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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少女穿着大毛衣裳,手捧鎏金镂花手炉,对着院子里盛开在雪中的寒梅,幽幽的一声叹息从嘴中滑出。
镶黄旗佐领那尔布唯一的嫡女,那拉氏·景娴,年方十四,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份。一个月前,她从昏睡中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个地方,成为了那拉府上的格格。
在景娴的记忆里,有着神奇的两部分,混乱而又清晰。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天差地别,但是一旦涉及自己,就是一片模糊。这种感觉一开始让她很惶恐。她甚至怀疑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是一个梦,一个诡异的梦。她只是那拉·景娴,她只是坠马失忆,仅此而已。可是,那些与这个世界迥然不同的记忆让她无法欺骗自己。
这时,景娴身边的大丫头凝碧进得房来,看见自己格格立于窗下,不由得大惊失色,“格格,这么冷的天,您的伤才刚好,可别又着了冷风。”说着把一件披风给景娴披上,又转身把窗户合上了。
景娴有些无奈,却也不说什么。因着一个月前的事故,她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一遍,连奶嬷嬷都被额娘发落了,赶到了庄子上。现在的两个贴身大丫头凝碧、流朱本是额娘身边的二等丫头,原就是打算将来做她的陪嫁丫头的。另外还配了两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两个那拉家门下的包衣嬷嬷。虽然额娘说的是为了明年的选秀,所以特地请了这两位宫里出来的规矩顶好的嬷嬷,但是景娴还是隐隐的觉得这事儿不简单。奶嬷嬷打小伺候小主子,那可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也是女孩出嫁后最大的助力,轻易不会发落的。尤其对于她这样快出嫁的女子,奶嬷嬷可是担负着教训陪嫁丫头的责任。
凝碧看自家格格没什么反应,依旧是神色淡淡的倚在暖炕上,心中叹息一声,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送到景娴的手边。以前的格格虽然在外人面前端庄大方,一点规矩不错,但是在自己家中,却是个伶牙俐齿、活泼大方的。老爷就常常说小姐是个十足的满洲姑奶奶。哪像那两个庶出的小姐,没得被姨娘调|教的小家子气。哪里知道这坠马之后,不仅受了伤,忘了所有的事,连性子都变了。虽然在老爷和夫人面前还是一副活泼开朗的样子。但是作为贴身丫鬟,她知道格格在自己院子里更多的时候还是像这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波澜不惊,冷冷淡淡的样子。
景娴放下暖炉,接过茶杯,也不喝,只在手中慢慢的转着。她还是无法理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世界对她来说似乎都不陌生,刺绣女红她是手到擒来,甚至作为满洲姑奶奶她还能骑马拉弓;但是她也存留着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迥然不同却又有着相似之处。这两段记忆,在她脑海中自由融合,好像本就该是一个人的记忆。可是,记得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偏偏没有记住任何有关于自己的事情,好像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从镜子中窥见了两个世界,却从未在其中留下痕迹。
景娴在心中不断的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希望能想起些什么。片刻过后,景娴就不得不停下来了。每念一次,她的心就一紧,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的,几次过后就头痛欲裂。
凝碧看着格格的脸渐渐的变得煞白,心下了然,怕是格格又在试图想起些什么了,忙道,“格格,前儿个太医不是说了吗,您的外伤虽然好了,但这失忆症并不是说好就好的,要顺其自然。若是一味的强求,怕是有损格格的身体啊。”
景娴听见凝碧的声音,缓过神来。看着凝碧一脸担忧,抿了口茶,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容,“无碍的,大概是闲得慌,总想些有的没的。你去把我昨儿未做完的荷包拿来。”
凝碧应了声“是”,便往外间寻了荷包和针线来。
当景娴最后一针收尾,流朱就进来回禀说三爷来了。
这三爷名唤讷里,是景娴最小的同胞兄长。那拉府中有三位公子,均为正室即景娴的额娘所出,而景娴则是唯一的嫡女。景娴的大哥萨赉,比景娴大了八岁;二哥四格,大景娴五岁,二人俱在军中谋了个职位;而三哥讷里,比景娴只大了三岁,与景娴感情最笃,只是文不成武不就,自今年年初成亲后帮着阿玛打理自家名下的各处产业。余者还有两个庶女,一个比景娴年长两岁,已经出嫁。另一个却堪堪比景娴小了半岁,不知为什么被关在了府上最偏的一个院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些的时候景娴觉得有点奇怪,好像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但是为什么不是这样她又说不出原因。
