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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二人整整陪了太后一天,眼看着太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也越发难受。反倒是太后,大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意外的平静,也或许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说了这些话,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虽说往后再见不到了,我却是安心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不仅是我,连你们皇阿玛也一定放心的。”
景娴一听这话,憋了半晌的眼泪就下来了,转过身去用帕子死死的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弘历也有些不忍:“皇额娘,儿臣再陪陪您吧。”
乌拉那拉氏微微摇头:“尽够了,你们去吧。”
弘历没办法,只得和景娴一起出去,却是坐在前厅,也并不敢离开。
景娴抑制着心里的悲伤,她知道太后不喜欢哭哭啼啼。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她不由得想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在并不破败却冰冷空旷的宫殿里,身边连个宫女都没有。她并不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只是觉得太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谁知道一闭上眼,便做了冗长的一场梦,一晃到了如今。只是她恍惚记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弘历是在她身边的。而后又否定了这个猜测,只当她太想念弘历了。那时,她已经快一年没能见到弘历了,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要把他忘了。
里屋走出来一个宫女,景娴没有注意到。弘历略微一怔,便明白了。
“娴儿,进去送皇额娘最后一程吧。”
哭喊声响彻整座宫殿,其中多少虚情假意,却又有多少人在乎。
钮钴禄氏自打听说了这个消息,便高兴地合不拢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因为母后皇太后的去世而高兴。压在头上的重石忽然没了,往后她便是这宫里最尊贵的人,岂能叫她不高兴?只是这样的兴奋,也只维持了短短一天而已。
“弘历,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哀家要执侧室礼?”钮钴禄氏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怎么越来越觉得不了解这个儿子了。
“额娘当年在雍王府不过是个格格,皇额娘乃是嫡福晋,难道不该行此礼?若是额娘主动提出来,也好博一个知书达理的美名。皇阿玛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弘历一点都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更不否认这是对他亲额娘的报复。
钮钴禄氏气个倒仰,这哪里是她的儿子,分明就是乌拉那拉氏的儿子,在替她出气呢!“弘历,哀家如今好歹也是个太后,若是以侧室身份致哀,岂不是自降身份,连带你这个皇帝也没了面子。”
弘历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缓缓道来:“额娘有所不知,汉人最讲究嫡庶之分,妻妾之别,若是额娘果真能够如此,恐怕还有大臣会上疏赞美,岂会丢了身份?”
好一个妻妾之别!钮钴禄氏此刻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真个儿想要打醒这个被乌拉那拉氏洗脑了的儿子!
“弘历,你!”
“额娘,这会儿该去给皇额娘上香了,还请额娘快快移步吧,朕先行一步。”弘历说完便背着手走了出去,丝毫不给钮钴禄氏发牢骚的机会。从前额娘几次三番挑拨他和景娴,如今又昏头昏脑帮着外人来对付他,几次三番让他失了面子和里子,正好趁此机会敲打她一番,别当了太后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说到底,她能当上太后也是因为儿子做了皇帝,要想倚仗着生母的身份作威作福,也得问他同不同意!
灵堂之上,安贵妃拿帕子半掩着脸,装着低头啜泣的模样,一双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皇后,分明透着一股不屑和讽刺。没了太后撑腰,皇上的心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这下看她那拉氏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她知道宫里许多人都等着看她的好戏,看那拉氏回来如何对付她,可是这一回,她一点都不怕。
哭着跪了许久,景娴整个人晕乎乎的,半点力气也没了。咬着牙硬撑着没有倒下,却在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娴儿,你怎么了?”弘历情急之下,连皇后也不叫了,丝毫不顾及旁边的一干人等。
景娴微微摇头,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只是如何都张不开口,眼前忽明忽暗,终于还是晕了过去。
弘历顾不得许多,将人打横抱起来,一边高声叫道:“快,快去叫太医!”
灵堂里一阵慌乱,许多人看着皇上抱着皇后远去,又回头看看仍旧跪在一边的安贵妃,脸上不由得显现出讥诮的表情,就连平日里最不动声色的纯妃,眼中也满是讽刺的笑意。
这边弘历正焦急的等待太医的诊断结果,那边又有人来报,说是愉嫔要生了。弘历这才想起来,愉嫔也是有孕在身,因快临盆了,便叫她在自己宫里待着,并没有守灵。
“皇后这里已然乱成这样,没得添乱。吴书来,你带人走一趟。”好歹是自己的儿子,弘历也没无情到不闻不问。只是情急之下派了吴书来去,却忘了他这个皇上贴身内侍代表了什么,往后竟也惹出些乱子来。
只是此刻弘历也无暇顾及这些,只听里头一阵骚动,便有太医出来回禀,皇后已然转醒。
弘历急着进去探望,却又停下脚步问太医:“皇后的身子可有大碍?”
