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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满地的银霜。
萧霆轩沉默良久,终于抬头,目光迷离悠然。
“父皇很爱母后,他每天早上起来都会为母后梳发绾髻,画眉点妆。他可以脱下龙袍,亲自下地除草,种下一片花海,只为博得母后启唇一笑。”
凌汐涵眼眸动容,嘴角浮现一缕笑光。
“母后生病时,他会一直守在床前照顾。煎药、喂药…从不假他人之手;他可以为母后洗手作羹,就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一般。母后开心了,父皇也会很开心。母后若是皱一皱眉头,父皇便会极其心疼。”他眼睫颤动,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父皇对母后的占有欲很强,他几乎不允许任何男人多看母后一眼。”
这个凌汐涵倒是看出来了,不过也难怪,像皇后那样举世无双的佳人,任何人得之都会视若瑰宝,不许任何人觊觎吧。
“爱情,真的会让人那般疯狂吗?”他低头,声音自嘲中带着迷茫。
凌汐涵忽而一震,看着眼神迷茫夹杂着冷漠无情的萧霆轩,心中忽然一痛。脑海中涌现出当初欧阳宸对她说过的话。
“不要爱上萧霆轩,他是无心的。”
或许,到了现在,她有些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了。萧霆轩是无心,因为皇上对皇后深刻的爱和对他深刻的恨,让他心里产生了阴影。他怕,怕自己会走上他父亲的路,怕他有一天也会伤害到自己的孩子。所以,他不敢爱…
想到这里,她突然心中有些酸涩。
“不知道。”她抿唇苦笑,她没有经历过爱情,也不懂,所以她无法回答萧霆轩这个问题。
沉默一会儿,她忽而拍了拍萧霆轩的肩膀。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因为你至少还有一个疼爱你的母亲,不像我…”她眼眸飘向远方,夹杂着飘渺和苦涩。
“你知道我跟你母亲是来自同一个世界吧?”
“嗯”萧霆轩点头,目光轻轻游动,看向凌汐涵,凤目深思。
凌汐涵嘴角一勾,“其实呢,你比我幸运多了。”她水眸波光盈盈,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我幼时和家人失散,流落黑帮…厄,就是黑道组织。”她忽而轻嘲一声,“其实黑帮只是假象,应该说,那是个杀手组织。”
萧霆轩一震,侧眸看身边的女子。见她容颜清冷,眼眸清丽而冷澈,含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讽刺,深入骨髓。
“那里有很多跟我同龄的孩子,在那里,没有所谓的感情,只有不停的杀戮,不停的比试…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义父带着十几个被捆绑的男人来到我们面前,然后给了我们每人一把匕首。然后面无表情让我们用手中的匕首刺向那些人的心脏。”她嘴角噙起苦笑,“那个时候我们很害怕,没有人敢动手。可是义父说,如果我们不杀了他们,就不许吃饭,还是没有人动手。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终于有人挨不了了…第一个动手的是我的同伴,我看着他,看着他颤抖的…将匕首刺进那个男人的胸膛。血,染红了他的双手,也刺激了我的眼睛。”她说道这儿,忽而双拳紧握,似在隐忍着什么痛苦。
“然后,我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狠狠的…刺进另一个人的胸膛。他倒下了,双目圆睁的瞪着我,脸色扭曲的可怕。我永远都记得那个人临死前的样子,以至于在后来的五六年里,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她抱着膝盖,眼眸呆滞,低低的说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那个时候,我五岁。”
萧霆轩浑身一震,看着凌汐涵,凤目中有着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怜惜跟心疼。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是个黑暗的世界,想要活下来,就得让自己不停的强大,再强大。想要生存,就得冷血无情,就得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踏着别人的尸体上走过来。”她手指微微颤动,平复了心中因为回忆起这段往事而漾起的汹涌波涛。
“十年,整整十年,我每天都过着杀人和被杀的生活,每天都要从无数具尸体上走过。渐渐的,我变得麻木。人命,在我眼中不过蝼蚁…十五岁那年,我接替了帮主的位置…十六岁,我回到了家里,那是一个美如城堡的家。我几乎忘记了,原来我还有个家,还有父母,还有兄长…本以为,我就此脱离了那个黑暗肮脏的世界,可以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可是…”她自嘲的苦笑。
“我有一个庞大的家世背景,父亲是跨国集团董事长,每天工作繁重。母亲是个女强人,她一心都在她的事业上,对我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女儿根本不关心。大哥早已成家,二哥…”她说道这儿,忽然一顿,看了萧霆轩一眼。他,知道吗?
