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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面甲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碧城更加明白。
谢则容天性多疑,而且似乎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感知能力,这也许是他得以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地步的原因。可是……
碧城安静地跪在原地,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手。
所幸,这一次谢则容并没有让那个叫沈铎的少将动手,他只是下了马,悠闲地绕着她转了圈儿,最后停在了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说:“怎么,害怕?”
……怕。
碧城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硬逼出一丝镇定来。她直视他,道:“陛下,我们护国大神官选的司舞,大神官有命,我们不得摘下面甲,请陛下见谅。”
“大神官?”谢则容冷笑,“你当真以为抬出他来,可以让孤知难而退?”
“不敢。”
碧城轻答,脑海中有无数念头闪过。的确,姜梵祭祀虽是护国大神官,在整个朝野甚至整个燕晗皇族,没有一方势力可以撼动他,他护燕晗国运,保皇族血脉绵延,是万民之信仰……可是,现在的帝王是谢则容。他出身沙场,从不信鬼神之说,他篡位登第,本就不是皇族血脉,他如何会惧怕大神官?
可是……上一次,是什么阻止地他?是什么让他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放弃了坚持?
她努力在浑浊的脑海里搜索,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确切的答案……
“看来你还是不愿意。”谢则容轻笑起来,目光却陡然转冷。
碧城捏紧了拳头,警惕地看了沈铎一眼,却没想到谢则容抽了禁卫一把刀倏地搁在了她肩头——
“摘。”
在场的所有声音都静止了,包括呼吸。
碧城却彻彻底底冷静了下来,也许人都是带着贱性的,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反而忘记了惧怕。僵持间,深埋在脑海里的记忆像是黑暗的房间里忽然被点亮了火折子,一下子明晰起来!
“不是我不愿意!”她低声道,循着记忆接下文,“师父……大神官说,希望陛下为需要积福报的人考虑。”
“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祭司绝不会做无用之事。”
“陛下……是想豪赌吗?”
寂静。
碧城缓缓把记忆中姜梵的话编得圆润,心头思绪也渐渐清晰起来。当年姜梵其实起初也并没有成功阻止他,可是到最后,他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却让谢则容莫名其妙放弃了……大约,他真有那么一个软肋。
谢则容的刀仍然抵在她的脖颈上,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片刻之后,他忽的收了刀,连带一身的阴冷煞气也被一柄收了起来。
“都免礼吧。”半晌,他道。
碧城跪在原地,好久才回过神来,扶着花笺的手吃力站起身,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这是……赌赢了吗?
接下来,所有的女姬又上了车,这一场算不上闹剧的事件没有人再提起。只是刚刚成为人上之人的快活氛围已经在不经意间消散,马车上的司舞们各自缩在一角,连最简单的交谈都因为战战兢兢而放弃。
又过了半个时辰,洛采发颤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好像越走越偏远了……”
没有人回应。
片刻后,洛采的声音带了哭腔:“我们、会不会死啊……”
回答她的却只有马车飞快行驶的轱辘声。还有一片死寂。
碧城一直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的景色,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并不担心会死,也并不迷茫要去哪里,因为她已经认出了道路——马车行走的地方虽然是荒郊野外,可是地面却平整洁净,道路两旁古木参天,道旁甚至还有些许路段有圆润的鹅卵石铺砌而成……
帝都附近,有这样的景致的地方只有一个。
皇陵。
夕阳西下时分,皇陵巍峨的石匾终于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碧城心里的阴霾终于上升到极限,或者可以说是强烈的不安。这里是楚家的陵墓,和谢则容没有一点关系。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铁骑队下了马,跟在谢则容身后缓缓入了皇陵。所有的女姬走在中间,后头跟着的是禁卫。碧城走在人群中,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皇陵中埋藏着楚氏皇族历代先祖,而她……却是个怪物。
日暮。
谢则容终于在皇陵的最深处停下了脚步。楚氏皇陵构造精巧,在皇陵最深处是与宫中祭塔同样构造的高塔。燕晗习俗,宫中祭天,皇陵祭祖,两塔虽位置不同却构造相仿,寓意燕晗昌盛万载,楚家天下永固。而现在,谢则容却在塔下停滞了脚步。
碧城远远站着,仰起头看高耸的祭塔,忽然有些恍惚,直到谢则容出声——
他道:“司乐留守,司舞随孤上去。”
碧城猛然抬头,却只见着谢则容飘然登塔的身影。在他身后是犹豫着跟随的其余几个司舞,而其他人则留守在了原地。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踏上了塔周的阶梯。
祭塔重地,闲人莫入。谢则容到底是想做什么?
