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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女人生孩子就要走一遭鬼门关,景娴这回才算是深刻体会了这句话。在将养了三个月后,承乾宫的大门终于打开,而满心焦急的嫔妃们在见到皇后娘娘的那一刻,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听说皇后难产的时候,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叫去了,之后更是休养了三个月之久,谁也没听说过坐这么长的月子,都觉得皇后这回栽了,即便保住了性命,恐怕也伤了底子,日后能不能生养还两说呢。到了这一日,几乎人人都等着看这位昔日艳冠后宫的皇后如今憔悴的模样,所谓色衰而爱弛,她们总算是要盼到出头之日了。
还没等她们想得更多,一身盛装的景娴就走了出来,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只见她头上戴着金累丝嵌珠宝五凤钿,两耳各塞三颗东珠耳坠,身上穿着一件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紧身袄,外罩明黄缂丝龙凤呈祥银鼠皮袄。景娴的容貌本就艳丽,今儿这么一打扮,更是衬得整个人贵不可言,硬是把周围一圈莺莺燕燕都给比了下去。
景娴并不自知,亦不甚在意妃嫔对她的打量,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捧着暖炉缓缓开口:“今儿怎么来这么早。”
大约谁也没想到皇后头一句话竟是这样的无关痛痒,仿佛并非三月未见一般,也或许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时之间屋子里静谧得很,谁也没有开口接话。
景娴拨弄了一下手边的茶碗盖子,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听说安贵妃这几日身子不爽,今儿怎么还来了,该好生在储秀宫休养才是。”
安贵妃被吓了一跳,继而回神,眼中多了一抹厉色:“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婢妾并无大碍。多月不见娘娘,婢妾甚是想念,更何况秀女一事还得和娘娘禀报呢。”
今年大选,因为景娴在月子里,弘历便和两位太后商量了一下,把这件事交给安贵妃来主持。也是因为这次选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人物,弘历才不放在心上。
景娴神情未变,心里却感叹又不知有多少女子从此要在这深宫大院了此残生,嘴上说道:“这事儿既然是贵妃主持的,一事不烦二主,你赶紧把住处都分了。都是有旧例的,想必以贵妃的聪明才智一定不在话下。”
安贵妃还未开口,一旁的嘉妃便抢先说道:“正是呢,婢妾这几日总听皇上说起,后宫之中若论才智,第一非贵妃姐姐莫属。听说当日贵妃姐姐可是吟得一口好诗,最妙的当属一笔丹青,可惜妹妹竟没有这么福气见识一番。”
这些日子承乾宫不能接驾,倒是便宜了嘉妃,前些日子弘历接连翻了七八天都是她,竟让她小人得志起来,一番话将皇后和安贵妃都得罪了。
安贵妃气得牙痒痒,恨不能立刻上去给她一巴掌。这些人从前哪敢这样跟她说话,偶尔碰上了连正眼都不敢瞧她,卑躬屈膝,曲意逢迎。如今只因为皇上鲜少踏足储秀宫,竟让这些小蹄子都爬到她头上来了,她好歹还有一个贵妃的名号呢!
“不过是在家时跟着启蒙先生学了一些皮毛,想来跟妹妹从前学的是一样的,也没什么可显摆的。”
安贵妃阴阳怪气的一句,真真刺痛了嘉妃的心。虽然同样是宫女出身,同样是汉包衣,她们金家差了高家岂止一大截,她在家时也并非什么金贵的大小姐,就连识字也不过跟着母亲看账本的时候认得几个,更别提什么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了。
景娴笑着补上一句:“可不是,不过是闺中玩意儿,谁还把它当个事儿?况且这些风月之事难登大雅之堂,可别把后宫弄得什么似的。”
有几个聪明的都听出来皇后的意思,心里憋笑,弹琴吟诗,可不就是青楼楚馆中的惯用伎俩?