看懂了她的眼神,萧霆轩抿着唇,沉默的点点头。
“八岁以前,每年的七月十四,母后都会带我到落日崖祭拜…”他看着凌汐涵,“你的舅舅。”
凌汐涵心思一动,没想到皇后竟然连这些也告诉过他。
她低低一笑,“唔,很不可思议吧?我在那个世界的的二哥,却是这个世界的舅舅。”她嘴角噙起凉薄的笑,“二哥虽然疼惜我,可是他最后还是…还是为了你母亲…殉情。”她顿了顿,又道:“十八岁,我想要彻底脱离那个令我恶心和痛恨的组织,可是却遭到他们的暗杀。我一时大意,被人偷袭…”她仰头,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
“醒来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水眸闪动,忽而顽皮一笑。“你看,比起我,你是不是要幸运得多?”要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知道,你比他更惨。
萧霆轩深深的看着她,凤目幽深如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他不说话,凌汐涵又说道:“你刚刚说你六岁的时候,你父皇将你扔进了狼牙山是吧。”她微微一笑,笑容中有着掩饰不了的沧桑和悲凉。
“在我七岁的时候,义父让我们一百个孩子互相比试仇杀。五百个孩子,只能留下五十个,我成功的活了下来。一个月后,我们仅存的十个人又被带到了原始森林。那个地方,或许比你口中的狼牙山还要恐怖几分。”她脸上是轻松的笑,眼底却弥漫着冷冽和苍凉。
“两个月,义父只给了我们每人三天的干粮,食物很快就吃完了。我们饿得饥肠辘辘,又累又冷,而且对周围的一切非常的恐慌和害怕。那些猛兽却在那个时候集体出动。它们瞪着我们,眼睛绿油油的,那是一种饥渴的目光。我知道,如果不反抗,我们就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美食。”她仰头,吐了一口气。
“或许是求生的意志力太强,我们团结在一起…我不知道最后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只记得,眼前一片血色…等我们安全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我们同行的十个人,只剩下了十二个。原始森林没有可以果脯的食物,我们只有吃被我们杀死的猛兽。因为没有火石,我们只能咬牙吃着血粼粼的生肉…”她别过脸,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种血腥恶心的味道。
“等我们吃饱了,终于有力气了,可是下一波的野兽又出动了…于是我们又开始全身武装戒备,不停的杀戮…每次杀戮都有人受伤或者死亡。每次血腥的死亡后,就是我们充饥的时候。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在那个森林里,我们不但要防止被野兽突袭,还要随时关注诡异的气候变迁,以及那些看起来很美丽,却带有毒素的奇花异草…两个月后,我们的野外探险终于结束。而最终走出原始森林的,却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他刚刚走出森林,便因为伤势过重,失血太多而死亡。”她握紧了拳头,眼眸骤然冷如寒潭,眼底闪过一抹嗜血,声音嘶哑而冷冽。
“接下来,我就开始出使任务,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她伸出双手,十指纤细白嫩,滑若凝脂。这双手很美,它不适合拿剑,不适合杀人。它更适合弹琴作画,更适合舞文弄墨。可惜,这个世界仍旧是黑暗的,她仍旧摆脱不了刀尖舔血的生活。
她微微发愣间,忽而觉得手上一暖,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将她的手包裹住,微微的暖,自手心溢出。她迷茫的抬头,对上一双深邃若大海的凤目,眸底黑暗如谭,酝酿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情丝。
她忽而一笑,“其实你母亲更可怜,更厉害。你不知道吧?你母亲幼年丧父丧母,八岁就独自撑起整个家业,还要保护自己年幼的弟弟。所以啊…”她再次拍了拍萧霆轩的肩膀,“不要再自怨自艾了,你看,这个世界上比你惨的人很多。相比起来,你可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你出去看看,外面有很多人还吃不饱穿不暖呢。在这个男尊女卑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封建社会,至少你父皇只有你母后一个女人,至少你不必理会豪门大宅中的争斗。还有啊,你看,历来最是无情帝王家。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儿女成群?有哪一朝那一代没有兄弟相争,互相厮杀的场面,只为了那一把代表着最高权力的龙椅?可是你不会走上这一条路,因为你是独生子,是当之无愧的储君,你不必踏着自己父兄的尸体登上皇位,必会承载千古骂名…你看,你是不是很幸运?”
