事无忧了!反正她无后台,也没人替她出头。
恰好妹妹妒恨交架,誓要将那女子的痕迹从羽千夜身边抹去,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姐妹暗中多方合计,再加上父母的鼎力相助,便弄出了个皇宫失窃案。
趁着追查赃物的机会,讨了皇上的旨意,强行打开了宝睿王府的碧波阁,将那女子的所有用具清扫一空,统统丢给二妹处置。
宁紫彤虽然知道羽千夜不好惹,但她如今乃一国之母,且是领了皇上的旨意,再说了,皇上初为人父,极疼爱小公主,连带着她也沾了不少光。母凭子贵,小公主是她的护身符,有事皇上自然会护着她。
更何况,以民间的说话,她是羽千夜名正言顺的嫂子,难道他敢公然反抗哥嫂的安排?
是以,权衡再三,宁紫彤觉得只须求得皇上将圣旨赐下,这事便不会有什么变卦了。
她见皇上似不为所动,眼珠儿一转,换成一种委委屈屈地口气:“皇上金口玉言定下了这桩婚事,臣妾可都让钦天监看好了日子,就在腊月初……如今,整个帝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桩婚事了,都盼着他们早日能缔结良缘呢!皇上,这事儿一旦出了什么纰漏,臣妾的脸往哪儿搁啊?”
她的话绵里藏针,明着说自己的脸没地方搁,暗指婚事若有个什么风波,皇上的脸只怕更不好看。
羽寰望着帐顶,没有回答她。他为人城府甚深,岂能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但他也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当初觉得这桩婚事非常靠谱,便应下了赐婚一事,如今细想,当时真是太过冲动了,娶妻的人毕竟是千夜,问都没有过问他,便替他做了决定,似乎真的有些欠妥。
且他心里另藏着一件大事儿,那便是元夔所提到的天水族的宝藏。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不喜欢宝藏的。他在南疆多年,天水族的巨额财宝他隐隐听说过,但绝没有元夔这个当事人知道的详细。这也是他为什么可以杀掉元夔,却留下他的原因。据元夔所说,这批宝藏极有可能和萌紫玥有关。若是如此,他更不能让千夜和萌紫玥在一起了。
他知道千夜这次名着是出游,其实暗地里却找萌紫玥了。他不想千夜和萌紫玥纠葛太深,因为他已经命元夔带上人马去寻找萌紫玥了,还令他务必夺回天水族的宝藏,以换取滔天的荣华富贵。
实际上,他早做了决定——待寻回宝藏后,不管是元夔和萌紫玥,无一人能活命。
正因为有萌紫玥掺合在其中,他便一直对千夜隐瞒着这件事。他非常希望千夜能移情别恋,甚至不惜拆散他们,就是不希望弟弟以后为这名女子和他反目成仇。
不过,正如皇后的所说,他是皇上,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岂能不作数?寻常人尚且知道“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倘若他的话不能兑现,那往后谁还会将他这个皇上放在眼里?所以现今这种状况,他也只能硬撑着吧!希望千夜不要令他下不了台。
“皇上,为何不回答臣妾?”宁紫彤见皇上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怎肯轻易罢休!
