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

木苏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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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怎么了?”卡洛斯·布莱克努力抬了抬脖子,想看看楚斯问这话的表情,毕竟表情捕捉和解读是谈判时最有用的参考。

    然而他只看到了萨厄·杨的后脑勺,于是气得又倒了回去。

    楚斯沉默了一秒:“你没数错日子?具体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卡洛斯·布莱克虽然不明白这句话为什么会引起楚斯这么奇怪的反应,但还是立刻敏感地抓住了时机,再一次做起了垂死挣扎:“我拒绝瘫在这里说,起码得换到室内,得坐着!否则不要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他的倔强让楚斯沉吟了片刻,然后欣然点头,“行,室内,坐着聊,阁下稍等。”

    楚长官在面对非熟人时,说话是非常有礼的。但是他的有礼非常特别,大概是当年“踩脸之后要说谢谢”的经历给他的人生造成了不可逆的影响,以至于他极为有礼貌的时候,往往都是要干混账缺德事的时候。

    这毛病安全大厦和他共事的人非常清楚,训练营被他调教过的人非常清楚,萨厄·杨也非常清楚,唯独卡洛斯毫无防备。

    “哎……总算有个尊老爱幼讲道理的人了。”卡洛斯一边斜睨着萨厄·杨的背影,一边感叹了一句,“早这么办没准咱们还能精诚合作一把。”

    十分钟后,在楚长官的一道指令之下,以卡洛斯·布莱克为首的流浪者们被训练营五人小队悉数叉进了翻斗里,活像被一网捞尽的死鱼。

    那翻斗还是卡洛斯的飞行器上自带的,目测岁数比楚斯和萨厄·杨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大,从飞行器屁股后面颤颤巍巍伸出来时,甚至能听到吱嘎响声。

    那是卡洛斯偶尔在太空打捞“垃圾”时用的东西,这会儿却装着137名流浪者,而他,曾经尊贵的流浪者之王,被压在最底下。

    多么王八蛋的战俘待遇。

    这137名战俘最终被安顿在了勒庞他们来去自如的巴尼堡东塔,顶上的一层会议室里,将他们运上来的飞行器则暂时停落在落地窗外延伸出去的平台上。

    飞行器的器具室里所装载的捆索和电子镣铐几乎全部用在了他们身上——左手拷右脚,右手拷左脚,沿着墙席地盘坐了一圈。

    而楚斯则倚靠在巨大的长圆形会议桌边,两手撑着边沿,姿态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卡洛斯·布莱克。

    室内,坐着聊,没毛病。

    “如你所愿。”楚斯手指敲击了两下桌面,冲卡洛斯道:“阁下还有多少要求?尽管提。”

    卡洛斯·布莱克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大概是骂了一句“禽兽”又或者别的什么,而后绿着一张脸清了清嗓子道:“没了。”

    萨厄·杨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手肘拱了拱楚斯,“十分钟的工夫,长官,仅仅十分钟的工夫,你就沦落成跟我一样的禽兽了,可喜可贺。”

    楚斯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卡洛斯道:“真没要求了?”

    卡洛斯哼了一声,“废话。”

    楚斯点了点头,“那就说说吧,你什么时候,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一条我解开一个人的镣铐。”

    卡洛斯原本还一脸嘲讽地想说些什么,听了他这条件,倒是勉强收了嘲讽,道:“你觉得有刚才的事情做铺垫,我还会信你的鬼话?”

    楚斯耸了耸肩膀:“随意。”

    卡洛斯一口老血。

    他还真的拿楚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就算说话不算话,他也就只能多吐两管血,还真就是爱信不信。

    卡洛斯想了想,还是张了口:“碰上你们两座瘟神算我倒霉,我认了。说说就说说吧……”

    “我是三个月前路过α星区边缘,和另一队流浪者做交易的时候,从他们那边得来的消息。说之前他们从你们那个天鹰γ星星域二道线绕行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越过了星域线,却没有收到越线警告,当时有点纳闷,但因为他们赶时间去卡迈星和白银之城,就没有细想。三天之后,他们从白银之城所在的星区赶到α星区跟我们做交易时,再次从你们星球边绕行,还故意越过了星域线,依然没有收到应有的警告,于是他们就耍了一把贱,干脆直闯星域内线,等到足够靠近星球表面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你们那个天鹰γ星居然只是一个残留的虚影,真正的星球已经不存在了。”

    “接着——”卡洛斯·布莱克姿势别扭地指了指自己,“他们就顺便把消息卖给了我。我估摸了一下时间,你们那个星球爆炸也就是三个半月前的事情吧,因为据我所知,就在四个月前,那个流浪者队伍还在你们星球着陆过,据说是卖了个消息给你们军部?至少他们着陆的时候你们那星球还没炸呢吧。”

    “军部?”照理说,有流浪者队伍进入星域跟政府或者军方做私密交易,军部应该是跟安全大厦打过招呼的,不过楚斯所在的第5办公室并不直接把控这方面,把控这些的是1号办公室,所以楚斯不知情也属正常。

    “我听说的消息是这样,至于究竟是不是军部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能保证我的消息有80%的准确度,不能保证100%。”卡洛斯·布莱克道。

    楚斯盯着卡洛斯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又干脆弯腰把在卡洛斯身上一顿翻找。

    “干什么你?”卡洛斯朝后让了让,“找什么呢?飞行器都他娘的让你们给扣了,还想翻什么?!”

