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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们在凝视着他。
渴望地,热切的,充满了崇拜与依恋。
它们在搜寻着他,呼唤着他。
当它们听到了召唤,便不顾一切地蜂拥而至,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因为他即是它们的王。
……
“你……听到了……吗?”
林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从那种溺水一般的混沌中强行挤出了些许清醒来掌控自身。
他喘息着,艰难地挤出了几句并不连贯的虚弱询问。
然而布莱斯并没有注意到林希那过于低微的声音,哪怕他的弟弟实际上就在他的面前——
因为,几乎就在林希开口的同时,医疗室舱门上方的警示灯开始闪烁起来,布莱斯猛然转过了头,他瞪圆了眼睛,震惊地看向警示灯,而医疗室舱门也直接朝着两边滑开了。
事实上警示灯亮起来那一瞬间,布莱斯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外界应该有的画面,在这一刻通往医疗室的所有通道门都会同时开启,然后在飞船内部开辟出一条毫无阻拦的紧急救援通道。
警示灯代表着有船员受到了恶劣的敌意袭击而急需治疗。
记住,不是受伤,而是袭击。
然而自从大探索时代过去后,星际海盗与弑杀疯狂的丘星人都消失了,这艘老旧飞船上的警示灯也许有一百年没有再亮起过了。
“伤员——重伤员——”
好像就在警示灯亮起来的下一秒,两名低级医疗师带领着医用机器人宛若百米冲刺的短跑队员那样,推着两副金属担架,沿着那条紧急通道直接冲进了医疗室。
在那两幅担架上,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
身上尚未完全被鲜血覆盖的亮橘色勘探队服说明了两人的身份,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林希很难辨别出那两人是否是自己的熟人。
他们的头颅被简易强制呼吸器所笼罩,头向着肩膀的方向偏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代表着生命维持系统运转的绿灯还在金属担架上闪着光,林希几乎看不出来,那死气沉沉的两具驱壳竟然会是两个还活着的人。至于他们的伤口,他们的伤口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两名勘探队员的头盔和手套都已经破损了,从并不平滑的裂口边缘可以看出来勘探服是被什么玩意用蛮力直接撕扯开来的。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相当可怕的袭击,两名受袭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大量的医疗用泡沫填充起勘探服裂口之间的间隙,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些泡沫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原本应该呈现出淡蓝色的泡沫如今已经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成了深紫色,而更多的血液正从泡沫的之下淅淅沥沥地涌出来。
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然后被金属轮碾过,留下了一道蜿蜒连绵的猩红痕迹——就像是太阳神号本身便是某种生物体,而有东西正在它苍白的腹腔内划出了血腥的刀痕。
“坚持住!伙计!马上就好了!只要进了治疗仓你们就能挺过去的……”
紧跟在金属担架后面的是另外几名勘探队员,其中一个人正在不断地对着担架上已经明显失去了意识的队员大喊着——然而他自己的状况其实也并没有比躺下的那两人好到哪里去。
严格说起来,林希所能看到的所有勘探队员看上去都很糟糕。
他们身上那标志性的亮橘色勘探服上基本上都浸透了鲜血,除此之外就是五花斑斓留的大块粘液,其中有些粘液上还沾着异星昆虫的残肢断臂。而且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惊慌失措,像是一群在鬼屋里被吓破了胆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
布莱斯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握了握拳头。
这个小动作只有林希注意到了,而下一秒钟,布莱斯便被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气势笼罩了。
他立刻接收了伤员,他开始检查起那两名严重的伤者,同时以惊人的平静态度问道。
“报告医疗官,勘探队员在进入飞船时候,受到了没有预兆的昆虫袭击!”
