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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赶到承乾宫的时候,得知太医已经到了正在施针,便耐着性子在外头等着。
墙角的西洋座钟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弘历的手指合着拍子一下一下打在红木炕桌上,指节都红了也没察觉。他一直以为景娴的身体很好,只是这回害喜的症状异常的严重,不放心之余他便仔细问了太医。谁知一问之下才知道,景娴上回月子里坐下了病,身体的底子受了损伤,这回才显得更严重。听说有落胎之险后,弘历对景娴更加上心,不仅吩咐承乾宫的人一旦景娴出了什么事都要报上来,更加暗中派了暗卫守在承乾宫。
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慢。弘历都快要坐不住了,才看到太医出来。
“皇后怎么样了?”
不问孩子先问皇后,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皇后的重视。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是操劳过度,才致胎息不稳。微臣已经施过针,再喝几幅安胎药就好了。只是自怀胎以来,皇后娘娘的身子日渐虚弱,为了稳妥起见,微臣以为娘娘应该卧床休养,最好不要移动。”
虽然太医没有明说,弘历也听出来了,景娴的情况确实不好。他听说过那么些有身孕的女人,也没见谁安胎是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有些后悔挑这个时候举行封后典礼,弘历挥退了太医,便进去看景娴。
相比起弘历的一脸愁容,景娴反倒轻松不少,除了因为动了胎气而失血苍白的脸色,并没有一丝哀愁。
“见过皇上,不能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勉强扯开一个笑容,道:“你正该好好躺着,若是果真行礼了朕才要怪你呢。”
“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大事,又是他们多嘴。”景娴温柔的看着弘历,不好意思的说。弘历的旨意她自然知道,这时候不过白说一句。
“瞧你这性子,若不是朕叫他们时刻注意着,你还想瞒着朕不成?是朕考虑的不够周道,你好容易忙完了年节里的事,偏又在这个时候行封礼,确实累了些。想必太医刚才也告诉你了,日后要委屈你在床上歇着了。”
“皇上这样做自然有您的道理,是我自己太逞强,该早点结束的。只不过平日也没个说话的人,今日见了和惠公主和五弟妹有些高兴,就拉着她们多说了几句,坐的久了些。”说到这里景娴不由得低下头,这话听着倒像是抱怨了。
弘历显然不曾想到这个,听她这样说才恍然,他来承乾宫的次数也算多的,可一个月里头宿在这里也不过十来天,再加上平时偶尔有空闲往这里来待上一个时辰,仔细想来也不多。至少景娴大半的时间都是自己过的,在偌大的华丽宫殿里孤单的等待着他这个夫君不知道何时的驾临。
不期然的想到从前,每月只在初一、十五才会光明正大的去看景娴,不知道她熬过了多少个孤苦的夜晚。他想起曾经看到景娴在半夜,只穿着一身单衣,不惊动一个奴才,站在窗子底下,对着一轮残月痴痴地望着。他那时候以为景娴的心里一直放着那个人,就连成为皇后,替他生下三个孩子也没能让她的心思放一点点在自己身上,可是现在想来,大约是盼着他偶尔的驾临罢了。
在得知事情真相以后,弘历也曾经怀疑过,如果景娴心有所属的事果真是富察氏故意制造出来的假象,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巧合,又为什么他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他自诩是个风流皇帝,见过许多女子,其中不乏对他深深爱慕者,那些人的眼里,他总能看出来单纯的依恋又或者是对他皇帝身份的渴望。可是景娴,他似乎从来没有看懂过,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办法从那双乌亮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弘历不明白也是理所当然的,从小在宫中长大的他又何曾知道真正纯粹的,发自内心的,不计回报的爱是什么样的。更何况他遇上的是景娴,一个能把所有的感情都藏在心底的人,一个甘愿为了他承受任何痛苦的女人。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景娴那双泛着水光的大眼中饱含着无尽的眷恋和爱意。
“朕这些日子忙,也没能多来陪陪你。”弘历愧疚的拍拍景娴的手背,接着就拉着她的手指不放,“朕记得你娘家还有几个嫂子,你若想见她们也可以召见。”
景娴心中一动,将身子微微侧过来,靠在弘历身上:“我先谢谢您了,只是后宫里都是这样,偏我三天两头的叫娘家人进来也不好。”
弘历轻轻的揽着她肩,说道:“这有什么,就说是朕的意思。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找四妹,或是弟妹,横竖皇额娘也经常召她们进宫,也方便。”
景娴笑道:“我如今这样不能随时侍奉皇额娘左右已经是不孝了,怎么还能和皇额娘抢公主呢。”
“你就是想得太多,皇额娘可是最疼你的,早上朕去请安见礼的时候还问起你了呢。说起来这件事竟还没有告诉皇额娘,恐怕到时候免不了一番责骂。明日你本该去见礼的,一会儿朕去和皇额娘说说,先免了你的安巴。”弘历一想到这些就头疼,他当时只想着要瞒住这件事,不能让景娴有危险,没想到连皇额娘也一并瞒了,这下解释起来就麻烦了。他总归是不愿意和皇额娘生分的。
景娴也有些担心,本来她和太后的关系就有些微妙,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好在她现在是不能下床出门的人,这件事的始末要如何解释也很不用她操心,一切自有皇上承担。
若此时弘历知道景娴心中所想,恐怕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景娴竟然如此信任他吧。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还在为如何解释而烦恼,更为了景娴能否平安诞下这一胎而忧虑。
乌拉那拉氏虽然不知道景娴有了身孕,却知道宴席一结束承乾宫就叫了太医,因此听说弘历刚从那边过来,就忍不住关心景娴。
“听说皇后叫了太医,可是身子不爽?”
