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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欣然侧脸,政的目光热切,满眼都是问询。政那熟悉的面容突然变成龙犀1的时候,欣然微微眯起杏眼,敛起水一般清亮的秋眸,有刹那间的恍惚,只觉得一时间仿佛有了万丈沟壑阻隔的疏远。
她长吁一口气,别过脸,装作打量起这家客栈,——二层青瓦木楼,许是天气寒冷,堂内人不多,熙熙攘攘的几位,分散在几个不相邻的席案上,政的扈从,已经到门外警卫,只有王戊在政身后不到一丈之地,静默侍立。
“酒保,来两坛百末旨酒2 !”欣然忽然想把自己灌醉。
酒保颠颠地过来,躬身道:“抱歉姑娘,本客栈没有姑娘要的酒。”
“那有什么?”欣然眼角一挑,但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火在窜动,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气味十足。
“西风烈酒!姑娘要来一坛吗?”酒保的语气带些挑衅。
“西风烈酒!那是酒徒们的品味,我是喝酒不是找罪受。”欣然蹭地站起来,娇斥道。欣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瞄眼见政眯眼,一脸揶揄地看着她,顿时觉得狼狈。
欣然想抬脚走人。
“你非要这么任性吗?”政挥手让酒保退下,脸色微愠,语气有些冰冷地说。
欣然用力咬了一下樱唇,一股钻心的痛,让她冷静了下来,悻悻地坐下,在袖兜里摩挲着手中的冻地鸡血石,心头泛着酸,好想哭,但还是硬生生地憋住了。
政指尖轻点着案几,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像击磬一般,他的抿嘴,一脸肃色,在等欣然细说原由。欣然却始终不开口,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凝重。
【二】
剑气凛冽,在光照下寒光闪闪。
“庆卿,你快带欣然走!”二姐语气坚决地祈求道。
“嫣然,要走我们一起走!” 庆卿挥舞着长剑,与身边的几名武士周旋,他回头,从容不迫地说。
二姐回头,看见长安君带着增援的人马已经迫近,再一次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已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你们还要为我殉葬吗?欣然你快走,帮我照顾好我母亲!”
嫣然见庆卿在拼命,眼见自己最亲爱的两个人,为她深陷险境,心中一时决绝。她腕上一用力,锋利的匕首划破她皓白的脖颈,鲜血汩汩而出。
“不要!”欣然和庆卿同时绝望呐喊。
欣然她被二姐推开后,二姐和她之间早被长安君的武士隔绝开,她根本无法制止。
“嫣然!”长安君目睹这凛烈的一幕,甩鞭呼啸狂飙过来。
“庆卿快带欣然走,你们想让我死不瞑目吗?”嫣然已经气力羸弱。
欣然直觉得大脑一阵轰鸣,周遭的一切突然没了声响,只剩下凌乱而苍白的画面,在眼前晃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马的,当马的冲出闾巷的那一刻,长安君的彪悍的白马横亘住她的视线,她在马鬃毛飘飞腾出的空隙瞬间,看到二姐倒在长安君的怀里,她的胸前,一片猩红,仿佛她手中的那块鸡血石。
【三】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和我一直干坐,不想说点什么?”政用手指弹了弹衣袖上的粉尘,目光凛凛地看着她,嘴角不知不觉向上勾起,那弧线柔美的像一弯弦月。
欣然抬起眼眸,满眶都是泪!她扬起下颌,吸了一下鼻子,目光灼灼,声音哽咽道:“是秦王把二姐赐给长安君的吗?”
欣然突然这么一问,政有些措手不及,他沉吟半晌,不语,只是摇头!
政的摇头模棱两可。
“是不知道,还是不是?”欣然逼问道。
“你二姐怎么啦?”政不回答反问道。
“生死未卜!”欣然艰难地说。
“你们见面了!”
“嗯!”
“那生死未卜作何解释?”政疑惑。
欣然在踌躇是不是要对政细说事情的原由。
如果他仅是政,她会毫不犹豫,可是他是秦王,是长安君的兄长。
欣然因此迟疑不决!
欣然站了起来,恹恹地走到客栈的乌木窗前。
天冷,门窗紧锁,她从厚厚的粗葛布密闭的窗户往外瞧,外面迷迷茫茫的,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
正在这时,上来了一个新的酒保,他巾帻,青袍,橄榄型的头颅上,眉眼长得很是突兀,眉心与鼻端的距离大得异乎寻常,一看就有一种很滑稽的感觉,偏偏嘴唇抿得很紧,下颌坚硬,感觉整张脸的格调很不协调。
他手上端着盘着,盘子里有一壶酒,两盏青铜爵。
酒保将酒壶和羽殇,放到案几上,就要斟酒。王戊上前,细细查看了青铜爵,查看了一下酒壶,从怀里袖兜里掏出一根银针,探进酒壶,稍待片刻,取出对着光细瞧。然后从酒壶里倒出半盏酒,自己一饮而尽,半晌才向政拱手做出请的姿势。
政微微颔首,王戊退后,酒保伸出手,将两盏青铜爵倒满,政端起青铜爵抿了一口,欣然突然转身,看见酒保的食指上套着个碧玉扳指,很是怪异。
那扳指跟长安君手上戴的那个,一模一样。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窜上欣然的心田。
“政,勿饮!”欣然失声叫道。
政拿着羽殇的手一僵,立马移开贴在嘴边的爵。
长相怪异的酒保,身子一颤,迅疾扔掉酒壶,一个箭步,破窗而逃。
王戊迅捷地向酒保急扑而去,还是慢了半拍,只撕碎了他的一角衣摆,伸出头冲着守卫在客栈门口的卫士,疾呼道:“抓住他!”