后宫佳丽甚多,皇上也不常来她的这里,今日还是以小公主身子不适为由将他骗来的,借机又点了催情香,这才换得皇上片刻的宠幸。如果不抓住机会,只怕又要等上半个月。
羽寰的思绪被打断,便淡淡地答道:“朕既是答应了的事,会出什么纰漏?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
宁紫彤立刻喜上眉上,正要谢主隆恩,殿外却突然传来太监的尖声禀报:“陛下,宝睿王回府了。”
……
原本羽寰以为,千夜既然回来了,少不得先来面圣。到时他趁机将圣旨赐下,千夜是爽快应下,还是拒绝都会有个结果。于是,他便安心在勤政殿里等他。
他身上穿着九龙滚龙袍,头上戴着一顶镶钻的冕冠,眼帘和脑后各有十二对珠玉下垂,一身的帝王威仪,格个的气势凌云。太监和宫女随侍两侧,无不屏声敛息。
殊料都过了半天,羽千夜楞是不来。
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羽寰等得满肚子火。正要派人去责问,傅逸云满头大汗的来面圣。
不待他发问,傅逸云倒头便拜,三拜九叩,三呼万岁:“启奏皇上,宝睿王回程途中感染时疫之症,恐对皇上龙体有碍,不敢来见皇上,派微臣代为问候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什么?时疫!”羽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眉倒竖,星眸圆睁,威风凛凛地喝道:“傅逸云,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咒……”
傅逸云俯身跪地,无比沉痛地道:“皇上,微臣句句属实,皇上若不信微臣,只管派太医去验查。王爷回府后一直喊痛,他头痛身痛,恶寒发热,四肢倦怠,烦躁难安……”
随后,他又多此一举地加上一句:“最好让懂时疫瘟疠的太医前去……”
羽寰震惊不已,太阳穴突突的直跳,万万没料到羽千夜竟染上了时疫,他好像被人生生敲了一闷棍,脑子嗡嗡直响。
时疫瘟疠,其实就是各种急性传染性疾病,其传染蔓延的速度极快,且无药可医,染上的人相当于得了绝症……他委实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千夜怎么可能……
“摆驾!”他毫不犹豫地从龙椅上起身,绕过龙案抬脚就向外走,并对傅逸云道:“傅爱卿,快快平身,朕马上和你去见千夜……”
傅逸云一脸焦急,出声阻拦:“皇上,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王爷千交待,万嘱咐过微臣,千万不能让皇上去见他,以免皇上龙体受损,社稷不安,国无宁日!便是微臣这般微不足道之人,王爷尚且不曾见微臣一面,只肯让人递话出来……”
殿前太监也急忙跪下,随声附和:“皇上,王爷亦上一片好心,皇上当体谅才是。若皇上真去了,王爷定会于心难安,反为皇上担忧,恐对王爷贵体无益啊!”
殿中其他宫人纷纷跪下,忠心耿耿地喊道:“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啊!您的龙体关系着国家兴亡,社稷安危……”
羽寰以手抚额,焦虑难安——人人都怕染上时疫,他并非不怕,但他极想知道羽千夜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了。
略作沉吟,立刻吩咐持事太监:“传朕口谕,宣白马寺主持释圆大师速速前去宝睿王府,悉心救治宝睿王!还有,命太医院的众太医火速前去救治王爷。”
傅逸云哽声请求:“请皇上恕罪,允许微臣先行告退,王爷病倒于榻,府中一切事宜还得微臣去安排。”
“傅爱卿,抬起头来!”羽寰手撑龙案,借以支撑身体的重量。
傅逸云怕冒犯了天威,始终不曾抬头,此刻有了皇上的命令,不得违抗,他迟疑了一下,方缓缓抬头,
羽寰见他双眼赤红微肿,好似刚刚大哭过一场,心头竟也一酸,龙目泛红。旋即无力的挥了挥手,微微哽咽道:“去吧!有劳爱卿帮他打理,这些天爱卿不用来上早朝……有什么情况,速来报与朕知……”
傅逸云得令,如同丧家之犬,一刻不停的匆忙跑出皇宫,惹得宫中人纷纷侧目。
直到钻入轿中,他才痛哭失声:“王爷,你也太狠心了,太残忍了,太绝情了!好歹我跟了你这么久,你怎能这样对我……呜呜呼……他娘的,番椒好吃不好用,爷的眼睛都快辣瞎哒……”
“……”众轿夫绝倒。
……
宝睿王感染时疫瘟邪的消息如同瘟疫一样传播开来,就好像长了翅膀,不用半天,整个帝都人尽皆知。
时下,一旦染上时疫,十有*是活不成了。
举城哗然。
惋惜同情者有之,摇头喟叹者有之,拍手称庆的也有之……反正向火的有,向灯的也有,莫衷一是,无须一一赘述。
而此刻的宁太师府,更是乱成一团。
宁夫人从得知消息起就开始心惊肉跳,食不下咽,连精心装扮都顾不得了,匆匆来到二女儿的绣楼,甫一进门,便一迭声地道:“烟儿,这可如何是好?王爷得了瘟症,约摸是没救了……”
“嘤嘤嘤……”宁如烟不待母亲说完,就伏在绣榻上放声大哭:“……呜呜……女儿该怎么办?怎么会碰上这种事?这让女儿怎么办?”