不等她们再说什么,景娴便道:“这会儿太后也该起了,这就走吧。”说完也不等众人应答,便扶着流朱的手站起来,率先走了出去。好容易过了这么些清静日子,景娴越发懒怠起来,更不屑看她们你来我往,明嘲暗讽。
众人自然跟上,偏高氏是贵妃,讥笑着看了一眼嘉妃,一扭头就走了。嘉妃被气个倒仰,在她身后狠狠地瞪了一眼,又抢在纯妃前头跟了上去,生怕落后半步。纯妃却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到了慈宁宫,却只见乌拉那拉氏一人,钮钴禄氏并不在。众人心中疑惑,却又不好开口相问。
乌拉那拉氏拉着景娴的手,满脸笑意:“你这一回真真凶险,着实让哀家忧心。好在祖宗庇佑,母子平安。”
“还多亏了皇额娘安排的几位嬷嬷,要不是她们帮衬着,恐怕我自己就先慌了手脚。”
“总归还得靠你自己,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往后就有经验了,也不用哀家操心。”乌拉那拉氏似乎话中有话,“可也别只顾着孩子,你总归是皇后,后宫的事还得由你来主持。”
底下有人开始打量起安贵妃,前段时间不过叫她主持选秀事宜,可是在其他嫔妃面前逞足了威风,如今太后这话怎么也像是说给她听的。
景娴并不在乎,若果真论起来,倒是叫高氏把这些事都揽过去才好,她也乐得轻松自在。曾经她和令妃为了宫权你争我夺,那时她空有皇后的名号,只有将凤印牢牢握住才有能力护住自己和孩子。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六宫之首,而高氏却皇宠日衰,空有贵妃名号。若高氏真能揽下这些事,只当是给她分忧了。但如今太后开了口,她也不会傻乎乎的反驳。
“皇额娘说的是,儿媳明白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忽听外头太监的唱和:“皇上驾到——”
几个嫔妃脸上露出了喜色,平时若非皇上传召侍寝,她们也不能见皇上一面,今儿居然在太后这里遇上,怎不叫她们惊喜。
弘历才下了朝,知道今日景娴要去给太后请安,便有些不放心,连朝服都没换下就匆匆过来了。他也没顾上跪在两旁的嫔妃,先给乌拉那拉氏请了安。见景娴要把一旁的位子让给他,忙把人叫住:“你就安生坐着吧,才刚好些,哪儿禁得住。”
乌拉那拉氏笑道:“偏跑到哀家眼前来心疼媳妇儿,怪道今儿来的这么早。你若果真让她让,哀家也是不肯的,你媳妇儿可比你孝顺。”
景娴这下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脸上有些许尴尬,这么多人看着,皇上这是把她往刀尖上推呢。
弘历却反倒笑起来,不似刚才上朝时候的威严:“皇额娘说的是,儿臣忙于国事,也幸好有皇后伴皇额娘左右,替儿臣尽孝。”
乌拉那拉氏笑骂道:“又给你自己脸上添光,把皇后的功劳也给抢去了。”
“皇后与朕乃是夫妻,何分彼此呢。皇额娘,可是也不是?”
