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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草长莺飞之际,在繁杂的朝廷事物中,不经意间,似乎突兀出两件事来。
一,皇十四子授郡王衔,兼管兵部,统领京畿大营。
二,皇四子领内务府大臣之职,兼管户部,并协理皇族事物。
四月二十三,德妃寿辰。一大早,长春宫就乌压压来了一大帮宫人,但这不算完,刚过晌午,宫外的内眷也乌泱乌泱的涌了进来。胤禛与胤禵俩本起了个大早,一前一后来给母妃祝寿,可母妃殿里络绎不绝的女眷,让他俩坐在偏殿干等了一上午,眼瞅着日头偏西了,各色人等,仍络绎不绝。胤禛颇有些无奈,转眼看胤禵,他盘腿坐在炕头上,瞅着桌面上的点心,哪块顺心,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时不时配口茶,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等吃饱喝足,一出溜就躺倒在炕上,大咧咧翘着腿。看他这样,胤禛忍不住说他:“才吃饱,就这样躺下,小心积食。”胤禵没有动,仍躺在炕上道:“四哥,你端坐了一天,不累么?”胤禛知道他和这个弟弟说不到一块,若是老十三,一定会坐起来笑嘻嘻的说,自己脾胃好,躺着更好消化,不信,让他摸摸,教他放心。关心成了多余,胤禛便闭了口,依旧端坐。胤禵见胤禛不回话,猛然坐了起来,说道:“四哥,你别多心,我知你是好意,只是我在城外练兵,若随时还端着个阿哥的架子,就可笑了。”胤禛站了起来,从窗户里瞅了一眼屋外的情形,才道:“嗯,武将是要潇洒些。”但心里却不大痛快,练兵又如何?现在是在宫里,你就应该有个阿哥的样子。胤禵听胤禛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话中又似夹带了些许嘲讽,心里也不怎么痛快,然而想到自己将来要做的事,便把不快丢到一边,笑道:“咳,四哥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不拘小节惯了,做事也有些鲁莽,四哥不要在心上。说起来,你我毕竟是一母同胞,我不跟您亲,跟谁亲,您就当弟弟跟你撒娇了。”胤禛听出胤禵在与他拉近关系,从胤禩的依附,到如今的独掌兵权,他这个弟弟,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今日母妃生辰,他又想唱哪一出?胤禛淡然一笑道:“老十四,你也别介意,我只是有些着急,你看这人来人往的,也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胤禵噗嗤一笑,“四哥,四嫂不也在里面,你要赶着回去,做什么呢?”胤禛一愣,随后走到胤禵跟前,冷不丁的弹了胤禵一个脑嘣,胤禵没防备胤禛有如此一面,也没躲,这一脑嘣弹得结结实实的,痛得他抱着脑门,直喊疼!
疼过后,胤禵揉着脑门道:“四哥,你下手也太狠了。”胤禛笑道:“谁让你这样没大没小,我可不得儿好好管管你。”随后,两人相视而笑。
有了这段小插曲,二人便不再枯坐着了,胤禵连比划带表演的,把军中的些趣事一一讲给胤禛,胤禛不善说笑,但也捡着当年随康熙南巡的趣事说给了胤禵听,胤禵听了,只恨自己晚出生几年,没赶上那些事,两人说说笑笑,时间也就不显得那么长了。