宁夫人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大冬天的,丰腴的银盘脸上都有汗粒了。
忽然,她双手合什,闭着细眼儿,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但愿释圆大师能治好王爷,这么好的一个金龟婿,我女儿费尽千辛万苦才钓到,老天爷,你可不能暴殓天物啊……”
“娘!您都说些什么啊?”宁如烟在绣榻上支起身子,眼睛哭的红通通的,显而易见是真伤心。她不住的抽噎着,哀泣自己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本是一桩天大的喜事,人人都羡慕她的好运,女子们妒忌的眼神令她得意不已,走路都带着风。她天天翘首以盼,就盼着王爷早点回来,好早日圆了她的美梦。不想事与愿违,竟盼来一个如雷轰顶消息,她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宁夫人睁开眼,一脸焦灼:“烟儿,王爷这病症极易传染,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宝睿王府的周围有许多兵丁把守着,只许进不许出啊!王爷只怕是不成了……”
宁如烟一怔,连哭都忘了——看样子,宝睿王府是被隔离了!她听说有的村子里一旦有村民感梁时疫,官府通常采用的方法不是救治,而是派重兵将村子与外界隔离,然后进行焚烧,以免时疫蔓延,祸及他处。
宁夫人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她就不逼着皇帝拟什么圣旨了,这下如何是好?王爷若是有个不测,如烟难道要守望门寡,或是嫁过去守寡?
天啦,地啊!这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不过是想二女儿和大女儿一样,能给她带来荣耀,给她在贵夫人中长脸,可并非要白白搭进去一个女儿……她被自己的想像弄的惶惶不可终日,犹如惊弓之鸟。
“不行,不行!”她一屁股坐到绣榻上:“烟儿,王爷一个将死之人,绝不能嫁,这婚事不能做数!”
宁如烟被这事实打击的几乎快崩溃了,抽抽噎噎地道:“娘,你说什么浑话?谩说圣旨拟好待宣……便是整个帝都,又有谁不知道这桩婚事?岂能由着我们随意更改?”
宁夫人细眼儿一转,似想到什么,脸上的神情骤然平静下来,极为淡然地道:“这不还有你爹和姐姐吗,娘和他们一起去求皇上,废除那张圣旨便是了,横竖没有赐下,还来得及。”
宁如烟瞠目结舌的望着她娘,半天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好久才道:“娘,您真是异想天开,莫说是皇上,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会允许有这种事发生的。”
“莫非你愿意嫁过去守寡?”宁夫人斜着眼睛望着宁如烟。
宁如烟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守寡?对一个未嫁的少女来说,是多么一件可怕的事儿啊?她流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哽咽地道:“……娘,女儿不要……”
……
长秋宫,太监宫女站了一殿,人人神色惊惧,惶惶不安。
铺满了织金红毯的地上,一身明黄凤服的宁紫彤抱着娇弱的小公主,俯身长跪不起,不停地向皇上肯求:“皇上,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万万不能让如烟这时候嫁过去啊!”
羽寰头戴冕冠,一身明黄龙袍立于殿中,胸前的九爪金龙威风凛凛,栩栩如生,彰显着帝王的威严和权势。
他长眉微挑,垂目望着华服盛妆的皇后,眸色平静无波,仿若千年不起波澜的古潭,淡淡地道:“为何?”
“皇上……”
宁紫彤垂泪,漂亮的容貌宛如梨花带雨,轻泣道:“皇上,臣妾只有这一个亲妹子,她贵为皇后之妹,您却让她去给王爷冲喜……这让世人如何看待她?若宝睿王是旁的症候,臣妾二话不说,定会大力支持皇上的决定,可王爷如今……”
羽寰面无表情,冕冠垂旒下看不清侧颜,眼神淡漠的觑着皇后:“你只有一个妹子,朕难道有许多弟弟?”