低级医技师的声音还残留着颤抖的余韵,不过他还是迅速地做出了报告。
布莱斯撕开了已经不起作用的医疗泡沫,然后剪碎了那两个人的衣服。
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那恐怖的伤口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打开\"了,在红色的肌肉下方是清晰可见的内脏,已经被胡乱得切成了混成一团的碎块,如果不是有医疗泡沫,它们几乎都要从那两名伤员的腹腔内流出了。
“那些该死的虫子直接冲进了气闸门!它们扑过来了,那么大的虫子但是驱赶剂完全没有起作用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虫子看上去就是想要吃人——”
一名看上去已经吓破了胆的年轻队员跟在医技师的背后惊慌失措地喊道。
“它们吃了史蒂夫和乔,我看见了,哦,苍天……”
另外一个人就像是梦魇了一般在另外的位置,盯着担架上的同僚不断地喃喃自语,他的脸上全是细密的划痕,血沿着颧骨一直流到了下巴上,碎掉的头盔被他夹在腋下。
“医疗官,我们的人造血液库存告罄!”这是另外一名医技师在惶恐地嚷嚷。
“滴滴——滴滴——”而这是担架上的生命监控仪在报警,那小小的绿灯如今变成了红灯,心跳一般闪烁个不停。
“坚持下去,乔,兄弟,我知道你能行的,我知道的——”
这是另外一名勘探队员。
整间医疗室都被人们的呼号淹没了,这里嘈杂得简直就像是地球上的圣诞节特惠卖场。唯一的区别就是圣诞节特惠卖场里不会有死亡和人类的哭泣作为背景音。
“闭嘴!安静——”
布莱斯回过头来冲着所有人怒吼道。
所有人的声音都因此而停顿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连接在那两名严重伤者身上的生命监控系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哔哔——”声,正式宣告了那两人已经跨入了死神的疆域。
布莱斯瞳孔倏然收缩,但在表面上他冷酷的表情却纹丝不动。
他直接转过头冲着手足无措的稚嫩医技师下了命令:“把治疗仪打开!急救!”
那个年轻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他慌慌张张地一把掀开了治疗仪的外罩,然后在机器人的帮助下把那两名伤者,或者说,尸体,放入了治疗仪然后按下了紧急治疗的按钮。
机械臂贴上了那两个人的胸口并且开始释放电流,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在电流的作用下弹跳了起来。布莱斯冲了过去,然后把治疗档位直接调到了最大,接着才开始调试其他的数据。
大概是几十下的电击外加大量药剂的直接推入,那两名伤员的胸口终于重新开始有了起伏,代表着生命体征回归的绿色荧光在治疗仪下方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如同雾气一般被撒向伤员的纳米机器人在那可怖的创口上结成了一层薄膜,开始快速地缝合起那些不断出血的部位。
情况似乎变得好起来了,但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因为就在下一秒,两名伤员的身体开始在治疗仪内部不断地抽搐。
那绝非是正常的抽搐,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本来也不会有所谓的“正常的抽搐”——林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想道。
“砰——砰——”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瞬间又乱作一团的医疗室……还有那两个在治疗仪内开始疯狂甩动自己的四肢,身体呈现出反弓形乱舞不已的重伤患者。他们的手脚在剧烈的痉挛中不断地拍打着治疗仪的透明外壳,原本灰白的脸色如今却呈现出紫红色,心跳监控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那条已经抵达最高值的直线完全失去了意义,甚至已经无需再去查看。
【“嘶嘶……”】
布莱斯和其他人开始对那两名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开始抽搐的伤员进行着应急治疗。但这一切对于林希来说却变得如同云雾一般缥缈。
有东西正在那治疗仪的内部蜕变,成型,并且即将孵化。
那是一种格外邪恶而嗜血的东西——光是从它们不断传递出来的情绪中就能察觉到这一点。
它们疯狂的思绪就跟它们的生命力一样越来越强而有力。
刚开始林希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心悸,也许是恐慌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虫子——”
林希嘴唇轻轻颤抖,他含糊地对着自己的哥哥喊道。
他希望自己能够把那种感觉说得更清晰一些,但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
那种近乎狂暴的情感冲击着他脆弱的灵魂。
【“王……”】
林希身上满是冷汗,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尖锐的痛楚在他的头颅深处四处穿刺个不停。
那东西要出来了。
那是虫子。
人类认知之外的“虫子”,它们即将要从那两个倒霉蛋的身体里出来了。
林希心底的那个声音在冷酷地叙述道。