终于,德妃的总管挑帘给他们请安。胤禵忙不迭的穿鞋起身,“母妃召唤我们了?”总管请安后笑道:“是是是,让两位爷久等了,德妃娘娘那里也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二位爷。”胤禵拉上胤禛就要出门,胤禛好笑的摇了摇头,说了声“帽子”,胤禵一拍自己的脑门,转身到炕上取自己的廷帽。戴好后,胤禵又整理了一遍衣服,才扯着胤禛一起出门。德妃的总管早已挑好了帘子,两人出了门,胤禵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金瓜子,丢给了德妃的总管,总管眉开眼笑的说谢爷赏,胤禵不以为意,拖着胤禛快步的向正殿走去。
进了中殿,德妃端坐在上,一身崭新的宫服,头上顶着新制冠冕,六颗锃亮的东珠,又大又圆,虽坐了一日,可她精神头甚好,见两人一起进来,立刻眉开眼笑。两人联袂给德妃请安,并各自送上了寿礼。胤禛送的是一副挑了寿字边的麻姑献寿苏绣,用上好的檀香木封着,外加寿桃十八对,玉如意一柄,胤禵送的是各色玛瑙水晶制成的松鹤猿猴献寿楠木嵌屏,和一对螺钿镶宝石梳妆盒。德妃吩咐人收了贺礼,又招呼两个儿子坐下,那拉氏和兆佳氏昨日就进来伺候着了,今天从早上忙到现在,一刻也没休息过,如今只剩自己人了,德妃让她们各自归位,坐在她们丈夫的身边。稍后,御膳房献上精心准备的寿席,胤禛胤禵,一人执壶,一人执杯,再次恭祝母妃寿诞,接下来吃长寿面,吃子孙饽饽,四喜圆子……一家人显得其乐融融。
但今日的寿辰和往年不同,除了往常的那些虚礼,德妃当着胤禛的面把那拉氏拉到身边,嘘寒问暖,并赏了她一个自己亲手绣的香囊,甚至连胤禛也没忘记,赏了他一个蟠龙挂袋,两样东西做工精致,针脚细密,看得出一针一线,都是用了心的。胤禵看了,假装眼热,一个劲儿的叫偏心。德妃也假装偏心,就是不把胤禵的赏赐给他,由他撒娇胡闹,欢闹了一阵,德妃才让人把胤禵的赏赐——姜黄色的如意吉祥结给了他。胤禵拿了东西仍不满,觉得胤禛的是德妃花了功夫的,而他的只是德妃随便应付自己,又是一阵胡闹,向德妃要东,要西的,母子二人演得亲切、热闹,却让胤禛感觉二人演的过了头,由不得他不开口,请求德妃把两人的赏赐对换。德妃轻轻的打了胤禵一下,笑着对胤禛说:“甭管他,他要醋你就让他醋。改明,你把你府上的醋缸,捡最大的给他送去。”一听这话,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康熙背手站在前廊上,魏氏侍立在后。身后,点灯的太监手持长杆,从东向西依次点燃了宫灯,因为被对着宫灯,康熙的脸色晦暗不明,魏氏不用抬头也知道,康熙遥望的方向正是长春宫。
“传旨给李德全,让他亲自送一对百鹿瓶给德妃。”康熙突然发话。
魏氏“嗻”了一声,然后招呼一个小太监去传旨意,而她仍一动不动的站在康熙身后。许是站累了,康熙要了撵,让摆驾泰康殿,去了贵妃瓜尔佳氏处。魏氏不便跟去,交代好贴身心腹太监,她便去找清月。
魏氏踏门而入时,清月也是刚刚回宫,正在洗脸,几日的颠簸,让她显得有些疲惫。见魏氏进门,清月丢下帕子,给她请安,魏氏道了声罢了,径直走到桌前,拿起茶壶,斟了两杯茶水,说了声坐下说,而自己先押了一口茶水。
清月坐下,手握茶杯,禀告道:“嬷嬷,十四爷治军有方,不但训练严格,而且军纪严明,最重要的是,八爷、九爷的人在他手下也服服帖帖,还有三爷的人,也人尽其用,统领两个月以来,整个大营未见有一丝乱象。”
“四爷、十三爷的人呢?七爷、五爷派人进去了吗?”魏氏手握空杯问。
清月摇头,“四爷似乎和十四爷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次军中并未有四爷的人,十三爷从去年中秋后,就再未插手过朝局,更不用说军中事物。七爷和五爷除了给十四爷践行的那日送了两个丫头,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这么说,他们几个都揣测出了圣意!”