“回皇上,并无大碍,只是连日操劳加之伤心过度,才刚怕是跪久了,猛一起来便有些晕眩。待臣开个安神养气的方子,好生将养几日便是了。”
“如此便好。”弘历这才安心进去,细声安慰景娴几句,只叫她保重身体,不用再去守灵。
景娴却是倔强极了,只是不肯:“皇额娘待我如亲女,往日并没能十分尽孝道,若是连守灵也不去,日后有何面目见皇额娘呢。皇上,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还请您不要再劝阻了。”
弘历心知她一旦犟起来是劝不住的,便只好松口:“你既然这样说,朕也不拦着你。只是不可不食不眠,拖垮了身体,朕也要心疼的。”
景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周围伺候的人,压低了声音嗔道:“这话也是您该说的?前头事儿多,您快些去吧,别跟这儿耽误工夫了。”
弘历明白她脸皮薄,也不再纠缠,吩咐奴才们仔细伺候着便离开了。这几日他也并不轻松,一边要忙着太后的丧事,每日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前些日子布置的事也该收网了,高家几人正等待发落,真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个时辰。
“启禀皇上,安贵妃求见。”
弘历正烦恼如何处置高家,不耐烦的说道:“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小太监低头应声,出去的时候却犯了难。此刻吴公公不在,他一个小小的太监,面对来势汹汹的贵妃娘娘,实在有些吃不消。
“娘娘,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奴才,皇上吩咐了,这会儿谁都不见。”
高氏是真的急了,她原以为如今一切都好,眼看着就能压过皇后一头。可今日皇后那么一晕,皇上便急得不行,哪里还记得她在旁边?加之家里好容易送信进来,她那兄弟竟然被下了刑部大狱!她与兄长自来亲厚,更明白以后兄长会是她的一大助力,因此便急着想要把人救出来再说。
“狗奴才,你睁开眼瞧瞧,本宫也是你能拦的?无论如何,本宫今天一定要见着皇上!”高氏冷笑着,不顾挡在前头的小太监,昂首阔步的就走进了乾清宫。
“皇上,婢妾有要事启奏。”高氏一路进去,待远远看见弘历,便又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泫然欲泣。
弘历这下是真生气了,将折子往桌案上一掷,高声喝道:“外头是谁守着?”
才刚传话的小太监几乎连滚带爬的小跑进来,远远的在门边就跪下了:“回皇上的话,是奴才。”
弘历冷冷一笑,说道:“刚才朕是怎么吩咐的,如今连朕的话也不好使了?来人,将这个阳奉阴违的狗奴才拖下去,交于慎刑司处置!”
小太监被吓得瘫软在地,直到被拖到外头才反应过来,高声叫着饶命。高氏在一旁看了这样的场景,脸色已经煞白。她又不傻,岂会看不出来皇上的用意。只是为了哥哥,少不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娇弱的身躯噗通就拜倒在地,哽咽着说道:“皇上息怒,婢妾知道是婢妾失了规矩,只是此事事关重大,婢妾不得不面见皇上啊。”
弘历听了这话脸上怒气稍减,阴测测的开口问道:“哦?不知贵妃所为何事,竟能让你不顾朕的旨意,闯进这乾清宫来?”
高氏无暇仔细揣摩这话,又磕了一下头才哭诉道:“皇上,婢妾的哥哥被奸人陷害,如今正在刑部大牢受苦。那刑部官员连哥哥所犯何事都未曾说明白,竟堂而皇之的冲进家里将哥哥抓走,又不叫家人探视,不知居心何在啊!”
弘历眼神一黯,自从他将高恒下了大狱,为了防止今日这样的局面出现,他特意让人断了高家和高氏的联络,没想到还是让她知道了。他原本暂时不打算动高氏,可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送上门,焉能不用?
“被奸人陷害?朕倒是不知道,贵妃身在后宫,竟对外头的事了如指掌。朕的刑部都还没审定的案子,你倒是一口咬定了是冤枉的。呵,贵妃真是好大的本事!”
高氏这才惊醒,惊恐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就明白了,哥哥被抓分明就是皇上的主意,恐怕是要借此机会彻底铲除高家!
高氏却只猜对了一半,弘历不愿高家成为下一个曹家、李家,却还要用高斌和高晋的治河之才。高恒一事,不过是想给高斌一个警示。况且,刺杀一事虽非高家授意,高恒却实实在在与江南白莲教等有关联,是“内鬼”无疑。
没有给高氏求情的机会,弘历沉声道:“来人,拟旨。贵妃高氏干涉朝政,私相授受,法理难容。命撤去贵妃封号,缴妃子、贵妃宝册金印,幽闭于长春宫中,无诏不得出。”
高氏瘫坐在地上,双目涣散,直到被太监拉出去才想起来要求情,哭喊着叫皇上,只可惜并无人理睬。她不甘心,不甘心啊!明明才刚还是宠冠后宫的贵妃,顷刻间变成了冷宫中的废妃,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