然后一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林希的脑海中。
它们将直接从那两具已经没有用的皮囊中滑出来,几丁质的甲壳漆黑而坚硬,附肢却格外尖锐。
治疗仪被撞碎了,而它们跳了出来。
那些密布在它们甲殻表面的尖刺会直接割下治疗仪旁边那位年轻医技师的头颅,然后血会喷射出来。人们开始惊叫,但在他们来得及掏出武器前,那巨大的蜘蛛一般的虫子便会弹跳起来,它们的两只前足会像是镰刀一样轻而易举地划开那些人类的身体。
血。
更多的血会将整间医疗室染成温热腥甜的血红色。
人们碎裂的尸块散乱在地上,然后被细长的尖刺穿起来。
那是献给王的礼物,温热而新鲜的,甚至还在颤动的血肉。
它们的王还很孱弱,很幼小,很容易受到伤害,而祂需要它们。
而现在,还剩下几十秒。
它们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
守护它们最重要的王。
……
林希猛然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让他从那种虚幻的状态回到了现实。
但虫子的味道已经变得越来越浓郁了,他真奇怪为什么医疗室的其他人完全没有闻到那股味道——那是死的味道。
林希想要示警,但他动弹不得,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跟他的身体分开了,他喉咙的肌肉坚硬得就像是石块一样。
而人们却依然一无所知地待在那两只虫子的收容物周围,其中甚至还包括布莱斯。
哦,天啊,布莱斯。
林希的目光凝在自己的兄弟身上,然后,一股强烈的情绪倏然间冲开了那种凝滞的状态。
“布莱斯,他们的身体里有东西——虫子在他们的身体里——”
林希冲向治疗仪,他冲着布莱斯大吼了起来。
紧接着,他直接撞开了站在治疗仪边的年轻医技师,他把手伸向了操纵面板,直接将治疗仪调成了最高级别的消毒程序然后按下了启动。
“你在干什么——”
眼看着治疗仪被直接锁死,跌坐在地上的医技师这才反应过来,他冲着林希震惊地大吼了起来。
在大探索时代,人类远没有发展出如今成熟的免疫程序,虽然并不常见,但是那种致死率极高的A型月球传染病还是时有发生,而治疗仪也不得不为此配备了相当严格的消毒程序。
这里说的“消毒”可不是远古时期地球人能够理解的普通高温消毒而已——
一阵白雾从治疗仪内部的喷射口中喷了出来,将那名还在“跳舞”的伤员的躯体完美地包裹了起来,紧接着闪现出来的是一道淡蓝的光线,它寂静无声地从治疗仪的尾部扫向顶部。
虽然看上去有点儿不起眼,但是将那道蓝光加强个几千倍的话,就是用于军事驱逐舰上的常规离子脉冲炮——这道纤细的蓝线足以将它所经过的范围内所有病毒烧灼殆尽——人的躯体也一样。
果然,治疗仪里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传来。
“……你会杀了他的!”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医技师的后半段话才完整地喊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林希动手后的一瞬间,其他勘探队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直接朝着他冲来,将他猛然按到在了地上,然后卸掉了他的关节。
“你他妈做了什么!”
一名满身伤痕的勘探队员不敢置信地尖叫着。
“你在杀人!”
还有人企图停下程序,但是他们可不像是林希那样有个身为医疗官的哥哥,对于医疗室里的仪器也远不如林希熟练。
至少在林希身边的这台治疗仪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那些原本就已经受惊过度的队员可没有对林希手下留情,林希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关节也脱臼了。
但林希并不以为意,那种剧烈的疼痛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欣喜——疼痛代表着清醒,他至少解决掉了其中一只虫子,而另外一只虫子还在布莱斯身边的那台治疗仪里活蹦乱跳着。
就在林希被勘探队员打倒在地的那一瞬间,那只虫子的生命力已经澎湃到好像可以听到它的心跳一样了。
它马上就要出来了——也许就在下一秒。
“布莱斯——看看那个家伙——那是虫子——你得杀了它,在它钻出来之前!”
林希侧过头冲着布莱斯喊道。
那些勘探队员还压在他的身上,有人似乎揍了他一拳让他闭嘴,而从他现在的角度来看,布莱斯那张铁青的脸看上去还有点儿小小的滑稽。
然后林希便看到布莱斯转过了头,他看着治疗仪里的“人”。
那个人的皮肤表面已经彻底地变成了可怖的酱红色,原本紧闭的眼睛如今却睁得很大,眼珠翻了过来,大量的血液同时从他的口腔,鼻孔和耳朵里涌出来。
纳米机器人已经抵达最高功率,但它们缝补好的创口总是在下一秒就被鲜血直接冲开。
而在这种情况下,勘探队员的上半身却几乎已经离开了床面。
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反弓,胸口隆起——
这场景很可怕。
但在过去的医疗官生涯里布莱斯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加激烈的场面,有些船员的太空幻觉发作起来甚至会直接咬掉自己的舌头和手指。对比起来,如今在他旁边的这名伤者也可以说是犯了严重的癫痫或者别的什么。
但布莱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片刻之前林希对另外一个人所做的一切。
锁死医疗舱。
开启最高级别消毒模式。
蓝光亮了起来。
“医疗官?”