“小妹,今儿个身子可好?”讷里进得屋来,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的放在炕桌上,“这些小玩意儿你看可还喜欢。”
“三哥费心了,我的身子早好了,就是额娘不放心,总还是拘着我。”看着桌上的玩意儿,不过是泥人、蛐蛐罐、风车之类,不过对于身在内院的景娴来说倒是新鲜。“三哥这又是何必呢,总淘换这些玩意儿,被阿玛知道了,又该说你了。”
讷里嘿嘿一笑,说,“这值什么,阿玛也知道是给你解闷的,断不会因这个说我。要我说,如今你也大好了,虽骑不得马,在园子里走走总是可以的。要是无趣,就寻你嫂子们去。别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里。”
景娴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自从那次事故后变得愈发娴静了,整日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哥哥们,就是阿玛额娘也怕自己闷坏了。是以这几日来都变着法的劝慰自己。前几日是自己没有缓过来,总还在钻牛角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已成事实,现在又有这么关心自己的家人,就不要继续纠结了吧。
景娴柔柔的一笑,“知道了,明天我就找三嫂子去,三哥到时候可别说我霸着三嫂不放。”说着用帕子遮着,笑得更欢了。
讷里乍一听妹妹调侃他,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看着妹妹笑得欢快,到也不介意了。“你个鬼灵精,到调侃起你哥哥来了。”
兄妹两你来我往,又调笑了一番,看着妹妹又像以前一样伶牙俐齿,讷里心中十分高兴。
正说着,就有小丫头进来传话,“前头传晚膳了,夫人让格格赶紧去呢。”
景娴听了赶紧梳洗一番,和三哥一起往前头去了。
一家人用过晚膳,便都散了。只有景娴被阿玛跟额娘留了下来。
景娴看着阿玛端着茶碗,也不说话,额娘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好自己先出声,“阿玛额娘留下女儿可是有话要说?”
那尔布终于放下茶碗,开口了,“娴儿,你可还记得你出事之前皇后娘娘的懿旨?”
景娴摇摇头,等着阿玛继续说,心里却也在疑惑,她总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件事不对头,至于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她这里还在想着,那尔布已经开始说了,“因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前一阵便向皇上求了恩典,选个本家的女孩儿进宫伴驾。然皇后娘娘那支却是没有合适的。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点了你。只是之前你出了事,这事儿便搁下了。今天皇后娘娘特意问了太医院,听得你已经好了,便传出话来,让你明日进宫。”
那拉夫人看女儿低头不语,还以为她为着要进宫而担心,便安慰道,“虽说皇后娘娘跟咱们不是一家的,但好歹你是她下旨叫进宫的,这宫中众人万不会难为你。再有这宫中的规矩宋嬷嬷和陈嬷嬷自是清楚的,有他们提点,你大可不必担心。只记住谨言慎行就行了。”这宋嬷嬷和陈嬷嬷便是那拉夫人托人请的从宫里出来的那两位教养嬷嬷。
“就是你额娘这话。你记得再给娴儿准备些荷包。”后面这句自然是对那拉夫人说的。宫里不比外头,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进了宫这赏人的东西可不能少。
景娴听着阿玛额娘的嘱咐,心中一暖,回道,“阿玛,额娘放心,女儿知道了。只是,咱们家虽说跟皇后娘娘是同姓,但不同旗,更遑论宗族,怎么就点了女儿呢?是不是,明年的选秀……”
那尔布虽说只是个佐领,但也不是个没脑子的,懿旨下来的时候他就想过这个问题了。现在看女儿提出来,也深感欣慰。“皇后娘娘的想法,自不是我等可以窥探的。但是明年三月就要选秀了,景娴这番说不定也有自己的一番机缘。”
景娴听那尔布这番话,想来应该是跟明年选秀有关了。只是皇上到底年纪渐大,并不用如此费心,而皇子……四阿哥和五阿哥都已经有了嫡福晋,以自己的身份也是不够的,那么,侧福晋?五阿哥弘昼,嫡福晋家世不显,但据说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而四阿哥弘历,整个朝堂怕都知道了这位就是日后的主子爷了,嫡福晋出自富察氏,其父乃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而他颇为宠爱的侍女高氏,其父乃是刚调任两淮盐政兼任江宁织造的高斌,虽是包衣出身,架不住皇上恩宠。自己不过是一个佐领的女儿,可又让皇后亲自出马,这到底……景娴摇摇头,总感觉自己漏了些什么。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进了宫再见招拆招吧。
这边那拉夫人又拉着景娴嘱咐了许多,近三更才放她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