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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铁门上的小窗,赫尔佐格博士和邦达列夫观察着雷娜塔。这个白而纤细的女孩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她身上的血迹还没擦,光洁的背上蒙着一层血网。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在零号房里,零号想强奸她。但肯定是她自己先进了禁区,”护士长从鼻孔里喷着粗气,“博士,我早说她可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乖!”
“强奸?”博士皱眉,“他们还是孩子罢了。”
“博士您可不能小看他们,这些人小鬼大的孩子,女孩们骚着呢,那个霍尔金娜把自己的睡袍改小了腰围,冲那些男孩展示她的腰和屁股!”护士长大声说,“我懂这些小女孩!”
博士的眉皱得更厉害了,显然对她的话题没什么兴趣:“零号怎么样了?”
“注射了镇静剂,现在没事了。”护士长说,“他做过手术,梆子声对他有效,不必担心他。”
“零号不是应该锁得很紧么?”
“拘束衣的皮带有些老化。我们发现他的腕带被磨断了,已经改用铁链加固了!我们失职了,我们保证不再发生类似情况!”护士长立正敬礼。
“只是拘束衣腕带被磨断了,腿部皮带完好无损,他仍旧被牢牢地捆在躺椅上。”邦达列夫说,“那他是没法四处乱跑的,对么?”
“绝对不可能!”
邦达列夫转向博士:“零号房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那是最早接受脑桥分裂手术的孩子,那时我们的手术手法不成熟,可能出了点问题,导致他术后的状态很不稳定。他很容易狂暴,所以被单独关在零号房里,一直穿着拘束衣。我们在他身上进行了很多致幻剂的实验,他是我们很重要的研究对象。”
“大剂量注射致幻剂会加剧狂暴化。”
“他就是一个疯子。”
“他的血统能力是?”
博士摇头:“他没有血统能力。”
“这么说来我们可以排除他们两个人是入侵者的可能咯?警报响起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正在进行一场强奸未遂的搏斗。”邦达列夫说。
“保险起见我们可以对38号也动手术,”护士长建议,“只要动了手术,什么人都老实了。”
博士看了看铁窗里的雷娜塔,轻轻叹了口气:“雷娜塔一直很听话,不是么?在这个要么总是白天要么总是黑夜、又冷得让人想诅咒上帝的鬼地方,看到她就像看到鲜活的小花一样,让我觉得心里轻松起来。做了手术的小花就是小花标本,这里已经有很多标本了。”他指了指其他房间的铁门,“给我留一朵鲜活的小花吧。”
“博士,我们去您的办公室聊聊吧。”邦达列夫说。
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尽头,恐惧的泪水涌了出来,雷娜塔再也克制不住了,止不住地颤抖着,但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刚才博士和邦达列夫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在过去的那一分钟里,自己的命运只凭一言而决。她逃过了那场手术。
“时间很紧迫,我们必须把整个黑天鹅港转移。”邦达列夫说这话的时候还戴着红外线夜视镜扫视周围。
“很难找到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这里是天然的隐蔽所,除了飞机、破冰船和狗拉雪橇,没有其他交通工具能到这里。放弃有点可惜。”博士说。
“但您的研究已经不是秘密了,入侵者已经把我们的对话都听去了。他现在还没能离开黑天鹅港,但他总会找到合适的机会离开。我们困不住他的,他拥有完美基因,能隐藏自己的行迹。想象一下,如果龙族的秘密被送给莫斯科的某位权贵,我们就全完了。”邦达列夫说,“我们要尽可能地拖住那个入侵者,他只是看到了龙骨,还未掌握黑天鹅港的全部秘密,我想他还不会急着离开。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把重要的东西转移。”
“龙骨怎么办?狗拉雪橇没法搬运那么巨大的东西。”
“那么庞大的东西只有放弃,我们可以重做一次拉斯普京做过的事,炸毁通道把它封存在冻土层里。其他东西能搬走的都搬走,我们有船。”
“船在哪里?”