萧霆轩看着她,看着她谈笑自若,看着她眉宇间的清华如雪,忽而就笑了起来。
“你,真的很特别。”
凌汐涵嘻嘻笑道:“我觉得呢,你还是先搞清楚,你母后当初是怎么原谅你父皇的,我总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依她看来,皇后既然带着萧霆轩离宫,并且两年都未曾给皇上好脸色,那定是恨极了皇上。可是她最后又是怎么原谅皇上的呢?
萧霆轩沉默,忽而听到一个略带叹息的声音传来。
“还是这丫头聪明。”
凌汐涵抬眸望过去,却是安亲王。他身边站着身着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锦綾披帛,腰束祖母绿玉佩的敬亲王。
“二伯,八叔”萧霆轩站了起来,却是一点都不意外。刚才凌汐涵在对他说起幼年经历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只不过一直未揭穿而已。
凌汐涵扬眉,跟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花,眼眸斜睨着安亲王。
“莫非安亲王知道什么内情?”
安亲王咳嗽一声,“你这丫头,鬼灵精得很。”他复又看向萧霆轩,目中一叹。
“八叔?”萧霆轩眼中浮现疑惑。
旁边,敬亲王淡淡说道:“当年你父皇将你带到狼牙山,确实是为了锻炼你。”他顿了顿,声音忽而变得低柔起来。“你知道狼牙山的恐怖,或许你心里也是记恨你父皇的。”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那一个月里,你父皇一直躲在暗处保护着你。”
萧霆轩浑身一震,凤目似有破碎的光泽流动。
“怎么会…”
“怎么不会?”安亲王瞥了他一眼,重重叹气道:“你以为没有你母后的允许,你父皇敢把你扔进狼牙山?那是因为他骗你母后说在教你演练阵法。你父皇当然知道狼牙山猛兽众多,他担心你有危险,便派了大量的暗卫在暗中保护你。当然,必须在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们才能够出手相救。那段时间,你父皇每天下朝后就会亲自到达狼牙山。每次,他都会带一把弓箭。你自然不知道,他随时随地都站在你身后。一旦你有危险,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射出手中的箭。”
萧霆轩重重一颤,半晌回不过神来,许多记忆如洪水般涌来。曾经,他也有疑惑,总觉得似乎有人跟踪他。可是父皇武功高深莫测,再加上狼牙山内猛兽众多,混淆了他的视听。所以他才会…却没有想到,父皇当时真的在。那么——
他看着安亲王,眸光深深。
“八叔,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你以为我不想啊。”说到这个安亲王就有些气结,“本来这事儿我也是后来偶然知道的,我知道后当然就想告诉你母后了。你知道你母后的脾气吧,那个时候看着你伤的那么重,甚至整整两年独居凤栖宫,可见她心里是恨极了你父皇。所以我每次一提起你父皇,她立刻就翻脸了。呐,你七岁那年,还记得吧。那次我本来就是来告诉她这件事的,结果呢,她直接打了我一掌。你知道你母后的功力吧,那一掌她打的可是毫不留情,我就差点去见阎王了,我哪里还敢去触霉头?”安亲王想起这事儿就有些愤愤不平。
萧霆轩目光闪动,这件事他倒是清楚。
“那你可以换一种方式…”
“哼!我怎么没有?”安亲王冷哼,看了凌汐涵一眼:“呐,皇嫂跟你母亲交好,我就想让你母亲去给皇嫂解释。哪知道皇嫂也是个倔脾气,连你母亲的面子也不给,那段时间甚至还下了禁令,谁也不许踏进凤栖宫半步。”安亲王说道这儿又是一叹,看向萧霆轩,道:“你父皇担心你母后一怒之下再次离宫出走,不得已下旨封闭了凤栖宫。”
他忽而眼神有些闪动,神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本来我还打算通过碧影来说这件事,可惜你母后那人实在是太精明了…所以了…”他耸耸肩,表示很无奈。
“后来,也就是你母后三十岁寿辰那日,我跟你父皇说起这件事,没想到被你母后不小心给听到了。你母后知道误会了你父皇,自然也就不跟他赌气了,乖乖的搬回了龙琰宫。”他瞥了萧霆轩一眼,继续说道:“本来你母后是想告诉你来着,可是没过多久你父皇就让你带兵平乱,然后又直接让你出宫历练。这些年,你几乎都没有回过皇宫,再加上你母后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我倒是想告诉你,我也要有这个机会才行啊。再说了,过了这许多年,我差不多都快将这件事给忘记了。”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是这个原因他是不会说的。
萧霆轩抿唇不语,目光深幽难测。八叔言语闪躲,他怎会听不出来?他知道这坚守定然有内情,他没有告诉自己,想来也是父皇或者母后授意的吧。