医技师不可思议地看着布莱斯,他的下颚微微张开,看上去格外愚笨而可笑。
“我要杀了你——”
原本就已经处于极度激动状态的勘探队长朝着布莱斯冲了过来,布莱斯猛然后退了一步然后举起拳头挥向了那个男人,并且把他直接打倒在地。
“是虫子!”
在情况已经完全失控的关键时刻,布莱斯冲着其他所有人吼道。
“那家伙的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那他妈就是一只虫子!”
布莱斯说。
然后他撞开了身边那群白痴,将林希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挡在了他的身后。
现在,他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震惊到失语的手下,还有所有站在医疗室里的剩余勘探队员。
“你说什么?”
有个看上去有些傻呼呼的小伙子愣愣地问道。
“你是说乔他们身上有虫子被寄生了?可这根本说不通,他只是被咬了而已,这么短的时间里虫子不可能完成产卵到孵化的过程——”
小伙子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他瞪圆了眼睛,惊悚地看着布莱斯的身后。
治疗仪里,为了保护治疗仪外罩不被光束切割的安压粒子已经散去,透过透明的外壳,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消毒完毕后的治疗仪内部。
那两名被袭击的倒霉蛋已经死了,□□转瞬间便被高温烧成了灰色的粉末,而在那粉末的中间,两只的虫子正死死地贴在尸骸的中间,它们依然保留着临死前最后一刻地的姿势——前肢向上探出,尾部压在人类的腹腔内部。
它们的体积说不上太大了,但外形却足够恐怖。
无论是外壳上的刺还是那刀刃一般的前足都能证明它们生性凶猛。
“这是……什么……”
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两只虫子留下来的灰烬。
同样的,大家都被惊呆了。
有人喃喃地往前走了一步,但随即而来太阳神号的一个小小震动却让治疗仪里的灰烬倏然崩塌,虫子们烧成的灰与人类的混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灯光先是变得异常明亮,随即倏然变暗,光线的闪烁源于飞船能源上的剧烈变动。
紧接着,用于紧急事态的红光布满了整个医疗室。
副舰长艾丽莎冷峻的声音通过全船广播回响在太阳神号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是太阳神号的副舰长艾丽莎·罗斯,这是一则紧急通知——太阳神号正在遭受攻击,我们原有的防护即将过载,为了避免意外,在这则消息之后我们将直接开启‘圣约’UCE-994防护护盾,级别为VI,在这过程中全船日常能源将受到影响,请全体船员做好准备。接下来是十秒倒数——”
“10——”
“9——”
“8——”
……
而就在这则消息发出来之前,在太阳神号的另一端,深藏于船体深处的舰长室内,能源分析组的头儿门罗·埃尔擦拭着自己脑门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望向了如今掌控全局的那个女人。
“罗斯副舰长,你确定要这样吗?
他声音干涩地说道。
“‘圣约’会烧掉我们仅剩的燃料的百分之四十,这样下去,哪怕引擎修好了,我们也很再飞到预定目的地。那些玩意只是虫子而已,我们总会想到办法对付它们的。”
圣约UCE-994防护护盾——一般情况下,大伙儿会直接称呼这玩意“圣约”。
在风起云涌的大探索时代,几乎每一艘飞船上都必然装备着这种终极防护武器。
这种来自于安雅人的科技在往常只有在太空交火中才会使用,一旦开启,以飞船为中心的五百米范围内任何被判断为对飞船造成损伤的东西无论是生物亦或者无机物都将被瞬间蒸发到另外一个微观层面(没错,人类努力了很多年但没法解释这其中的机制,就跟他们对安雅人的其他科技一样)——它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那种高效有用的程度与它对燃料的耗费成正比。
门罗的话音刚落,另外一个声音随即响了起来,语气中不乏尖刻的嘲讽。
“那些虫子快突破电浆层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要么报废一台离子发生器,唔,那会让我们干脆飞都飞不起来,要么就让那些虫子接触到飞船弄坏管线顺便吃掉几个船员——而后果依然是我们的飞船恐怕会彻底搁浅在这该死的虫子星上。”
就在艾丽莎的另一边,一个以往都格外沉稳的男人克里斯·朱扭过头来瞪向门罗,他是飞船工程组的组长,对于太阳神号如今的境况,他恐怕是最清楚的一个。
事实上,启动“圣约”护盾正是他的提议。
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那是勘探队的人留下来的。
不久之前在舱外遭遇到虫子袭击的人员之中恰好也包括了克里斯·朱,当时的他正结束了一次舱外维护,恰好与从外界赶回来的勘探队员在气闸室汇合了。
只不过他的运气远比自己的同事要好许多,虫子从缝隙中强行挤进来然后撕开那些人类躯体的时候,他有机会前行一步进入了飞船内部——他得到了船体的保护,只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透过窗子亲眼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只要你见过那些东西……你就知道它们绝不是‘只是’虫子而已。”