乍一听她所言,惊得清月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打翻在桌子上,不敢相信的望向魏氏。魏氏却不以为然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怎么?看来你是不信。”她挑了挑眼睛,里面泛出一股煞气,刺得清月不得不收回了的目光,只好起身,从盆里抓出帕子,绞干,把刚才泼出的茶水擦干净。
“今日是德妃的生辰,圣上赐了德妃一对百鹿瓶,他人却去了泰安宫。清月,你猜的不错,四爷、五爷、七爷都猜错了,圣上要的是稳固十四爷地位,让他去西北御敌,而不是让十四爷继承大统。”
清月连忙跪下来:“嬷嬷,您有什么吩咐,清月一定完成。”
“帮十四爷,废了八爷、九爷的人,确保十四爷顺利出征。然后你牢牢看好十四爷,若有异心,立马呈报。”魏氏说完,把手里的杯子咣一下丢在桌子上。这一声,是在说明态度,又仿佛是在敲打她。
交代完清月,魏氏趁夜出了宫,九头鸟昨日已回到了京城,她想立刻见他,康熙瞒着她的那些秘密,虽然她心中已有一二,但她要的是确切的答案。
“京城这几个月的局势,我都听贾韫说了,茹晋的孙女未死,谁救了她,你都已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苏莲的杜鹃印,是一个叫茜草的女子在用,她一共用过两次,一次是圣上在承德遇险,还有一次是十三阿哥第二次被囚禁,控制她的,我猜测不是三阿哥,就是四阿哥,因为当时做了这两件事,受益的就是他们俩,若想弄清楚,做一个局便能一目了然。还有一件事,西北李高的案勘是四阿哥的人抽掉的。”
听到这,魏氏稍感意外,因为这件事没有理由让四阿哥去冒险,难道他当时就知道是谁做了这件事?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冒险的理由,或为了十三阿哥,或像老八一样,收买一颗棋子,钉在康熙面前?假如这一切是真的,那么康熙疑不错,清月并不完全可信。但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就是四阿哥手下的人被人收买了,陷害于他,就像上次一样……对于这些小爷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可此时,她心中纵对四阿哥有诸多疑问,却不想纠结于此,对于她而言,目前,发生在青莲身上的事更为重要。稍做停顿,她才开口问:“那是什么人要杀王毅?杀了他之后,又非要致青莲于死地?”
九头鸟沉默了一会儿,才答:“答案就在当年茹晋丢失的日志里,若你有一天能看到日志,也就知道了因果。”
“你既已查出,对我还卖关子吗?”魏氏的话语里带了几分气恼。
九头鸟摇头,“我不说,你已知道是与皇上有关,何必苦了自己,非要问个结果。他早于你找到那些日志,并藏起来,未必全是帝王之心,也有保全你之意。当年的太皇太后,是怎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皇上这样做,不仅保全了你,还保全了你全族。如今你非要知道因由,去惹恼皇上,惹恼了皇上,是能让茹晋复活呢?还是能保全青莲?你若以茹家血脉为重,那眼前最紧要的事,早些做打算,或许还能救青莲一命。”
那么多年过去后,虽然她心里也又准备,可当她听到这个变相的真相时,她的脸色随即变得惨白,身上连懊悔都没有力气了。茹晋果真是冤枉的!她那个“弟弟”怎能为了她,而如此对他?以后黄泉相见,她有何面目去对待她的丈夫?她摇摇欲坠的扶着椅背,心脏一阵紧缩,似乎马上要炸开了,血流不断倒涌,嗓子里翻起一股甜味。九头鸟见状,一把扶住她,帮她坐下,然后把真气缓缓送入她的檀中穴。过了好久,她才略看清眼前的事物,九头鸟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取了一粒护心丹,递给她。她苦笑道:“上了年纪了。”九头鸟没言语,做了多年的暗箭,他们的心早已磨平了,迟暮之时,还能让他们动情的,只有初心。
定了许久的神,魏氏才平复过来,一生谋算下来,她只相信三个人,皇上、茹晋、九头鸟,茹晋已死,在这事上,皇上是敌对的,没有任何悬念,救出青莲后,能与之托付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魏氏仿佛用不是自己的声音对九头鸟说:“你要帮我,好吗?”