“儿臣正要跟皇额娘说呢,皇后是有些不舒服,今儿太累了,因此动了胎气。”弘历想了一路,与其拖着一点点的告诉,不如痛快的把话说出来。
乌拉那拉氏点点头,说道:“原来是累了,动了胎气,怪道呢。”转念一想又不对劲,不由得提高了声音:“皇上,你刚才说什么?”
“回皇额娘,儿臣是说,皇后有喜了。”
乌拉那拉氏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天呐,这真是双喜临门,你才封她做了皇后,就有喜了?谢天谢地,你这几年也没能多添几个小阿哥,哀家和你额娘都替你着急呢。皇后是个好的,管理宫务不说,如今又怀上了皇嗣,好好好。”
弘历见太后连连称好便知道她十分高兴,趁热打铁说:“不过她现在动了胎气,太医的意思,这几个月最好卧床休养,不要劳累。”
乌拉那拉氏沉吟一会儿便道:“孩子要紧,都听太医的。一会儿哀家就叫人去传旨,免了她这几个月的早安。至于宫务,哀家叫两个嬷嬷过去帮她。”景娴刚封为皇后,执掌凤印,统领六宫,正是立威的时候,不能在这个时候叫别人把宫务分担了去。
“还是皇额娘考虑的周道,儿臣替皇后谢皇额娘恩典。”除了景娴的身体,弘历最担心的就是六宫事务该如何处置。如今太后主动提出,也免了他的尴尬。
“皇上放心,有哀家这把老骨头在的一天,后宫就乱不了。”乌拉那拉氏想了想又道,“其实,这些事皇后也能处理,皇上可别总把她当做从前那个小姑娘,她如今可是厉害。你想想,自她摄六宫事以来,可曾出过什么岔子没有?”
弘历心道,我自然知道她的厉害,好歹也曾经做了那么多年皇后,对这些自然是手到擒来。只是不能说出来,也只好赔笑着说道:“皇额娘说的是。”
乌拉那拉氏以为他不信,便又问道:“你可知道,她是你皇阿玛特意选出来的?”
“皇阿玛曾经跟儿臣说过,景娴性子不错,又得了皇额娘的□□,必定是个贤惠的。”这也不是他瞎说,确是雍正曾经亲口所说。
乌拉那拉氏轻轻摇着头:“那时候可看不出来这孩子有这样的本事,不过的确比其他人招我喜欢,又聪明,长得又好,也是难得。你不知道,就因为她长得太好,你皇阿玛还怕指给你以后会适得其反呢,因此还犹豫了一阵。”
弘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不知道的。不过以他的个性,像景娴这样漂亮的女人,当然会极尽宠爱。若非富察氏早早的打探到了景娴的身份,又在他面前暗示这位那拉家的格格曾经和傅恒有一面之缘,那拉家想借此攀附富察家,他也不会一直对景娴心存芥蒂。不过即使有这样一个疙瘩,按照平时他指定不能再碰这样的女人,对景娴却依旧破了例。大概也是因为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所以每次和景娴相处的时候心里总在纠结,一边唾弃无法抗拒景娴美色的自己,一边痛恨景娴为什么偏偏钟意傅恒。
乌拉那拉氏早就打算找个机会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跟弘历说明白,她并不想把这件事带进坟墓。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明白你皇阿玛为什么偏偏选了景娴,也不是什么功勋贵族家的小姐,按理说他没道理会知道景娴这个人。后来我才隐约听说是震寰大师送来一支签,后来你皇阿玛就拿了一个生辰八字叫人去找,这才找到景娴。”所谓隐约听说,确是雍正亲口透露的,“只是签文并不明显,加上你那时候因为高氏……因此你皇阿玛犹豫了许久,一直到他驾崩前还曾经跟我提过,若是他有个好歹,一定叫我看好你。他只说景娴是个好孩子,只怕你犯糊涂。只是你毕竟是皇上,若真有大师所说的那一日,恐怕也只能牺牲景娴来保全你。”
弘历明显因为这番话而震惊,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皇额娘……”他从来不知道他和景娴之间还有这样一番缘故,更不明白什么叫“牺牲景娴来保全你”。
“你也糊涂了吧,其实我也不大明白,你皇阿玛也没仔细说。不过我瞧着现在你们挺好的,这才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这个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去了,到时候又没个人在一旁提醒着你,谁又拦得住你呢,真怕你皇阿玛担心的事会发生。”乌拉那拉氏爱怜的看着弘历,就像天底下任何一个母亲一样。
“皇额娘,儿臣谢皇额娘提点。您放心,儿臣一定谨遵皇阿玛遗训,绝不叫皇阿玛和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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