克里斯喃喃地说道,面向控制台,一回想起之前的那一幕,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苍白,眼底滑过一抹无法控制的恐惧。
“可是,我们的燃料真的禁不起这种浪费,将电浆防护直接开到最大,然后在三秒之内关闭离子发生器的话,它也许能够负荷得了——”
门罗·埃尔徒劳地企图说服艾丽莎。
他这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真正的舰长塔兰竟然会将自己反锁在舱室之内不肯出门,那家伙甚至还把对飞船的指挥权完全地移交给了艾丽莎。
哦,这倒不是说艾丽莎有什么不好,只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
而女人总是很容易受到惊吓,特别是来袭者还是那种恐怖的大虫子。
在门罗看来,艾丽莎正处于一种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以至于被人一激便反应过度地要求启动这种空前浪费燃料的过度防卫——
拜托,如果是在平时,有任何一艘接驳船可以送来补给燃料,他不会对这个决定多说一个词,可如今他们却是扎扎实实地在一颗至今没有找到坐标的小行星上困了几十天。
天知道一旦燃料出了问题他们这些人该如何活下去。
至于克里斯·朱那个娘娘腔,他俨然也是被虫子吓坏了才会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提议。
用“圣约”去对付虫子?
门罗怀疑回到地球之后自己大概会因为这一次的经历而被自己的同行们活活笑死……
“埃尔,”艾丽莎倏然转过头,她已经将手按在了启动钮上,“我已经做出决定了。”
艾丽莎说。
“可——”
门罗张开嘴,他本能地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对上艾丽莎的视线后,那些话语却全部哽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艾丽莎的眼神里有某种东西。
门罗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只要对上那眼神,他便知道,哪怕是塔兰本人站在这里,艾丽莎也不会改变主意。
艾丽莎没有在对门罗说什么,她平静地按下了圣约防护盾的启动钮,然后开始对全船进行广播。
在控制台的启动屏上,圣约的充能进度条随着倒数的开始不断上涨。
与此同时,因为大功率的能源输出,除了几条固定线路,比如说舰长控制台,其他所有线路都出现了不稳的现象,然后,舰桥暗了下来,一种轻微的震动感从所有人的脚底传了过来,那是防护盾的发生器在启动。
“还有三秒,舰长。”
克里斯报告道,双手握在操纵柄上。
艾丽莎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不是倒数也不是圣约防护盾的界面,而是他们如今仅剩的几枚监视器传递过来的画面,因为虫子太过于密集,在过去这十多分钟的时间里,那画面一直是黑漆漆的,只有非常短暂的几个间隙,你能清楚地看到虫子们那复杂而可怖的身体底部不断地移动。
在这一刻,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惧。
如果说以往她的直觉会在她的脑海里对某些事物做出示警的话,那么现在她的危险提前预告系统已经直接在她的灵魂里因为过载而爆炸了。
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那些虫子给她的感觉更糟了,有某种异常不详的东西正在这艘飞船里聚集。
艾丽莎相信,哪怕没有克里斯的提议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启动圣约,因为……
“2——”
“1——”
随着防护盾的开启。
整艘飞船的所有日常照明忽然全部熄灭。
完全陷入漆黑的舰桥上,只有控制台上闪烁着灯光。
一阵明亮的银色光线自从探测屏上闪现。
然后,一直遮盖在探测头前方的虫子消失了。
异星的风景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上,
与之前不太一样的是,现在有一层朦胧的虹色透明薄膜,就像是肥皂泡泡一样,隔在星球的自然与太阳神飞船的船体之间。
而在护盾范围之内,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照明的重新开启是在大约二十秒之后,只不过因为启动了次级能源的缘故,光线比起之前来要暗淡一些。
虽然在开启护盾前也有许多人对此报以反对的态度,但那些几乎快要将整艘飞船包裹起来的虫子们全部消失之后,船员们还是欢呼了起来。
在这短暂的轻松氛围中,艾丽莎的身体晃了晃,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点开了个人终端。
【你还好吗?——信息发送人:艾丽莎】
收件人是布莱斯。
艾丽莎知道气闸室那里出现了严重的伤亡,布莱斯现在应该也在经历苦战,这让她感到很是担心。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收到布莱斯的回信。
【比糟糕更糟糕,我想我马上就会去找你进行情况汇报,我们这有两名伤员变成了虫子,还有,林希晕过去了。——信息发送人:布莱斯】
……
林希是在那数以亿万的虫子全部被防护盾蒸发殆尽的一瞬间晕厥过去的。
哪怕在清醒过来之后他也很难描述出那些虫子们死去时候他所感受到的那种东西……