    楚斯道:“怀表,手表,或是其他什么带着时间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语气透漏着明显的不耐烦,听得卡洛斯有点虚,连忙道:“表!表!表!不就是表么!在我裤子口袋里。”

    楚斯蹙着眉,二话不说把他掀倒,伸手在他左边裤子口袋里随便摸了一下,空的。

    正打算换到右边口袋时,萨厄·杨突然从桌上下来了,弯腰“啪”地拍开楚斯的手,把卡洛斯右边口袋里的东西直接掏了出来,回手扔在了桌上。

    咣当——

    金属质的东西在桌面上滚了一圈,终于躺平。

    楚斯愣了一下,朝萨厄·杨瞥了一眼,就见他说翻脸就翻脸,莫名显得有些不耐烦,大概是楚斯和卡洛斯之间的对话和他关联不大,并不怎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听久了有些烦。

    不过这种上一秒还笑着,下一秒就皱眉的模样楚斯见得多了,并没太过在意。

    他站直身体,抓过桌上的东西拨开了盖子。

    这东西样式十分复古,很像是古早时候的怀表——半个巴掌大的圆盘,带翻盖带链子。

    只是翻盖打开之后,里头的显示并非指针,而是屏幕。圆形的屏幕里是个简化版的星图,十八个代表着宜居星球的圆点嵌在屏幕不同位置上。屏幕左上角有一个方形显示框,标注着现在的时间,只不过计算方式和楚斯常用的不太一样。

    楚斯在代表天鹰γ星的圆点上点了一下,左上角的显示框里,时间瞬间换算成了楚斯最为熟悉的格式:

    新公历5714年

    3月17日22:09:23

    他盯着代表年份的数字沉默着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看错任何一个,这才把抬起了眼。

    翻盖咔哒一声在他手里合上,他捏着表盘在手里转了两圈,又想了一会儿,便把它重新丢给了卡洛斯。

    卡洛斯还有些惊讶:“你居然没有直接占为己有?”

    “我要它有什么用?”楚斯蹙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注意力显然也不在卡洛斯身上,只这么随口回了一句。

    时间有问题。

    楚斯心里想着,他来回踱了几步,又大步流星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越过环形栏杆,扫了眼东塔底楼正忙忙碌碌把飞行器集中处理的几人。走路姿势别扭的金在里面格外显眼。

    楚斯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几秒,最终落在了唐身上,道:“唐,上来一下。”

    唐一愣,仰头喊道:“哦!就来!”

    没过一会儿,唐风风火火地上来了,在会议室门前刹住了步子,扒着门朝里看了一眼,低声问楚斯:“长官有什么事?他们不老实不配合?”

    楚斯摇了摇头,道:“你通讯器呢?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们时间。”

    唐一头雾水地摸出通讯器,给楚斯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着:

    新公历5714年

    3月6日14:21:38

    和卡洛斯怀表的显示并不完全相同,但是相差并不多,完全在正常的时间流速差异范围内。

    其实不看唐的通讯器,楚斯也能猜到这个结果,他只是……反复确认一下,强迫症似的。

    唐和卡洛斯的时间差了十天,从黑洞旁边晃过一圈的萨厄·杨,跟他们相差也不过几十天,还有太空监狱……

    所有人的时间差都在正常的范围里,十分接近,唯独除了他自己。

    5714年,5763年,尽管楚斯不太想承认,但目前看来,前者是对的,后者显然出了谬误。

    当初睁眼的时候,告诉他已经过了50年的是金。

    理所当然,楚斯最先想到的,就是金出于某种目的篡改了手环上的时间显示,让他误以为已经过去了50年。但是很快,这个念头又被否认了,因为楚斯从冷冻胶囊里爬出来后就收到了萨厄·杨的讯息,他自己的通讯器上也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收到讯息的时间,第二条清晰地显示着5763年。

    有那么一瞬间,楚斯心里突然泛上了一股茫然感。

    毕竟时间观被打散了重组、重组了再打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他感觉自己的头痛症差点儿又要犯了——

    其他所有人的时间在大体上都是统一的,依照他们的时间观,现在是5714年,距离星球爆炸过去了不到4个月。

    而他的时间则出现了巨大的混乱,直接快进了50年。

    哪里被动了手脚?谁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怎么了长官?”唐眨了眨眼,“您脸色变得有点儿差。”

    “没什么。”楚斯再开口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冲唐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忙去吧。”

    唐“哦”了一声,刚转身要走,楚斯又拍了拍他低声补了一句,“帮我……盯着金。”

    “嗯?”唐愣了一下,便飞快领悟,比了个OK的手势,便匆匆下了楼,他走了两步想想又转头道:“您一直也没放心过他吧?要不怎么事事都把他放在边缘之外呢。”

    楚斯挑着眉关上了会议室的门,刚转身就差点儿撞到人。

    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萨厄·杨先生正站在他面前。

    楚斯没好气道:“劳驾走路多一点动静,你站这里干什么?”

    萨厄·杨凑近了一些,那双近乎透明的眸子微微眯着,紧紧盯着楚斯的眼睛看了两秒,沉沉道:“有人惹我们长官不高兴了,让我来猜猜是怎么回事?”

    楚斯脊背下意识绷紧了一些,又倏然放松下来,“还用猜?你不就是来偷听的?”

    他说完沉默了两秒,又补道:“也或许你根本不需要偷听,你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出于某种原因,你根本没有说的打算,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