她在恳求他,九头鸟不由自主的就点下了头。刹那,他已从皇上的暗箭,变成了皇上的敌人,可他无法拒绝。沉寂了二十年,他终是附上命,要去做些什么,当年的错,今日的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长春宫的喧嚣,仿佛一根钉子,钉进了胤禩的心里,扎入了他的眼里。去年年末,没有半点征兆,康熙就下旨让他在家“安心”读书,并且还省去了每日进宫晨昏定省的常礼。更甚,今年春节、元宵,康熙仍让他在家读书,不必入宫团聚。至此,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名义上是奉旨读书,其实和胤褆、胤祥一样,已被康熙圈禁在了自己的府中,只不过为了皇家的颜面,换了一个更好听的说法。昔日人来人往的八阿哥府,从那一刻起,寥落的格外安静。期间,老九、老十为了探探水深,曾凭着贝子、贝勒的身份硬闯过,但守门的太监居然叫来了大内护卫,一时间,双方人马剑拔弩张,眼见又要闹到康熙处,他权衡了下当下的处境,又衡量了以后的利弊,果断的让两人撤了,只是买通了人手,暗中传递消息。
他被囚时,胤禵人虽在外练兵,但却还未执掌兵权,可胤禵叫人递进来话,让他耐些时日,他自有办法助他脱困。一个月过后,胤禵掌了兵权,本以为他会马上助他脱困,可他仍被囚禁,第二个月,胤禛掌了户部,他们兄弟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相得益彰,而胤禵仍不见有动静,他依旧被囚在府中。这样三个月过去了,对胤禵,他已死心了。显而易见,胤禵背弃了他,而选择与自己亲兄弟联手,他有一种被胤禵戏耍了的感觉。这时掉过头来想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为何他突然被囚?为何胤禛突然受到重用?为何清月跳出了他的陷进?立刻就有了答案。对于胤禵自立门户,他早有防备,但胤禵无情寡义到如此这般,让他心底生出一股恨。对胤礽,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争”字,没有恨,甚至有时还会同情他的处境。可对胤禵,胤禩的恨像海浪般,一潮接着一潮,连绵不绝。长春宫今天繁荣的景象,是他不能容忍的。
“爷,”观音图推门进来,她眼圈有些浮肿,而胤禩正在心烦中,十分不想和她纠缠,却又不得不见,如今,这个府中,能随意走动的,只有这位和硕格格了。胤禩打叠精神,体恤的帮她拉开了椅子,又倒上了茶水,观音图一屁股坐下,含着泪道:“昨日我娘家侄子传信来,亳州府尹居然敢僭越,不言不语,就让人拿了他的管事。爷,这事您不能不管。”胤禩早知道她是为这事来的,要他管,那也要看他目前的情况!胤禩耐着性子道:“这件事,我虽不方便出面,却已吩咐九弟给亳州那边去信了,你就不用太担心了。”观音图似乎松了口气,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家里还没怎么样,他们就敢欺负人,无论怎样,贝勒爷您的身份摆在这,您还是皇上爷的亲儿子,而我和硕格格的身份也是皇上亲封的,亳州府尹连个帖子都不送,就敢拿人,这真真的没王法了。”胤禩从观音图衣襟上取下丝帕,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迹,道:“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观音图听完,却猛的一拍桌子,把手腕上上好的翡翠镯子撞个粉碎,玉屑撒得满桌子都是,她却满不在乎的说:“爷,您别泄气,胤禵、胤禛又算什么东西,德妃又是个什么货色,您别看今日德妃寿辰,她过得满面风光,可皇上连长春宫门都没踏进一步,只叫李德全那个狗东西,送了一对花瓶,他自个儿可去了贵妃瓜尔佳氏那里,依我看,皇上给谁风光,谁就是下一个倒霉的。……”
好不容易熬完了观音图的喋喋不休与放肆无理,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胤禩长长舒了口气,他没叫下人,自个儿弯腰寻摸,把散落地上的碎玉一一捡起来,连同桌子上残留的碎片,放在一块手帕里,然后细致的包好。虽然观音图放肆无理,没有脑子,可连她都看懂了一件事:如今谁冒尖,谁就不讨康熙喜欢!
帝心不难测也——即君权不可分也。清月当初的劝诫没有错,只是他对于自己过于自信,盲目以为掌控了一切,才导致今日的局面,对于父皇,他还是棋差一招了。此时此刻,他就能断言,只要胤禵在西北的得胜,下一个,被舍弃的就是他!胤禩把碎玉收在了匣子里,仿佛在替胤禵收拾残骸。