“您该不会认为我是从莫斯科一路滑雪过来的吧?”邦达列夫说。
邦达列夫把一枚金属圆筒插入铸铁码头。
“我们得离得远一点。”邦达列夫说,“这东西每次都灼伤我的眼睛。”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金属圆筒喷发出炽白色的信号弹,在极夜的天幕中炸出了一片瑰丽的光带。光带的颜色从红色渐变为紫色,就像一片美丽的极光。
“列宁号的停泊点距离黑天鹅港只有40公里,他们很快就会赶来。这种新型信号弹很棒,美国人的间谍卫星会把它认作极光。”邦达列夫说。
“您曾说列宁号不会来了。”博士说。
“莫斯科并不准备派列宁号给黑天鹅港送给养,但我们可以,现在列宁号听命于我的家族。”
海平面上升起黑影,巨蜂振翅般的轰鸣声高速逼近,雪尘被直升机的旋翼绞成一道龙卷,白色龙卷风中闪现红色五星。那是“米格26”重型直升机,代号“光环”,苏联军事工业的骄傲之一。直升机悬停在铸铁码头上空,探照灯撕破极夜的阴霾,舱门打开,五名上尉一字排开,向邦达列夫行军礼。机腹下方的通信灯闪烁起来,用摩尔斯电码表示对邦达列夫的问候。
“很高兴看到您平安无事,皇孙殿下!”博士读出了那条问候。
他们称呼邦达列夫为皇孙殿下而不是“同志”,说明这架直升机和冰海上的列宁号已经不再效忠苏联,而是这位罗曼诺夫王朝的继承人。罗曼诺夫这个名字在历史中湮没了近百年后就要重新闪亮,借助龙族的力量,他们在地球上重建霸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邦达列夫将一封信递给博士:“这是我写给家族的信函,请您过目。”
博士扫了一眼,把信递还给邦达列夫。
“顺利的话,几周之内我们就能搬迁完毕。”邦达列夫把信递给顺着滑索降下来的一名上尉,“我们将为您在温暖宜人的波罗的海建设全新的研究基地,还有度假别墅。”
上尉把一口箱子放在了博士脚下,箱子里是一箱陈年的红牌伏特加。
“一件小礼物,这样在我们离开黑天鹅港之前您不用担心没有酒喝了。”邦达列夫说。
“我想我选对了合作伙伴。”博士微笑。
又一个月圆之夜,雷娜塔扒在小窗上往外看去,漆黑的走廊上,一盏吊灯在风里摇摇晃晃。
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孩子们的房间都上了锁,雷娜塔再也没有机会偷跑出去玩了。她等了足足一个月才等到这个月圆之夜,可黑蛇没有来。雷娜塔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莫非护士们拉响了警报就是在找黑蛇?她们也许已经杀死它了,刮去它的鳞片,剔除它的脊骨,把它的皮晒在屋顶上。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她走到窗边,窗台上的北极罂粟都枯萎了。在这样极寒的地带,连北极罂粟都只有两个月花期,她趁北极罂粟开花的时候把整株花从庭院里挖回来,种在白铁盒子里,放在靠近暖气片的地方,希望枯萎的花枝能借着一点暖意死而复生。但她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她抱紧了佐罗,又有点想哭了。黑蛇不来了,北极罂粟也枯萎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和佐罗相依为命。
这时走廊里响起了圣诞歌的调子,仿佛无数人聚集在那里敲打着钢铁的响板,欢乐安详的调子里整栋建筑开始微微摇晃。
雷娜塔惊喜地扭过头,小窗中金色的蛇眼闪烁着。
雷娜塔试着推推铁门,铁门应手而开。黑蛇庞大的身体盘踞在走廊里,它在墙壁上打了个洞,把长尾拖在外面,因为走廊里容不下它这么盘身。零号靠在黑蛇身上,双手抱怀,满脸炫耀的表情,就好像大城市里的英俊男孩开着新买的车去接漂亮女孩看电影。
他拥抱雷娜塔:“我没有骗你吧?黑蛇是我的宠物。”好像那个要强暴雷娜塔的人根本不是他,而他自始至终都是雷娜塔的好朋友。
雷娜塔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沉默了好久:“谢谢。”
零号咧嘴笑:“我说我有办法的嘛,你只要不逼我娶你就好啦。”
雷娜塔明白零号的用意。“强奸”事件迷惑了护士们的视线,护士们都没心思管理雷娜塔,集体去“招呼”零号了。每天晚上护士们都聚集在零号房,有天晚上雷娜塔还看见她们推了一整车药剂进去。
“你没事吧?”雷娜塔问。
“致幻剂吗?”零号大大咧咧地说,“对我来说就像是安眠药那样。看,漂亮不漂亮?”