祭塔高耸入云,只有在每年的祭祀良辰吉日,才有能工巧匠安上可以供人步行的木梯。碧城跟在所有人身后,自然也没有人可以看得见她扶着塔身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良久,漫长的攀爬终于到了尽头。她的脊背上已经冷汗密布。许多过往的记忆与现世交织在一起,喧闹地在脑海里争着抢着掠夺着,到最后都化作了一丝丝胀痛。最可笑的是,今日朝凤乐府给的居然真的是一袭红衣,就像是……新嫁衣一样。
谢则容临风站着,宽大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
碧城站在他身后,眯着眼看他出神的模样,心上有一点点罪恶的种子忽然发了芽,迅速地滋长开来。
……这儿,没有守卫。
而他在走神。
如果……如果……
她悄悄捏紧了拳头,强压下心头的慌张,一点一点把呼吸调整到最缓。只要轻轻一下,虽然他会武,但是任何轻功都需要有借力的点才能身轻如燕。只要轻轻一下,让他触碰不到可以借力的塔身坠下……是不是,就是一了百了?
是不是,就可以结束这一场噩梦?
杀念常常像种子,一旦萌芽,就一发不可收拾。
碧城小心地挪动着脚步,尽量不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半步,一步,一步半……到最后只剩下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谢则容……
这一推,她不一定能够悬崖勒马,可是也许那也是最好的结果——
铮——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来。
碧城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只见几抹黑影忽然自祭踏顶端的一处拐角忽然闪现,直直地像谢则容袭去!
刀光雪亮!
碧城急急止住了动作,闪身退到角落。刺客?
“啊——”洛采第一个反应过来,尖叫着蹲下了身。
几乎是一瞬间,谢则容身形一闪,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剑,顺手牵住了第一个手腕用力一拽夺下刀刃,骤然转身划破了第二个刺客的喉咙!第三个刺客电石火光指尖从他身后出现,他稍稍侧身,横刀曲腰,活生生把那人的脸割裂成了两半!
碧城冷眼看着,一时间心思复杂。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了,他自边疆回帝都后,收起了战甲与刀剑,穿上儒衫拿上折扇,笑起来春风拂面,早就没有了杀人饮血的模样。她都已经快忘了,他当年在沙场之上有鬼戾之称。她想象不出,如果刚才刺客没有出现,她真迈出去那一步……那么,她会在哪里?
一夕之间,所有的刺客都已经被制服,杀的杀,丢下祭塔的丢下祭塔,唯一一个活口被谢则容在胸口划了一刀,躺在他的脚下气息奄奄。
谢则容执剑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他道:“说,为何弑君?何人指使?余党何如?”
那刺客狠狠抬眼,目光却看着剑尖闪了闪,才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来。
“不用急。”谢则容道,“你还有很长,很长的刑讯时间可以慢慢想。”那声音如同鬼魅,说不出的温和夹带狰狞。
司舞们早就已经抱成了一团缩在最远处,碧城原本躲在一个死角,与其他司舞在不同的方向。这似乎并不是非常合适。她想了想,慢慢地朝其他司舞靠近,却不想身后的衣裳忽然被一股力道狠狠扯了过去!
谁?!
碧城猛然回头,却只见到了一片漆黑——居然还有漏网的刺客!
转瞬之间,那刺客已经挟持着她走到了祭塔边缘,盯着谢则容冷道:“昏君,你信谗言,诛忠臣,不理朝政不问政事,朝野上下奸佞横行,民不聊生,人人得而诛之,弑君还需要理由么?”
“哦?”谢则容眯起眼,“是么,无为而治,孤觉得甚好。”
刺客气急:“昏君!你可还有半点羞耻之心?!”
谢则容掸了掸身上的血迹,淡道:“挟持女流便是荣么?”
“你……”刺客哑口,良久才狠道,“我不与你啰嗦,你若放了我和他,我便留下她性命,否则!”
否则后面刺客没有说出口,却用行动告诉了谢则容。
碧城只觉得脖颈上掐着的手箍紧了几分,连带着身体也别用力拽向祭塔边缘——
僵持。
好久,谢则容忽然手上用了些力气,一剑割破了躺在地上的刺客的喉咙。他缓缓抬起头,眯起眼看着只身一人的刺客笑了。
他一字一句道:“一介司舞,悉听尊便。”
刺客的手抖了抖,放声狂笑起来。倏地,他拖着碧城一步步倒退,最后狠狠闭了眼睛,忽的向后倾倒!
有风过。
碧城倒下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一抹衣袖划过了狼狈的弧度,红艳艳的,像是血。
谢则容原本一直满脸冷意,却在她倾倒的一瞬间陡然迷茫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晚上连夜赶出来的TOT(果然只是人没逼到极限吧……)
今天还有一章,稍晚点,我摸鱼写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