敬亲王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眸光有些意味深长。
“轩儿,别再记恨你父皇了。这么多年你一直远离宫廷,你可知你母后夹在中间有多为难?”他最关心的,还是埋藏在他心底那个女子,虽然他无法跟她相守,但是他还是无法对她忘情。
萧霆轩凤目震动,眼睫颤动着,没有说话。
凌汐涵瞥了敬亲王一眼,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忽而说道:“我倒是觉得,王爷此次回京,才让皇后更为难。”之前她没见过元倾帝,印象中只觉得元倾帝极其的冷漠深沉,让人退避三舍。而敬亲王,温和优雅,风度翩翩,又那么痴情,她本来对敬亲王很有好感。可是如今见了元倾帝,特别是在亲耳听到他对皇后说的那番话,她的心境起了些微的变化。
她想,元倾帝对皇后如此深情执着,定然是不喜看见有人窥视自己的妻子的。眼下就有这么一个人,二十年来对他的妻子情深不悔。这就算是在现代,就算是普通的男人,心里也会有疙瘩吧。更何况这是在皇权至上的古代?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而且她听说,貌似皇后未出嫁前和敬亲王关系不错,比之皇上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眼下,元倾帝见着这么个情敌,心里定然不爽。而皇后夹在中间,可不是很为难吗?
敬亲王面色一僵,唇色微微泛白。安亲王目光闪动,紧抿着唇没有说话,眸色有着叹息。
萧霆轩看了凌汐涵一眼,又看了看敬亲王,也没有说话。
凌汐涵突然诡异一笑,身影快速一闪,再敬亲王还未及反应,立即把上他的脉搏。
安亲王大惊,“二哥!”他慌忙上来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凌汐涵几乎是刚触及敬亲王的脉搏就呆住了,她怔怔的望着敬亲王,心中一时之间感慨万千,不知是何滋味儿。
敬亲王却早已恢复如常,唇边挂着一如往昔的温润笑意。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他眸底不自觉的闪过一抹温柔,语气里有着感伤和欣赏。
“你——”凌汐涵还处在震惊中,他的脉象很虚弱,几乎触摸不到,这明明就是…
“我已经命不久矣了,对吗?”相较于凌汐涵的震惊,敬亲王却是很平静。他抽回了自己的手,眉宇间尽是淡然。
“现在你明白了?”他温润如玉的眸子闪烁着柔和的笑意,气定神闲的看着凌汐涵。他自然知道他此次回京会让她有多为难,这也是他这么多年安守北境的原因。朝中不少人知道他对她的那份心思,如若他贸然回京,只怕那些有心人会用这件事大做文章,他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从踏出京都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
只是,他太高估了自己。他以为他可以做到就这样默默的死去,他以为他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可是他错了,错在太过自以为是。他忘不了她,也不想忘。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只是在最后的时刻,他突然好想见她一面,好想好想…
他想,他就这么任性一次,就这么一次就好…
风雪中,他闭上了眼睛,眉目清淡如水。凌汐涵却从他紧蹙的眉心中,看出了他隐忍的痛苦和忧伤。
她突然觉得心口有些难受,也终于明白元倾帝为什么会那么忌惮他的存在了。
想起那日父王跟她说的话,左相等人联名上奏请求皇上废后,只怕这其中不止是因为朝晖公主那一番话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或许就是这位敬亲王了。
想了想,她还是说道:“你可知道,有时候帝王心最是无奈。”
敬亲王登时浑身一震,眸光震开,好似明白了什么,双手紧握。
凌汐涵又继续道:“皇上爱惜皇后不假,可是正是因为他太在乎皇后。所以他不得不顾及天下人的目光,不得不顾及全天人的言论。你可知你如今这点私心在外人看来,会引起怎样的后果?前些日子就有人奏请皇上废后,可见那些大臣还是没有死心。纵然是皇上坚持,可皇权再大,却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她目光平静的直视敬亲王,全然不顾及她这番话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怎样的精神冲击。
