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太仓郡 替嫁(十一)

白羽摘雕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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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见着。”

    他眼也不抬,张口便答,顿了片刻,嘴角又漫出个无辜的笑,“这是凌小姐的家,你都找不到,我一个客人怎么可能找到?”

    装,接着装。凌妙妙心中咬牙切齿。

    “那,慕公子不介意我在这间房里找一找吧?”凌妙妙说着便要往前走,慕声坐在原地,伸出一只手臂,自然地拦住了她。他抬起那双黑润润的眼睛,“凌小姐眼睛不好吗,这屋里哪儿有人呢?”

    “不劳慕公子费心。”妙妙挤出个假笑,“您老端端坐在这儿就好。待我找到人,再帮你一起找钗,你看这样如何?”

    她绕开慕声伸出的手。

    他猛地站起来,微微倾斜了一下,手臂挡在她腰际,她一时不防,整个人边扑在他肩膀上,慕声趁机将她一揽,竟然死死抱住了。

    他怀里一股清冷白梅香,在她鼻尖萦绕不去。

    “凌小姐别耍小孩子脾气。”他在她耳边耐心地劝告,语气却紧紧绷着。

    凌妙妙使劲扭了几下,没挣脱开,“你这……”

    她脸色铁青,“老流氓”三字到了嘴边,忽然瞥见慕声背后无声地伸出一只青黑的手——

    这手瘦如柴,上面青色与黑色像是被颜料染过似的,从他肩膀后面小蛇一般冒出来,指甲大约有一寸长。一股冷气盘桓上了凌妙妙脖颈。

    这明明……是一只女人的手。

    凌妙妙后脑勺冒着寒气儿,“哇”地尖叫出来,下一刻,便被慕声带着,飞速向后一闪,远离了那只爪子,紧接着被他一把推开,踉跄着退到了门边。

    她看见慕声右手腕上的钢圈已经溜下来,“当”地敲上了身后黑影的脑门儿。这“人”现了形,是个穿着颜色绫罗的干枯女尸,头发丝拖布一般披散下来,皮肤都发褐了,凌妙妙眯起眼睛眼睛,不敢看她的脸。

    透过一丝细细的眼缝,她看见女尸的脑袋猛地被砸地歪向一边,发出“嗤”的一声撕裂的响。

    空气里一阵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难怪西厢房里老是阴冷,敢情里面长住了只鬼!

    慕声双眸沉沉,双手飞快地交叠,“砰砰砰”三个火花像放烟花似的接连炸开,迸发出橙黄色的火光,随即变成青色的火苗,燎原般燃烧在那干尸的身上,逐渐变作一个火球。

    空气中气波扭曲,似乎隐约听在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尖叫呐喊,但侧耳去听,又一片寂静,只听得见窗框发出“卡拉卡拉”的响动,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撞得左摇右晃。

    凌妙妙盯着不远处那一团火球,手脚冰凉,心提到嗓子眼里。

    慕声端端站在原地,似乎连向后躲一步也不愿意,室内似乎挂过一阵没来由的风,前后吹动他雪白的衣袖和乌黑的发梢。

    “噗——”那团火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缩小、坠落,随后火光猛地降下去,变成一团灰烬中零星的赤红斑点。

    凌妙妙向下一望,地上什么也没剩下,一缕缕烟雾向上飘去,好似曲终人散的惋叹。

    慕声将那小钢圈往手腕上一套,抖了抖袖口,低垂眼睫,漫不经心地对凌妙妙解释:“忘了告诉凌小姐,我体阴易招鬼,让你受惊了。”

    他这么一说,她倒想起来,原书里提到过这一点。并且,就是因为他身上阴气重,慕瑶的父母才会特意收养了他。

    如同世间所有的女主角一样,慕瑶身负光环,体质特殊,她的身体无比的圣洁,是妖魔鬼怪修炼的绝佳容器,不知多少妖怪都觊觎着她。

    神奇的是,偏偏她的阳气很重,它们一面肖想,一面又不敢轻易靠近。

    慕家原家主慕怀江和妻子白瑾收养慕声,有自己的一份考虑。

    慕声虽然与慕瑶没有血缘,但身体却是一般无二的诱人,倘若修炼,必定是个灵力随随便便就爆表的体质。

    拥有这样的体质,身上的阴气却重到招鬼,轻易便可靠近,假如有妖见到这样的姐弟俩待在一起,权衡之下,十有八九都会放弃慕瑶,转向慕声。

    收养这样一个小孩真是好,天资既优,关键时刻,又能给亲女儿做人肉盾牌,岂不快哉?

    凌妙妙咳了一声,心虚地瞥了他好几眼:“不就是阴气重嘛……也没什么。”

    慕声抬眼望她:“你不怕?”

    “我……我也怕。”她犹豫了一下,指着地上升起来的一点残烟,蹙起眉头,“你……总是被鬼缠着,怕不怕?”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模样,像极了一个刻板又紧张的老学究。

    他轻笑了一声。凌妙妙惊诧地望过去,见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黑莲花的笑点真奇怪。

    “你笑什么?”