“你总归是有道理的,哀家说不过你。罢了,这么会儿子我也乏了,你额娘说是身上不爽,你和皇后去瞧瞧吧。”乌拉那拉氏摆了摆手,又对着站在两侧的嫔妃说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刚才还摩拳擦掌想要借机吸引皇上注意的嫔妃们顿时垂头丧气。嘉妃小心的看了一眼皇上,见他连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心里委屈的不行。连日的宠幸让嘉妃冲昏了头脑,就在她要出声叫皇上的时候,打头的高氏却已经请安告退,连带着身后几个也都不得不告退。嘉妃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慈宁宫,出了门口狠狠地瞪了一眼高氏,便重重的踩着花盆底走了。
高氏在心里冷哼一声,幽幽的说道:“都散了吧。”
不一会儿,弘历也带着景娴告退,并肩往一旁的寿康宫走。
弘历没话找话:“怎么没把永珺抱来,额娘见了一定高兴。”永珺就是景娴所生的四阿哥名字,弘历并不愿意让这个孩子用别人的名讳,更不愿意他向曾经的永璂和永璟。
“这会儿还睡着呢,若是一抱起来准哭,半天也哄不好。”提起孩子,景娴总会变得格外温柔,“若是太后喜欢,用过午膳再把孩子抱来也是一样的。”
“还是你想的周到。朕也好久没见永珺了,一会儿去承乾宫瞧瞧,是不是又长大了不少?”弘历悄悄地盘算着,上回去承乾宫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不是他不愿去,而是景娴不让他去。
虽然自己不愿意见到他,可一想到孩子,景娴还是妥协了:“可不是,真真一天一个样儿,原本个头就大,三个月就有福儿六个月那么大了。”
弘历莫名的感到高兴:“到底是朕的儿子,好啊,好!”
景娴被他弄得一头雾水,索性不管他,只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预备一会儿应对钮钴禄氏的刁难。一向身体康泰、无病无灾的太后,偏偏在今日称病,针对的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只是景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永珺满月的时候听说这位还高兴地抱了孩子,又赏赐了许多东西,怎么这会儿又对她有意见了。
帝后二人携手而入,请了安,弘历在一旁坐下,景娴却是站在他身边。像这样的场合实在不多,景娴见钮钴禄氏未开口,便只好先站着,免得被她挑错。只是弘历却舍不得,在皇额娘面前都没遮掩,在自己额娘这里就更加不在意,指着一旁的座椅说道:“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坐下。”
景娴也不说话,只打量了一下据说是患了风寒的钮钴禄氏。弘历或许看不出来,她却知道那苍白的两颊不过是涂了脂粉假装出来的。
钮钴禄氏没好气的开口:“皇上都说了,还不快坐下,显得哀家欺负你这个皇后似的。”
“谢太后。”钮钴禄氏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景娴松了口气,当着皇上的面便这样,日后即便太后再如何说她的不是,皇上心里恐怕也不会十分相信。
弘历只当没听见这话,关切的问道:“听说额娘身子不爽,这几日风雪交加,别是感染了风寒,可叫太医看过了?”
感受到儿子关心的钮钴禄氏高兴得几乎往里自己是个病人,中气十足的说道:“额娘的身子骨好着呢,就是一直惦记你。你如今身为皇上,整日忙得不见人影,额娘也只能在心里想着,总不好耽误了你的正事。”
“是儿子不孝,这几日蒙古那边有些不安生,因此没什么空闲。这不今日总算得空了,便赶紧来给额娘请安了。”
钮钴禄氏皱起眉头:“这蒙古向来依附于我大清,偏又总爱惹些是非,着实可恨。倒是像圣祖爷那时候打一打,反倒太平。”
这话实在不像,更不应该是当今太后口里说出来的,弘历尴尬的看了一眼景娴,生硬的把话扯开:“额娘一向康健,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额娘还是请太医来瞧瞧,朕也好放心。这天也越发冷了,额娘若是在宫里不自在,也可往汤泉行宫去住上一阵子。”
弘历的话还没说完,钮钴禄氏生怕被赶走似的,忙道:“我却是在宫里住惯了,没得来回折腾,便是没病也要累出病来了。”
“是朕想的不周到,额娘不愿去就罢了。倒是皇额娘今年大概又要去的,听太医说每日用温泉水洗浴对身体也有好处。若是得空,朕都想去住上几日。”
钮钴禄氏一听对身体有好处便有些心动,只是刚刚才拒绝,这下却是不好开口了。
景娴在一旁听着,竟也觉得好笑。从前弘历可是对这位言听计从,十分孝顺,如今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也并非生分了,只是弘历时常跟她拧着来。
只是母子两个在某一点上仍旧有着十足的默契,几乎异口同声的叫道:“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