“兄弟相争,祸起萧墙?”她嘴角习惯性的噙起嘲讽,“历史上,男人是永远都没有错的,错的只是女人。红颜祸水?呵呵…”她目光嘲讽,语调平静的说道:“你若真是为她好,就不该再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她对这个敬亲王颇有好感是不错,但是撇去皇后跟她二哥之间的牵扯,好歹她们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世界,她自然是偏帮着皇后的。
敬亲王这番痴情若是换了常人到没有什么,关键是他所爱的那个人,是皇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这天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呢。看敬亲王这个样子,保不齐哪一天情难自禁,做出什么有违伦常的事情,到时候被牵连的可不在少数。
皇上珍爱皇后,自然是不可能废后的。可是人言可畏,到时候天下必定谣言四起,再经过有心人的挑唆。那后果,可想而知。
而且依照她刚才听见皇上说的那番话来看,只怕是皇上为了皇后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一个圣明君王,一个战场枭雄。这一旦疯狂起来,遭殃的可就是全天下的百姓。
敬亲王身子晃了晃,唇色苍白似雪。萧霆轩抿唇不语,看着凌汐涵,眸色深邃。安亲王看了看凌汐涵,又看了看敬亲王,重重一叹。
“二哥…”他也觉得凌汐涵说的有理,可是二哥已经…
敬亲王忽而笑了起来,“呵呵呵…”他步履踉跄的退后了两步,笑得苍凉而绝望。捂着胸口,唇边溢出一丝丝血迹,慢慢滴落,如同开在雪地里的寒梅,妖冶、夺目!
“二哥!”安亲王大惊失色,慌忙走上去,敬亲王却摆了摆手。
“到了现在,我终于…输得心服口服。”他闭了闭眼,眉宇间却有着释然。
萧霆轩心思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再次看了凌汐涵一眼,眸色更加黝黑。
“二哥?”安亲王皱眉不解。
敬亲王睁开眼睛,深深的看着凌汐涵许久,而后目光飘向远处一株寒梅上,眸色悠远而宁静。
“原来,我输的不是她掉落悬崖那半年。而是…”他蓦然沉痛了眼眸,手指紧紧的握起。“原来,我一开始就输了。”
他凄凉的笑了笑,“或许我早该明白的,当初她宁愿自毁容颜也不愿卷入皇室纷争。纵然她视我为知己,却始终排斥我的身份。她那般聪慧明澈,早已将一切看得分明。”
他仰天,神色淡然中透着悲悯。
“她之所以会选择四弟,是因为四弟可以为了她放弃一切,甚至仇恨,甚至责任…”他眼眸痛楚,声音嘶哑而无力。
“而我不可以,我可以不争,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我的母妃,我的舅舅…却是我永远也无法摆脱的。”他忽而轻笑起来,“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弟不争了。”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资格。
红尘有梦,可是你却梦中非人呐。
多年前她说的话忽然浮现脑海,他当即如遭雷击,怔愣当场。
眼眸看向前方,在雪中傲然独立的寒梅,眼眸蒙上一层白雾。
“原来,真的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他低着头,喃喃自语着:“四弟可以为她倾尽一切,而我不能。四弟可以给她最好的保护和幸福,而我,也不能…”他自嘲苦笑,“怪不得,五弟…”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眸直直的看着远处。
凌汐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远处那个女子,月白雪纱霓裳,湖蓝色芙蓉满开羽纱裙,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眉目如画,绝世无双的容颜毫无瑕疵,头发只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着,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大半边脸,隐隐可见高挺光滑的琼鼻和丰润的唇瓣。
此刻她慵懒的斜倚在梅花枝旁,凤目半睁半阖,蝶翼般的睫毛覆盖而下,在眼眶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那双妖娆惑人的凤目似有着迷茫,仿若雾里看花水里望月般的望着某一个地方,眸底有绚丽魔魅的光泽流转开来。那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风情令人呼吸一滞。
凌汐涵心中再一次感叹,皇后,的确有做祸水的资本。
“母后?”萧霆轩微微惊讶,而后走了上去。“母后,你怎么在这儿?”