    “没什么。”慕声敛了笑容,又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我在想,凌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房休息?”

    凌妙妙立即警醒:“我不累,我一点儿都不累。”

    说着说着,又兴致勃勃地离了题,“慕声,万一你睡着的时候,鬼来了,偷袭你怎么办?”

    慕声对上她黑白分明的一双杏子眼,在其中看到一抹鲜活的神采,让人想起草丛里嚼草根的小麂,天真又机警。

    他顿了顿,答道:“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被偷袭,还是……不会睡着?

    妙妙听见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瞥见床下有些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蠕动,那垂着大红色流苏的的床单被拱了起来,像新娘子的盖头。

    妙妙刚才被鬼吓怕了,宛如惊弓之鸟,看见这情景,汗毛倒竖,一指头指过去:“慕慕慕……”

    话音未落,从床下“倏”地蹿出个黑影来,站起来便夺门而出,她还没看清楚是谁,就让慕声一下子扑到了角落里:“啊!这屋里怎么有人?”

    他高她一头,这样一挡,便将她卡在他的身体和墙壁之间。

    视线被完全挡住,她脑子空白了两秒,登时反应过来,挣扎着喊了起来:“纪德!站住!”

    她挣扎着,却被慕声死死按在角落里,他满脸苍白,整个身子贴在她怀里,眸中全是无辜的惶恐:“凌小姐,好可怕……”

    可怕?刚见了鬼也没见你怕!

    凌妙妙在心中骂了一万句,刚要暴怒,忽然感到慕声的禁锢一松,她立即突了个空隙抢了出去,挽起裙子,似离弦的弓箭一样窜出了门外,边跑边喊:“快!抓纪先生!”

    一院子的人闻风而动,都扔下了手里的活计,跟着毫无形象疯跑的小姐一起跑了起来。

    慕声倚着门,看着凌妙妙兔子似的背影渐渐成了一个小点,后面滑稽地跟上了一大串队伍,眸中神色深沉,嘴角却弯了弯。

    凌妙妙直追到了府门外。阿意在前围堵,已经将两鬓斑白的纪先生撂倒,两手反剪按在地上。见到妙妙来,气喘嘘嘘道:“小姐……”

    他欲言又止,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

    纪德脸色灰败,脸颊在地上擦破出血,眼珠却亮得吓人,口中不住地喃喃:“郡守……账本……”

    阿意用灰布袖子擦了擦汗,有些后怕地咽了口唾沫,“我把他胳膊都扭断了……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妙妙俯下身问:“纪先生?”

    纪德的目光动了动,聚集在她身上:“呸!郡守就快要倒台了,你也快要跟着下狱了,哈哈哈哈……”笑声戛然而止,他眉头骤然一蹙,眼中又浮现出迷茫的神色,“小姐?”

    下一刻,又怪笑起来。

    他又哭又笑,吓得围观的下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凌妙妙在嘈杂声中胆寒地后退两步:黑莲花对他做了什么,把他弄成这副模样?

    她现在可以肯定,原书离纪德不是主动背叛,凌虞经历的郡守府抄家,至少有一半是慕声从中作梗。

    黑莲花毒得像见血封喉,谁敢犯慕瑶,就要谁狗命,完全没有道德底线,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心中一阵胆寒:慕声肯定知道她搞破坏的事了,要不是她跑得快,这会儿整座郡守府已经坐在沉船里了!

    “来人,先把他给我关进柴房里去!”

    慕声慢慢地走回房间里去。随手抓过一个急急奔跑过连廊的下人:“纪先生找着了吗?”

    被拦住的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操着公鸭嗓,有些羞涩地望着眼前春花般明媚的少年,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嗨,抓住了,小姐让关进柴房里去了。”

    “哦,多谢小哥。”慕声略一颔首,不待对方反应,转身离开。他若有所思地穿过长廊,带着热气的风吹过他流云般的衣袖,发梢在空中舞动。

    既然这样便算了,两清。

    “阿声!”慕瑶从窗口探出头来,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

    “阿姐?”慕声晦暗的神色猛地一明,走到了窗边。

    “今晚收拾收拾行李。”慕瑶趴在窗口,轻描淡写地嘱咐,“再过三日,我们便离开太仓郡。”

    这就……要走了吗?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浮现的居然是一个兔子般狂奔出门的身影。他闭了闭眼,将乱七八糟的联想倒逼出脑海。

    “阿姐,我们要去哪里?”

    慕瑶穿了清透的白衫,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的黑发如墨,皮肤如白瓷,微微笑起来时,眼角下那颗泪痣格外动人,“赵太妃动用了慕家的玉牌相邀,我们去长安。”

    长安,想必是处处繁华。

    慕声抬起头来,透过黛青色的屋檐看到了一方湛蓝的天,檐角上挂了只古老的风铃,随风响动。

    五月江南,石板凉,桂花香,热的地方燥热,阴的地方潮湿,角落长满了茂盛的花草,太湖石洞内透出曲曲折折的阳光。女儿家走过廊下,穿的是流霞般的轻纱。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