回府的路上,那拉氏拿出德妃赐的东西,左右看了一番,几次想张口问胤禛,可见胤禛闭目养神,又都咽了回去。官道上,几个卖夜宵的,见了插着亲王旗的马车打远处过来,都停止了吆喝,摊里吃食的主,也都停止了谈天说地,只顾低头扒拉,一时街道上只剩下这辆车的咕噜声。胤禛早就看出了那拉氏的坐立不安,可他却不想和她说话,不是因为累了,而是因为自尊。他曾扪心自省,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够好,才引得母妃不高兴。可想来想去,他对母妃任何的事,都比胤禵用心。额娘咳嗽,他孝敬了最好的川贝母,又亲自到太医院熬好了药,侍奉到床前,额娘只是默默喝下;而胤禵什么也没做,只是进宫请了一次安,额娘就在父皇面前念了胤禵的三天的好;母妃念叨娘家人,他想方设法请了旨,让母舅、亲姨们进了宫,可母妃把他放在一边,只让他们拜望了胤禵,而他居然还傻傻的换好了朝服,等着母族亲贵们上门走动;还有就是每年寿辰,他送去的寿礼总比胤禵贵重,可额娘就像走过场般接受他庆贺,从没有细言暖语,更不要说恩赐东西……种种太多了,他自问不比胤禵差,可母妃就是漠视他的存在,好像她这辈子,只生过胤禵一个儿子,用尽一切手段假装看不见他。时间久了,他便不再强求她的关爱,因为他无法让一个假装糊涂的人清醒。非要说出他的过错,那就是,被孝懿仁皇后抚养过!母妃能隔断了与他的情分,可他却不能,做谁的儿子,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只能接受她的偏心,以及种种。
“爷,”那拉氏还是没忍住,叫了他一声。
“你什么都不必问了,娘娘那里,该怎么还怎么,十四福晋那边,你多亲近就好。”胤禛闭眼答道。
那拉氏是个聪明的,听懂了胤禛的话里话,便不再做声。嫁给胤禛多年,德妃的偏心她是看在心里的,甚至德妃对她都比胤禛好上几分,胤禛虽从不说什么,可能看得出他心里也是别扭的。这次胤禛栽了跟头,跟康熙顶了起来,可他却从没想过,去求求宫里的那位。弘历庆生之事,因她而起,为情为理,她绝不能让胤禛吃大亏,尽管知道他们母子不和,但她还是偷偷进宫求了那位。事后胤禛虽没叱责她,但自个生了大半天的闷气。
可一想起那天进宫的事,那拉氏也堵得慌,她进长春宫说完事,德妃半天没啃声。好在老十四府的太监总管给德妃送蜜桔,见她在一旁,便打千向她打听,“福晋,四爷(弘历)喜欢什么?烦劳您说说。贝勒爷可说了,弘历可是他的亲侄子,他送的礼物绝不能被其他人比下去。”她只能笑着答,弘历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只要是十四叔送的东西,肯定都是好的。他们两人拉扯完,总管就告退了。刚才还不声不响的德妃,安静地给她剥了个蜜桔,才道:“老四这孩子,就是这种犟脾气,我这当额娘的,不替他出面,那谁能替他出面。你放心,晚一点,我就去见皇上。”她连忙谢恩,德妃却叹了口气……若那日,不是十四府的总管透露出老十四要去庆生,德妃肯不肯帮忙,还真不好说。
想着想着,那拉氏又望向胤禛,他让自己和老十四福晋亲近,那是不是他放弃了那种想法,要辅佐老十四了?这个念头刚一闪,那拉氏随即在心里摇了头,胤禛做事,绝不会半途而废,况且他曾在弘历庆生那日,冒险与清月秘密商谈,而清月现在伺候的人是康熙,他们俩谋划的绝不是普通的事!
和那拉氏猜的一样,胤禛和清月那日谋划的事绝对的惊险,事后,如果不是被逼到墙角,他们绝不会出这样的险招。
刚入二门,头陀一阵风的给胤禛请安,胤禛心里咯噔了一下,要知平时此人都是放荡不羁的脸嘴,在外人面前还摆摆样子,在府中,从未正经过,胤禛转身对身后的那拉氏道:“累了两天了,你早点歇着。炉子上我让他们炖了参鸡汤,让高瑞家的伺候你喝了。”那拉氏看了一眼头陀,俯身道:“谢爷的关心。爷也注意身体,不要打熬的太晚。参汤还是让高瑞伺候您喝了吧。”胤禛回了声不必,就往书房快步走去。头陀给那拉氏打了个千,便去追赶胤禛。
两人一进屋,头陀就给胤禛跪下,胤禛扶他起来,阴着脸问出了什么事。见胤禛的面色不善,心里有些慌,但不说不成,“承德那边出事了,我们的人,一个不落,全部被人杀死了。”胤禛听完,惊得半天没合上嘴。
梅双是康熙的人,她的死,可大可小,若康熙不调查,一床棉被就盖过去了,若康熙要调查,那么这把火肯定会烧到他这里来。为了洗脱自己,早在梅双暴毙之时,他就安排了一个产婆,两个佣人去承德,让他们串好了供词,把梅双的死引向误食庸医之药。后来,老八借梅双之死来陷害他,他便将计就计,又派出一个死士,去接近调查的人,让他在临死前,隐隐约约承认是受老八指使,杀了梅双,把所有证据都引向老八那边,既摆脱嫌疑,又打击了对手。本来以为天衣无缝,可清月冒险来的那天,他发现自己同老八一样,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显露出他也知道暗谍的存在,一经清月提醒,胤禛才向清月道出自己在梅双身上设下的伏笔。