皇后半睁的眸子完全张开,看了萧霆轩一眼,而后掠向正对着她发呆了敬亲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
“你终于明白了。”不知是感叹还是欣慰,皇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非常复杂。
敬亲王苦笑,“可是已经太迟了,是吗?”
皇后目中一叹,似有沉痛蔓延眼底。她别过脸,看向萧霆轩,忽然说道:“你父皇再六岁的时候也进过狼牙山。”
萧霆轩一愣,其他几人也是一愣。
“皇嫂,你说什么?”安亲王少年时离宫,这些事他还真是不知道。
皇后目光幽幽落到远方,声音轻若鸿毛,却字字重如泰山。
“你父皇六岁丧母,他走到太后面前,对她说,‘我要报仇!’太后告诉他,想要报仇,就得让自己强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想要生存,想要报仇,就得有所付出。”她半掩着眉睫,声音越发的低柔。
“于是太后让人将他带到了狼牙山,只给了他一把防身的匕首。太后对他说,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如果你想报仇,那么七天之后就必须活着走出来。”
萧霆轩呼吸一滞,眼中波光震开,像在平湖镜面内投下了一粒石子,圈圈波纹慢慢漾开。
“后来他终是活着出来了,昏迷了两个月,伤还未痊愈,太后又将他带到了军营之中。”她手指微微颤抖,“太后当时对他说了一句话,想要站在顶峰,就得抛却七情六欲。身在帝王之家,最不该奢求的,便是男女情爱。所以,只有在刀枪剑雨的生活中踏着无数鲜血尸体走过来,才能无情无心,才能不被任何事情所牵绊。”
萧霆轩心思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皇后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皇后脸上笑容清浅,“可是他遇到了我…”她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低沉,“所以太后容不下我,就像容不下你太祖父的莲妃,容不下你的祖母那般。她,对我起了杀心。”头向后靠了靠,她笑容讥讽而苍凉。
“二十年前…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她半闭着眸子摇摇头,继续说道:“就这样,你父皇在军营当中呆了一年,而后又被送出宫历练,然后就遇到了你太师父,学了一身高强的武艺。从决定报仇那一日开始,他便开始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到了最后,却发现杀死他母亲的那个人,竟然是他最为尊敬的皇祖母。”
凌汐涵震动,看了一眼萧霆轩,见他神色无波,应该是早就知晓此事。
皇后低低而笑,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三分之二的容颜,只隐隐看见她透亮的凤目流露出些微的冷冽嘲讽。
“说实话,有时候我还真的挺佩服她的。”她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萧霆轩,嘴角流泻一抹笑意。
“萧家…世代出情痴,特别是帝王。”
情痴?凌汐涵下意识的想嗤笑,但随即想到元倾帝,想到敬亲王,她便笑不出来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当下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当初他也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也是嗤之以鼻。”想起那日,他还一一给她举了众多的例子,心中就不由得好笑。
“你不信也在情理之中。”皇后整了整思绪,忽而望向凌汐涵。“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萧家和凌家的渊源?”
