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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苍第一次见到小戳儿时,他奄奄一息,小戳儿也奄奄一息。
五年前,他是在中原与人大打出手后,赢了,却负了一身伤,坚挺着回到苗疆,还没能坚持回到圣山便倒在了林子里,他就是在那儿遇到同样奄奄一息的小戳儿,不过他是伤得奄奄一息,小戳儿却是饿得奄奄一息。
那时小戳儿还是一头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驴,曳苍当时感慨自己不仅被中原狗重伤,老左那混蛋居然不来救他,他都快没气儿了,还落得个和驴一起共苦的地步,真是气人啊。
当时虽然他已到了圣山脚下,可是圣山林木太过苍莽,且他倒下的地方又偏得很,极不容易被寻到,他没气力再爬起来,也没力气喊叫,最后他竟看见那原本倒在他不远处的小丑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摇摇晃晃走到他身边,吸了吸气,最后再摇摇晃晃地走了。
其实曳苍当时想在那小丑驴身上踹几脚,他躺着不能动,它竟然走了,连个共苦的伴儿都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曳苍觉得他的双眼再也支撑不住要阖上的时候,布诺终于出现了,他还注意到了,布诺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只走起来摇摇晃晃的小丑驴,那小丑驴脑门上有一戳儿的白毛。
自此,圣山上多了一只名叫小戳儿的灰驴,还是一只有后台的小丑驴。
所以当不会骑马的烛渊要下山时,曳苍牵出了他的救命恩驴,道是小戳儿乖顺,就借给他最敬爱的大人使唤了,谁知道他最敬爱的大人嫌他的小戳儿太丢人,半路就给扔了,这怎么能让一向本就风风火火的曳苍不急得去寻。
曳苍为了一头驴,整整两日没有在圣山上出现,这是第三日,他还是没有回圣山,布诺对烛渊说,看来曳苍不找到小戳儿是不会回来的了。
烛渊只是笑,道是这都生了情的丑驴,曳苍那死性子,不找回来怎么能死心。
布诺腹诽,大人既然知道会如此,为何还把小戳儿给扔了,而且把小戳儿扔了也就算了,连带着把牛也扔了,这让崎棉操着刀对他说,一年之内再不会借给他任何东西了,他真是无辜,谁叫大人不会骑马呢,否则也用不到他去想崎棉借牛了。
最后烛渊笑着拍了拍布诺的肩头,说他又要下山去操劳一把了,他去寻阿妹,曳苍去寻驴,既然牛不见了,让布诺就去寻牛吧。
烛渊说完后便走了,布诺一张冷静的脸完完全全黑了,亏得大人还想得出让他去寻牛,当是什么事都不用管吗?
哎——布诺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戳儿!你这头蠢驴,快给老子滚出来!”此时的曳苍寻了快三日寻不到小戳儿,气得一脚狠狠扫上了路旁的植物上,生生将那植物给扫得哗啦啦直断,愤怒地对着空空的稀松树林大吼道,“白养你五年了!还这么蠢!不知道自己回山上去!?”
曳苍吼完,眸中一道寒芒闪过,迅速往右转头,眼神冷冷看至杂草丛生的林子右侧,然后眼睛一亮,大叫道:“小戳儿!你这头蠢驴!”
只见一只灰驴站在杂草中,尖尖长长的耳朵动了动,黑溜溜地眼睛看着曳苍,喷了喷粗重的鼻息,踢了踢蹄子,就要向曳苍跑来。
可是还不等小戳儿向曳苍跑去,曳苍便觉一阵凌厉的风夹带着一个黑扁的东西向自己劈来,眼神再次凛住,侧身躲开那劈开的东西之时,才看清那竟是一把镰刀!
“野蛮的山人!你赔我的花儿!”就在那镰刀在曳苍面前飞过之时,一个浅绿色身影朝他飞来,伴随着清脆又愤怒的喝骂!
曳苍一愣,野蛮的山人!?谁!?他!?