谁知,那酒保从二楼跃下,就仰倒在地,口吐鲜血浑身抽搐而死。
原来竟是一名死士!
王戊回过身,政有一瞬的面如土色,他扑过来,匍匐在地:“王,酒保是刺客,是一名死士。臣眼拙,臣万死难辞其咎!”
“政,酒你喝了吗?”欣然冲过来,晃动有些错愕的政,焦急地问道。
“怎么会?”政回过神,难以置信,刚才明明已经让王戊测过了,“王戊拿银针来!”
王戊掏出银针,政将它伸进酒壶里,拿出银针,银针依然明晃晃的。
“酒壶里没毒,毒在酒杯里!”欣然语出惊人!
政狐疑地看了欣然一眼,将银针插入青铜爵,银针猝然变黑,君臣二人,登时怵目惊心,不约而同地看着欣然。
目光犀利如剑!
欣然迅速下楼,政和王戊不明就里,紧跟着下去。
但见,欣然跑向那名死士,从他右手上取下那个扳指,递给一脸疑问的政。
政接过扳指,扳指中间有一个谷纹状突起,粗看与指环浑然天成,用手一摸,谷纹竟然可以左右转动,细瞧谷纹正中间,贴着手指的那面,竟有一个针孔大的窟窿。
王戊用银针挑出窟窿里残存的粉末,细瞧之下,登时面色惊惧道:“王,是砒霜!”
这种投毒方式,神不知鬼不晓,当真恶毒至极。
就在片刻功夫,但见政的脸色已经发青,双手微颤,真的中毒了!
“政,你怎么样?”欣然大惊失色。
“那酒,我抿了一小口!”政脸色发僵,艰难地说。
“政,你快把它吐出来!你用手指抠嗓子眼催吐。”欣然焦急道。
政照做,可是只是干呕,不见有东西吐出。
“属下护主不利,属下该死!”王戊和卫士都匍匐在地,哀嚎。
“政,你是天命之主,你不会有事的。”欣然见政眉心紧锁,面色暗沉,声泪俱下道。
“掌柜的,附近有医师吗?”王戊先惊醒过来,冲进客栈大声问道。
客栈里本来就人员寥落,大家一看刚才有刺客,怕受连累,早就作鸟兽散。听到王戊的呼喊,掌柜才得得瑟瑟地从屏风后面,战战兢兢地出来,浑身筛糠般,佝偻这身子站在王戊跟前,支支吾吾,吓得不成一语。
“这附近有医师吗?快说!”王戊情急,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呼喝道。
“没,没,没有!”掌柜结巴道。
王戊气急将掌柜重重地搡翻。
政催吐不利,狼狈不已。
欣然掺扶着政回到席上坐下,猛然想起,自己在哪本书上见过,可以解砒霜轻微中毒的秘方。
“王戊,我有办法救政,你去拿来二十个鸡蛋,明矾末三钱3。” 欣然沉着放吩咐道。
“这些小店就有!”掌柜不知哪儿壮了胆,接话道。
“那还不赶紧去拿来。”王戊大声怒斥道。
掌柜连滚带爬地跑到后厨,这回倒是利落。
欣然把鸡蛋打碎在陶盆里,和着明矾搅匀,端到政跟前,“政,快喝!这可以解砒霜之毒!”
政一脸酱色,满腹狐疑,却也只能姑且相信,接过陶盆,喝了几口,一阵狂吐,再喝再吐,接连五六次,感觉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直吐得浑身疲软。
政面色明显和缓,从发青变得苍白。
政倚在凭几上,稍作休息,脸色慢慢红润。
看来,这解砒霜之毒的方法奏效了。
缓过劲的政,劈头问欣然:“你是怎么知道那酒保下毒的?”
“他手上的扳指太怪异!我曾——见——过。”欣然嗫嚅道。
“你见过?在哪儿?”
“长安居的府邸。那日我看见二姐的时候,他手上就戴着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扳指。”欣然不加隐瞒如实道。
作者有话要说:1龙犀:比喻帝王之表。
2百末旨酒:是采用百草花末杂在酒中,酝酿而成。
3宋朝的提刑官宋慈写的《洗冤集录》里记载:如救治砒霜,用鸡蛋一二十个搅匀,和入明矾末三钱,灌进服毒者口中,吐后再灌,如果中毒不深,是可以起到效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