厄?凌汐涵愕然,她皱了皱眉,听皇后这意思,应该不是单指她表姑和先皇吧。
见她表情,皇后便猜到了几分。
“萧家的祖先和凌家,不,应该是林,双木‘林’。共同打下了这一片江山,只是后来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算了,你自己回去翻历史吧。太祖帝一生无后,后宫凋零,子嗣稀薄。在他之后的三个帝王也是嫔妃稀少,子嗣单薄。直到应顺帝,倒是有九个儿子,五个女儿。可惜…”她目光闪动,“太后嫉恨应顺帝移情别恋,仇杀嫔妃,毒杀皇子,导致了后来的七龙夺嫡之变。”
安亲王脸色微微一变,“皇嫂!”这些事可是禁忌。
皇后瞥了他一眼,“反正那些人都已经作古了,还怕我说什么吗?”身为现代人,她对古人的皇权至上很是不以为意。
“到先帝的时候,唔…先帝倒也是个明君。自然了,太后那样强势的女人培养出来的人,自然是不差的。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犯了对于帝王来说一个致命的错误,爱上了一个女子。”她看了萧霆轩一眼,“这你也知道,就是你祖母。当年宠冠六宫的妍妃,后来的凤仪皇后。”她叹了一口气,“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样宠着一个女人,自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丈夫跟莲妃,所以心生妒恨,买通太医对你祖母下毒。”
她闭上眼睛,冷傲的眉宇间隐隐可见的嘲讽。
“女人的嫉妒心向来是没有道理的,就像太后,明明很聪明的女人,却最后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杀死了妍妃。先皇也因此而郁郁成结,最后病逝。”
她低下头,眸子睁开。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自己没有得到的,就不希望别人得到。太后口口声声说什么帝王无情,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她嗤笑一声,“如果应顺帝没有移情别恋,或许她就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她自己没有得到幸福,自然也不希望别的女人得到,尤其是在她寄予所有希望的儿子。”她说完后定定的看着萧霆轩,“现在你明白了么?皇室的争斗向来是残忍的,冷酷的。你父亲…”
皇后低叹一声,有些苦涩道:“他吃的苦不比你少,他,只是想要锻炼你的心性而已。当初我也不同意他的做法,所以才会那么愤怒的带着你离宫出走。其实你可以好好回忆一下,你父亲带你去狼牙山之前是不是在严格教你阵法和武艺?”
萧霆轩目光动容,薄唇紧抿。
皇后又是叹息一声,“天下没有那个做父母的不爱自己的孩子,你父亲,他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因为他的母亲死在宫廷中,所以他自小便恨极了先皇,对先皇的关心爱护视若无睹。自然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做一个好父亲。”
“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他抱着你,很是喜悦。”她嘴角裂开一抹梦幻的笑容。
“我生你的时候因为不足月,又受了惊,所以异常的痛苦。他怕我咬到舌头,就把自己的手伸到我嘴里,让我咬…”皇后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哑,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你也看到过吧,他手臂上至今还残留着一道牙印,就是我咬的。”她抬头,目光凄迷中透着笑意。
“其实那个牙印在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当年我落崖摔断了腿…”
敬亲王身子一僵,目光碎裂出一道沉痛之色。皇后似有所觉,看了他一眼。
“子秋,不要再自责了,那本不是你的错。何况,我早已告诉过你,我不是她,残废了二十年的人不是我。”
凌汐涵听得有些迷茫,却听得皇后又道:“本来那个牙印很容易就恢复的,是我,我给他涂了溃烂伤口的药,我想要那个伤疤永远的留着…”她被头发遮住的眼眸微红,声音更加的嘶哑。
“他看我那么痛苦,就抱着我,对我说,咱们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不要了…”皇后仰头,努力把泪水逼了回去,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当时我就在想,我上辈子定是善事做多了,这辈子老天爷才会给我一个这么疼惜我的丈夫。”
敬亲王眼眸黯然,嘴角噙起苦笑。心,霎时疼痛难忍。
安亲王没有说话,当时那个场景他可是亲眼见到的。
凌汐涵动容,帝王之家重视子嗣,没想到…
“母后…”萧霆轩眼神迷离,低唤了一声。
皇后转过头,笑了一下。“你刚生下来,我还来不及抱你一下就…”她顿了顿,“后来…后来我就失忆了…”
敬亲王步履踉跄,眼眸蔓延这痛楚。
“皇嫂…”安亲王看了一眼敬亲王,眼眸闪过不忍之色。
皇后好似忽然发现说错了话,眼眸闪了闪,声音低了下来。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到底是我浅薄了”她苦笑了一声,“现在想起来,我这个母亲…确实做得不合格呢。”
萧霆轩凤目碎裂一道光晕,声音有些低哑。