*
龙誉碰上了名为台凯的村寨的努嘎西节,被热情好客的村民留了下来。
龙誉自小到大可谓是苗疆林子里窜着长大的,哪个地方有村寨,哪个地方的田地好,她大体都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她极少到村子里去打扰,她所踏足的村子除了自己和阿娘所住的树顶村落还有阿木朵的小村之外,便是这台凯村寨了。
而她之所以会进过这台凯村寨,是因为她前些年在丰收之际救了台凯田地里黄澄澄的稻子,那时已进了丰收之际的田地总是遭到野猪的糟蹋,若是一头还好,偏得那些野猪竟是三五头一齐出现,且凶猛得很,毁了庄稼不说,还大肆伤人,村民抵打不过这野猪,想防着不让他们糟蹋庄稼也防不住,正当村民为这一季稻子愁云惨淡时,一个姑娘独自一人地放倒了四五头凶狠的野猪,保住了他们这一季要用来过冬的粮食。
只当天明时村民们看到田垄上躺着四五头死去的野猪和一个浑身染血倒在地上喘着大气的小姑娘,就当村民们要看看小姑娘是否伤得严重时,那小姑娘虚弱地笑着开口了,道是野猪肉能吃的,不能往它们身上投毒,只能用刀给砍了。
那是男人们都束手无策的凶狠大野猪,竟然是小姑娘独自一人将它们全部放倒了,而且听她的话,原本能用毒轻易放倒这些野猪的,但是为了给村子留下干净的野猪肉,她倒宁愿伤了自己,说不惊讶不感动是假的,村子当场就给她跪了下来。
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龙誉,她伤得不重,却还是被村民们强留在村子里养伤,热情的姑娘们更是要她留下来参加努嘎西节,正好她生来喜欢这热热闹闹的节日,便欢欢喜喜地应下了,自此后的每年,一到七八月的收割季节总会到台凯一趟,瞧瞧是否野猪又糟蹋了良田庄稼,顺便再蹭蹭热闹的努嘎西,她欢喜,村民们更欢喜。
如今树顶村落毁了,这些从临渊城救出来的姑娘们没了安身之处,阿娘不在身边她倒也不知和谁商量这事,忽然想起眼下正是七月,算了算马上便要到了台凯努嘎西的时间,想到那和善的村民,想着带姑娘们到台凯去瞧瞧,或许好心的村民会收留这些可怜的姑娘也不一定。
龙誉本就有恩于台凯,加之觉得这些无处可归的姑娘们着实可怜,村子便将姑娘们都留了下来,有欢喜的人家瞧着姑娘漂亮又可怜,问了些话便领回自个家去了,有些是因为想要个闺女的,有些是瞧着适合当儿媳妇的,有些是给自家女儿找个伴儿的,最后剩下一个名叫沉达的十七岁姑娘,村长留在了自己家里。
龙誉想着怎么感谢好心的村民,村长和蔼地笑着说不过多了几口人吃饭,还吃不死台凯,况且都是好姑娘,定会给村里帮得上忙的,让她放心,不会让姑娘们受委屈的,龙誉心底一阵热,连感谢的话都被村子塞了回来,道是帮恩人一个忙,不是要恩人对他们千恩万谢的,龙誉终于没再说什么。
于是龙誉便留在台凯与村民一起开心地忙活就要到来的努嘎西。
所谓努嘎西,是吃新米的意思,也可叫做“吃新节”,是苗疆祭祀祖先庆祝丰收的节日,台凯很重视努嘎西,将这努嘎西办得犹如苗年一般热闹。
每一年的努嘎西,姑娘们会穿上自己绣制的衣裙,小伙们修整和添置芦笙,男女老少都在为过节而忙碌,龙誉不会缝制衣裙,村民们也不让她干些什么,姑娘们便拉着她扎在她们堆里,看她们绣制衣裙,和她们聊天,让她告诉她们一些外边的新奇事儿。
也因着如此,萦绕在龙誉心头那树顶村落的大火才熄灭,跟着姑娘们欢欢心心地笑着闹着。
龙誉本想着将姑娘们送到台凯后就回到圣山去,奈何抵不过村民们的热情便留下了,想着阿娘应当不会有事的,她晚几日回去应当也没什么,便也留下了。
姑娘们喜欢凑在一起绣制衣裙,此刻正是七八个姑娘一齐坐在吊脚楼里,门窗大开,凉风习习,有说有笑,龙誉拿了一张小凳放到门边,此刻正坐在小凳上,右手一把短刀,左手一根小树杈,正用短刀刨着那小树杈。
“龙阿姐龙阿姐,你瞧瞧我绣的这条裙子好不好看?”突然,屋子里的一名姑娘将手中的裙子举起来,抖了抖,笑着冲龙誉问道。
龙誉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只见一条色彩艳丽团花锦簇的百褶裙被一双藕白的小手举着在自己眼前晃动,长而宽大的裙子遮住了裙子后姑娘的面容,龙誉倒是知道是谁,眉眼弯弯地笑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看。”
“龙阿姐,你偏心哪,你一年里只来我们这儿一回,现在还只夸沉达绣的裙子好看,不夸我们绣的裙子好看。”一旁有个姑娘笑着看了看龙誉,又转头看向身边举着裙子的姑娘,眼里尽是打趣的味道。
原来举着裙子的是被村子家收留的姑娘沉达,只见她连忙将举起的裙子放下,面上微红,却已不再是前几日初来时的不安和局促,龙誉瞧着欣慰,她喜欢看她们笑着过每一天,忘了那不堪回首的事,那些让她来替她们背负就好。
好在在村子里的这几天她看到了姑娘们脸上慢慢浮起的笑容,该是再用不了多久她们便会完完全全融入这儿,开始她们新的生活,这是她最希望见到的,如今看见沉达这般开心地与其他姑娘坐在一起绣裙子,她高兴得很。
“练苗,你和你的铁子阿哥早就定了情谊了,绣的当然就没有沉达妹子好看了。”另一名姑娘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笑望着沉达,“人家沉达妹子明日是要穿得漂漂亮亮与村长家的茶卡阿哥踩鼓对歌的,对不对?沉达妹子?”