他与某些东西之间的联系被粗暴地切断了。
那是明明是异常纤弱,非常细小的精神链接,但它们的数量太过于庞大,也正是因为这样,当那种精神链接被那样粗暴切断的瞬间,林希甚至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似乎也有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挖走,然后一同消失在了圣约护盾那明亮的银色光线下。
那种难以形容的巨大痛苦瞬间击碎了他的神智。
然后他便直接失去了意识。
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哪怕在昏迷状态中,他总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是清醒的,而且“他”正在因为自己的眷族的死亡而感到痛苦和暴怒。
在某些时刻,林希甚至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只虫子,“他”被愤怒所驱动,挥舞起了自己那尖锐的前肢直接划开了那些温热的两脚兽的躯体。
猎物死亡时喷射出来的血液让“他”感到一阵满足。
这些都可以用来孵育尚且年幼的新生的王。
“他”快乐地想道。
等等……
这不对劲……他并不是虫子……他明明……就是人类……
林希忽然间反应了过来。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
他的周围一片安静。
林希头痛欲裂地爬了起来,呆滞地环顾着自己的四周。
布莱斯并没有像是以往那样守在他身边,林希如今正待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身上贴着一台看上去已经快要一千岁的老旧治疗仪。
而在他旁边,还躺着另外几名同样接收简陋治疗的伤者。
“嘿,伙计,你终于醒了。”
有个年轻人歪着头,有气无力地对着林希说道。
林希盯着他身上那件满是破口而且被血迹染得斑斑勃勃的勘探队队服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的身份。
“马克?”
他试探性地喊出了那个年轻人的名字。
“发生了……什么?”
林希揉着自己的脸,然后便因为那疼痛打了一个激灵。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脑子里一片混沌。
“不会吧?你不记得了?”马克睁圆了眼睛诧异地看着林希,“飞船被那群恐怖的虫子袭击了,然后,我们的人被虫子寄生,那里跑出来大喊大叫那是虫子然后弄死了它……”
马克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有些勉强地继续说道:“唔,当时情况有点混乱,我们不知道那真的是虫子,所以还把你揍了一顿。如果你现在觉得胳膊很疼脸也很痛,抱歉,那是我们的人干的。”
“为什么要道歉,那家伙当着我们的面杀了乔还有史蒂夫——”
马克的伙伴们看上去倒是与他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哪怕他们明明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从那人面红耳赤的样子来看,若不是他还在接受治疗仪的治疗,恐怕他就要跳起来再给林希几拳的样子。
“别这样,麦克,我们明明都看到了……”
马克还在安抚他的同伴。
林希侧过头望那个大吼大叫的人,目光却有点呆滞。
虫子……袭击……护盾……
伴随着勘探队员的解释(以及另一部分人的咒骂),林希的记忆倏然复苏。
他很快就搞明白了自己如今的状态。
虫子袭击造成的伤员一定让这个时候的医疗室人满为患,林希都可以想象得到布莱斯这时候有多忙,所以他自己被安置在了临时的医护区跟其他轻伤员一起呆着。
只不过,布莱斯大概也没有想到,勘探队里真的有人一直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搞清楚现状。
林希毫不犹豫地将身上的老旧治疗仪从身上扯了下来,然后他撑着床面踉跄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门外走去。
“林希?你去哪里?布莱斯医生说他待会就会来给你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马克的声音远远地在他身后响起。
“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就不应该跟白痴待在一起,这样会让我的头疼加重的,如果布莱斯来了就跟他说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林希心不在焉地说道,然后头也没有回地离开了。
他比刚醒来的时候要清醒多了,但头脑还是很乱。
在这一刻,林希只想先回到一个清净点的地方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想清楚。
然而,艰难地忍着不适回到房间的那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那一幕却让林希把之前的打算丢到了九霄云外。
“哦,该死——”
他发出了一声咒骂,然后就那样站在门口,瞪着自己的床头——那原本应该亮着幽幽蓝光的星蝶卵鞘的维生装置,如今却已经完全地暗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