“……这……”皇后张口结舌,举世皆知,羽千夜是元盛帝唯一的弟弟。
而她除了亲妹子,还有亲兄弟,可话不能这么说话啊!让妹妹嫁给羽千夜没问题,守活寡她也无意见,横竖不是她自己守。
但皇上让妹妹去给羽千夜冲喜她就有想法了——倘若如烟仅仅是守寡,好歹还守着宝睿王府,往后在宁氏挑选一个孩子抱养在身边,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宝睿王府。皇上念着和羽千夜的情份,肯定会对守寡的如烟进行大肆封赏,并夸赞不已。同时也会高看自己一眼,厚爱一分,让她稳居后位。
然而,若是如烟这时候嫁过去,那十成十是要被羽千夜传染上时疫……
人死茶凉,人都死了,光剩下缅怀与悼念。皇上很快就不记得宁家的功劳,也不会对她心存感激之情,那于她有何益处?
思及此,她仰起脸望着羽寰,精心描绘的脸蛋上,晶莹的泪水一串串滑落,哭的既美且哀,惹人怜爱不已:“皇上,臣妾与皇上的心意相同,日夜期盼着王爷能尽快痊愈……臣妾只希望王爷看着臣妾的面上,能留如烟一命……让她,让她迟些嫁过去也好……这时候冲喜,怕是多有不妥……”
“混帐!”羽寰勃然大怒。
皇后的话如诉如泣,他的内心却犹如沸腾的开水般难受,民间尚有冲喜一说呢,他的弟弟,何等尊贵的人,更应该弄十个八个女子去冲喜。说不定一冲,这时疫就冲没了,千夜也就好了。
宁紫彤瑟缩了一下,脸色有些发白。她从来没见到过皇上如此愤怒过,像炸了毛的老虎一般。
她眼神微闪,迅速低下头,牙一咬,伸手在小公主肥肥嫩嫩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哇哇哇!……”小公主的小身子一抽,小红嘴儿一张,猛地放声大哭。
听到小公主的啼哭,羽寰心疼不已,马上俯下身,伸出大手抚上女儿泪水横流的嫰颊。随后对着一殿的宫人低声喝道:“一个个都是死人,还不快将小公主抱下去!”
众宫人惊骇不已,两个嬷嬷不敢耽搁,手脚俐落的将小公主抱走了。
皇后只想让小公主博取同情,没料到弄巧成拙。但这小伎俩还是奏效的,至少皇上的脸色不再暴怒,显得平和了许多。
她透过眼帘,偷偷窥视着皇上的脸色,知道此时是进言的最好机会,便可怜兮兮地道:“皇上,如烟极为疼爱公主,公主也很喜欢如烟呢,若是她知道……”
如烟如烟,这什么皇后?心里就只有她娘家的妹妹,未必他的弟弟就不是人?她嫁来皇家,就该以皇家的一切为重,以千夜为重,老念着她娘家算怎么一回事?
羽寰越想越燥,大光其火地道:“皇后,勿须多言!既有赐婚在前,朕马上让人宣旨,让宁如烟速速嫁去宝睿王府。”
“不成啊,皇上!这样子,岂不是害了如烟?”
羽寰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皇后,冷哼一声,如剑锋一般锐利的双眸之下,冷森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哼,莫说千夜如今还活着,饶是他真有个不测,民间尚有冥婚阴婚之说,他乃龙子凤孙,身份如此尊贵,陪祭个把活人算的了什么?”
羽寰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他是一国之君,岂能由着他人随心所欲?
哦,千夜威风八面的时候,你们上赶着求赐婚,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你们却跑的比兔子还快?
岂有此理,当他这个皇帝是做假的吗?
“皇上……”皇后闻言,险些一头晕过去,虽然做好了让妹妹守活寡,为自己和家族做牺牲的准备,可毕竟人还活着。说一千道一万,那也是她的亲妹子啊!如果活祭……那那……
她当皇后的日子尚浅,再加上对皇上的性子也不太了解,一直妄图左右皇上的决定。没想到皇上却是个喜欢与人对着干的性子。
她此刻已经知道自己用错了方法,但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脑子迅速的转动起来,不停的想着法子,试图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