清月眉头紧蹙,稍微深思了片刻,才道:“四爷,依奴婢看来,皇上并不会单单派一人来调查此事,正因如此,您做的局,还可以再深些,最好从死士身上做文章,有关死士的一切,您要掐断的干干净净,包括指向八爷的证据。奴婢今天来,就是和您商量,我们一定要让八爷派人到承德,只有他派人到承德,那真真假假,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胤禛点头:“但是老八那边也经营多年,要用此计,总要有个人给他通风报信,这个黄盖可不好找。”清月嘻嘻一笑,胤禛好久不见她的笑容,陡然一见,突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那时和现在完全不同,几分任性,几分随性,几分灵性,要哭要笑,是喜是悲,全都在脸上……
“其实我们不用找黄盖,而是找蒋干,八爷一心想致我们于死地,那我们就‘死’给他看,所有判断全在皇上,一定要让皇上看到我们被弄的很惨。还有我已查明,此次八爷能赢此局,完全是因为常保,他是费色曜的徒弟,既知我与梅双的渊源,又知梅双与您的关系,若由他去告密于八爷,既证实了八爷识破皇上暗谍之事,又能鼓动八爷派人去承德,加上您先前布的局,由不得皇上不信。”
“你可想好了?此事如悬走钢丝,稍有不甚,满盘皆输,还会赔上你一条性命。”
清月暗自叹息,她如今,哪天不是悬走钢丝,既要防着钢丝断了,又要防着一步走错,跌落下来,“四爷,你我都没选择,这已是墙角,我们都躲不过。和别人联手,我不敢,和您联手,我相信一定能成功。”
“我也信你。”
清月在内心对胤禛翻了无数个白眼,若是胤禛相信她,那梅双之事,他就不会怀疑自己了。但风云再怎么变化,局势再怎么残酷,她只能站在胤禛这边,因为历史给他上了个大保险,他会是以后的雍正皇帝。
冬至,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
李德全端着托盘,敬上羊肉馅的饺子,康熙用了一个,就吩咐撤了。黄莺传来消息,面上彻查的人抓到一人,而这人刚过一夜就自尽了,他顺着这人的身份背景查去,居然没有打探出一点消息,仿佛这个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很让康熙郁闷,老四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这两年来,他在夺嫡的争斗中,若隐若现,似不在意,又时不时突兀出来,都是儿子,他不信老四没有任何想法。有想法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想法,不择手段,欺父欺君。
魏氏推门进来,见李德全在收拾桌子,吩咐他下去,李德全连忙招呼殿里的宫女太监退下。
“皇上,常保和八爷见了面。”
此话一出,康熙脸色铁青,他一再包容,胤禩和胤礽一样,都是一只喂不熟的狼,“给朕好好盯着他!”康熙说这句话时,整个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魏氏生怕康熙的身体再出什么问题,急忙从金匣里取出一枚护心丹,服侍康熙服下。
另一边,清月看魏氏进了养心殿,心里松了口气,这一个月的设计,终于完成了,她和胤禛算是暂时洗脱了嫌疑。
一个月前,胤禛让茜草亮出杜鹃的信符,并用信符让康熙的暗谍去监视胤禩,得到消息的魏氏立刻让清月派人监视茜草,清月一边不动声色的派人出去监视,一边让监视的人把消息不经意的透露给常保,常保表面上虽无异常,但隔天就向清月打探宫中的进出令牌。清月就知他们已成功了大半,可这令牌,万万不能从她手上流出来。她笑道:“大师兄好糊涂,这进出宫门,只能是魏嬷嬷同意,我哪有这个权力。您拜错了山头,不如去求求魏嬷嬷她老人家?”常保听完,打了个哈哈就走了。到了晚上,清月禀报暗谍情况时,她假装犹豫再三才对魏氏和康熙说:“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康熙看了一眼魏氏,魏氏点头,让她说。清月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常保问我出宫的事,他想出宫。”魏氏和康熙对望了一眼,魏氏才问:“你如何回他的?”清月回道:“我说出宫之事,是嬷嬷管的,我无能为力,让他来求您。”魏氏笑道:“原来你已有了主意,知道了,我会同意他出宫的。他的事,你不必再插手,我自有安排。”清月回答是。过了一个月,魏氏果然指了个任务,让常保“顺利”地出宫了。
到此为止,计划成功了大半,只要后面的清扫工作完成,他们便能高枕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