“母后,这些…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刚刚你八叔不都是说了吗?这些年你远离宫廷,我又…”她不是不想告诉他,而是没有机会。而且,这个时候,她不想告诉他那件事情。
萧霆轩苦笑,其实他没有嫉恨父皇,就算他幼年把自己扔进狼牙山,他也没有丝毫嫉恨。他只是渴望,渴望得到父爱,就像平常百姓家的孩子那样。
刚开始听到父皇那些话,他的确有些受不了,不过经过凌汐涵那番开解后,他心里凝结的那股郁结已经消散。
皇后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轩儿,我不知道十年前那个赌约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她说过,棋局已经开始,就断然没有停止的道理。
萧霆轩猝然抬眸,凤目湛亮,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我知道的,母后。”
皇后点点头,揉着眉心:“我累了,先回去了。”
“母后?”萧霆轩眸中泛着忧色,母后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我没事”皇后笑了笑,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是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她凤目迷离的看着周围的雪景,低喃道:“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抬步离去,与敬亲王擦肩而过的时候对他说了一句话,“等这场雪停了,就回去吧。放心,从今以后,他不会再给你赐婚了。”
敬亲王悠然回头,看着那个已经飘远而去的女子,眸色漾开。震惊、不可置信、苦涩、无奈…
“二哥,皇嫂是不是?”安亲王也似乎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看着远去的皇后。
前方,风雪弥漫中,飘来皇后淡漠如风的嗓音。
“绝情生死蛊转再次移植会变成什么我不想探究。”她仰头,任风拂过如遇的面颊,声音轻若蚊蚋。
“这么多年过去了,碧影那个傻丫头,还是那么固执。”她似有些叹息,有些怅惘。“好好想想吧,一个女人,能有几个二十年?又有几个女人愿意等你二十年?”皇后说完这句话就已经消失了身影。身后,安亲王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原来,聪明若皇嫂,她什么都知道。
“二哥,皇嫂…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安亲王目中闪现迷惘之色,这些年皇兄多次想要给二哥赐婚,可是二哥却不能接受别的女人。所以,他就通过碧影来熟知内情,在皇兄下达圣旨之前在那些女人身上动手脚。他知道以皇嫂的睿智,定然早已察觉这里面有猫腻。只是他却不知道,原来皇嫂洞悉得这么清楚。
敬亲王看着皇后消失的方向,没有说话,或者说,他已经心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绝情生死蛊!呵呵,原来她还是知道了。
久不见他回答,安亲王禁不住回头,“二哥…”他突然睁大了眸子,瞳孔中倒映着敬亲王惨白如雪的容颜。此刻他漆黑的瞳仁呈现一抹诡异的深红色,嘴角不断的溢出鲜血,身子摇晃得厉害。
他连忙扶住他,“二哥!”他即可取出身上的银针,快速的插进敬亲王身上的几个大穴上。
萧霆轩和凌汐涵也走了上来,见到敬亲王这个样子,也是微微变色。
“二伯”萧霆轩赶紧为他把脉,手指刚触到他的脉搏便大惊失色。“二伯…”二伯体内的蛊虫怎么会运行得这么快?
“没事。”敬亲王忍住噬心彻骨的疼痛,虚弱的摇头。
“别说话了。”安亲王一边给他施针,一边朝着他低吼,眼中却分明有着深深的忧色。
敬亲王笑了笑,靠在一棵梅花树旁,眉眼温和宁静。
“没用的…”
“让你别说话了。”安亲王忍不住朝他大吼,萧霆轩早已经双手抵在他的后背上输送内力。
凌汐涵站在旁边,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上次琼华宴上,敬亲王见到皇后之后,脸色就有些不正常,只不过他似乎在极力的忍着。今日又是这样,只要皇后一靠近他,不,只要他一看见皇后,他的脸色就迅速变白。特别是刚才皇后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手指开始慢慢弯曲,似乎在隐忍着痛苦一般。
皇后不知道他身体里具体是什么蛊,但是她却知道。她幼时曾经得到一本古书,上面记载着所有巫蛊之术。所以她轻易的便察觉到了,敬亲王身上的蛊,叫做‘相思噬心蛊’,相思便会噬心。
这种蛊她在书上看到过,唯一的解法,便是忘情。相思即为动情,动情者心痛。所以,只有忘情,才能解蛊。
她刚才替敬亲王把过脉了,这蛊在他身体里已经有十几年了,早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他的五脏六腑早已经损伤。本来其实就算是中了这种蛊,只要好好调养,便可再活三十年。
可惜,这蛊虫里掺了人血,而且是经过多次移植,根本无法祛除。
只要他动情,便会心痛,同时,他的寿命也会减一分。
而且,中了这种蛊的人,除了心中所爱的那人,不能对任何人动情,否者双方都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安亲王,明显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想方设法的阻止元倾帝给敬亲王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