零号指着屋顶,雷娜塔仰头看去,屋顶上挂满了金光闪闪的箔片,剪成花瓣和麋鹿的形状,就像圣诞树上的装饰。零号把雷娜塔抱起来使劲往上举,雷娜塔摘下了一片金箔剪成的麋鹿。麋鹿漂亮极了,不像是那种廉价的电镀金箔,倒像是真正的纯金压制而成。
“真美!”雷娜塔由衷地说。
风吹过走廊,金箔们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像是风铃。
“来,跳个舞。”零号拍了拍黑蛇。
黑蛇笨拙而缓慢地扭动起来。它真的是在跳舞,就像印度耍蛇人玩的游戏,但这条百米长的巨蛇舞蹈起来,建筑摇晃着开裂,巨大的裂缝蔓延生长,固定屋顶的金属件纷纷下坠,水泥地面就像被犁过那样翻开。雷娜塔高兴地纵声欢呼。
“你冷么?”零号抓住雷娜塔的手往她手心里吹热气。
“不冷。”
“那我们到外面去!”零号抓着雷娜塔的手就跑。
他比雷娜塔还熟悉蛛网般的通道。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虚掩的门,经过一条条警报器沉默的通道,沿着锈迹斑斑的铁梯爬上高处,今夜,港口的每个角落都对他们开放。他们拉着手疯跑,雷娜塔跑着跑着就大声笑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在飞翔。他们钻进那座小小的教堂,踩着神圣的十字架爬到拼花玻璃窗前,雷娜塔骑在零号的肩上推开窗户。寒风扑面的瞬间,她有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眼前仿佛世界尽头,美得让人觉得那么孤单。嶙峋的冰山矗立在远处,从极地飘来的巨大冰壳缓缓地从海面上飘过,冰壳中间裂开了巨大的冰峡,中间是幽蓝色的水道,太阳沉在地平线下,天边一抹酡红。
零号从铁窗锈断的缺口中爬了出去,伸手把雷娜塔拉上天台。这是黑天鹅港最高的地方,水泥十字架矗立在雪中,十字架上刻着那些为建造黑天鹅港献出生命的红军战士的名字。
“那边,距离453公里,就是北极点。”零号转过身,“那边,距离3781公里,就是莫斯科。”
浩荡的风从脚下吹过,雷娜塔抱紧佐罗,呆呆地眺望北方又眺望南方,此刻黑天鹅港就像她脚下已经被征服的小山,她站得高高地俯瞰这个世界,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原来她离地球的极点那么近,却离人类世界那么远。
“有点冷吧?我有办法!”零号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拉着雷娜塔在十字架旁坐下,拉开了一道被积雪遮蔽的铁闸门。一股烧炭的热气直涌上来,赶走了雷娜塔心里的寒气。
“这是黑天鹅港唯一的烟囱,我们现在坐在烟囱上,不会冷的。”零号坐在雷娜塔身边,很自然地挨着她,哼着不知名的歌。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雷娜塔问。
“看书,”零号说,“我在图书馆看书。”
黑天鹅港里有座很大的图书馆,但只供研究人员使用,连护士都无权踏入,雷娜塔曾在黑蛇出现的夜晚悄悄摸进去过。零号是黑蛇的主人,那么出入图书馆也不足为奇。雷娜塔觉得零号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在她眼里这个男孩无所不能。
“送给你。”雷娜塔拉开佐罗背后的拉链,取出了种北极罂粟的白铁盒子。花已经枯萎了,但白铁盒子还是不错的,这是她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礼物。她把这株小花藏在佐罗的身体里才避开了护士们查房,护士们不允许把奇怪的东西带进房间。
“Papaverradicatum?”零号说。
“什么?”雷娜塔听不懂。
“这个,”零号指着北极罂粟,“书上说它叫Papaverradicat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