龙誉只是笑着看着,不说话。
“莲花阿姐,莫,莫胡说,我只是自己绣绣而已,没打算穿给谁看的。”沉达面红耳赤地解释着,生怕她们不信,便又补充道,“我不是绣来穿给茶卡阿哥看的……”
只是这补充的话说到最后竟是越来越小声,一点底气也无,倒有越描越黑的味道,使得她的脸羞得红透,也惹得整个屋子的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沉达妹子,喜欢就是喜欢了,承认便是,咱们又不会取笑你,喜欢就要大胆地表达出来,不然白白当苗人。”莲花笑着凑近了沉达,很好心地提示道,“而且茶卡阿哥平日里能说会道,偏偏一见了你就似乎连话都说不清了,这两日我们都瞧得清楚呢!”
“就是就是,明儿个你俩把歌唱了之后,咱们台凯又能吃上一桩喜酒了!”又有姑娘搭腔,笑嘻嘻的,“茶卡阿哥人很好的,咱们台凯人人都道这日后要是谁人嫁给了茶卡阿哥,就是谁人的福气,沉达阿妹,你一来到咱们村就捡到了福气,多好的事!”
虽说苗疆男女情爱的风气很是开放,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挑明了,沉达还是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儿把自己塞进去,最后寄希望于龙誉身上,扔下裙子便跑到了龙誉身边,娇羞得险些说不出话,“龙阿姐,我……”
“哈哈哈……”龙誉倒是大笑出声,拍了拍沉达的手,“羞什么,莲花说得对,喜欢就承认,这有什么难为情的,明日好好把歌对,把他好好征服了。”
沉达这会儿连龙誉也不敢瞧了,羞得跑出屋子,跑下楼去了。
屋子里又充盈满姑娘们的笑声,龙誉正欲低下头继续削树杈,忽而被莲花拉住了手臂,将她往屋里拖去,还不忘将她手中的短刀了树杈取过,放到了桌上,然后让她坐到了先前沉达作者的凳子。
“莲花阿姐,你突然变得这么严肃,我不习惯啊。”龙誉看着她面前一脸严肃的莲花,第一反应就是要走,莲花阿姐每年见到她都会摆出这表情,而莲花阿姐一旦摆出这表情,就证明她有问题要问,她知道莲花阿姐想问什么,那是她最烦最不想听的问题。
“阿誉,我知道你本事好,可以跑开,可是我不准你跑开。”莲花只知道龙誉有功夫有本领,却不知道她的本领强到何种地步,只当她是从小到大有人教着耍而已,未曾深问,更者在莲花心里当这个村子的恩人当做个爱耍的阿妹,所以大姐的气场很快便提了上来,“你还知道说人家沉达妹子绣的裙子好看,知道叫人家明儿个好好对歌,你呢?”
莲花说完又看了看桌上的短刀和树杈,叹了口气,“你居然还在为小岭那孩子削弹弓,你真真是……”
“嘿嘿,莲花阿姐,你瞧瞧我吧,我这就是一双削弹弓打野猪的手,不会刺绣,饶了我吧。”龙誉将手肘抵到了身旁的桌子上,单手撑着腮,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无赖的味道,“再说了,连茶卡阿哥他们都说我凶悍,还有哪个阿哥敢把我这个凶悍得随时会将他们像我砍野猪那样砍了的媳妇回家?”
其他姑娘被龙誉的话吓得一悚,确实,村子里的阿哥们真没一人比得上她能砍能杀的,宰牛宰猪宰羊什么的下手比阿哥们都快,并且连带眼皮也不眨一下,虽然他们都喜欢这个龙姑娘,可是太凶悍,确实……
“你阿娘也没管管你?”看着没一点女儿姿态的龙誉,莲花拧眉,这洗衣做饭样样不会的阿妹,想要有哪个小伙子娶回家去,确实有点难,可是她喜欢这个妹子,总不能看着她一辈子就自己一个人。
“我阿娘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这种事情她可没资格管我。”龙誉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那好,这是阿姐帮你管了。”莲花豪迈地拍了拍胸脯。
龙誉手一歪,险些从凳子上栽下来,苦道:“莲花阿姐,我就没想过要嫁人,自己多轻松自在又潇洒。”
莲花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她脑门上,刚要开始她的教育,便听到吊脚楼下有急急的声音响起。
“野猪又来捣庄稼了!”是一个女孩儿急切的声音,龙誉正要往外冲,只见那女孩儿已经跑进了屋里,气喘吁吁,但是脸上不见丝毫紧张之色,倒是兴奋之色有余,“不过没有事儿,来了个好看的阿哥,轻轻抬手就把野猪给打死了!”
龙誉一怔。
只听那女孩儿继续兴奋道:“那个好看的阿哥还说了,是来找龙阿姐的!”
龙誉的脸色沉了下来,但是一屋子姑娘却是兴致高升!
尤其莲花,连忙拉着来传话的女孩儿的手往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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