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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还有一段时间,宋初和安如宝商量一下,决定去安凌家一趟。不然宋初心里惦着这事儿,总是不放心。秦风了解了情况后,也催着他俩快去。俩人换了件衣服,就相携向安凌家走去。
安凌家在北村西面,离宋初原先的家不算太远。家里一共四口人,除了安凌的阿爹阿么,还有一个小爷儿,今年十五岁。一走近安凌家附近,安如宝就皱起了眉头。眼前的房屋太破了。虽然,村里的房屋很多还是黄泥茅草屋,但都还算整齐结实。安凌家的相比之下,真的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院子不算小,一拉五间的房屋,仔细看的话,底子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多少年没有修缮过,房顶的茅草都掉的差不多了,用了一些木板啥的勉强遮着。院门没关,他们走到门口,院子里的情况一览无余。
四四方方的院子,很空旷。照理说,刚刚秋收完,家家都会在院里晒些谷豆之类,可他家除了房檐下的几堆玉米,,几乎一点儿其他粮食看不到。宋初见此情景也皱起了眉头。
两个人没进院,宋初在门口喊道:“有人在么?”话音刚落,屋里走出一个三十上下的夫郎,先是张望了一下,看到宋初笑了,迎上了道:“小初来了,快,快进来。”宋初叫一声“叔么”走进院子,安如宝在后面跟着。
安凌阿么叫路明,本家在青山村往南的独岭寨村。他一路将两人让到了厅房。说是厅房,不过是一张桌子,几条凳子罢了。路明招呼俩人坐下,去端了些野果子来,又倒了两杯水,才问道:“小初来找小凌吧,他刚出去了,过会儿才回。不然你们就等一会儿他?”
宋初接过水,也没喝,直接对路明道:“叔么,我其实主要是来找你的。今儿早上小凌去我家了。我看他面色不对,问他也不说,就过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路明怔了一下,半晌方叹了口气,道:“他去找你了?唉,你俩从小就好,这事儿我也不瞒你。前两天他定了个人家,说好过两天议亲,议亲完就把人带走。”宋初吃了一惊,站起来叫道:“带走?!小凌还没成年,怎么就……难道,难道……”没等他话说完,路明眼泪已经下来了,颤声道:“对,你想的没错,我家小凌要给人家去当养夫郎……”
宋初脸色立马变了,急冲冲地道:“小凌有阿爹阿么,为甚么要给人去当养夫郎?你们怎么忍心,他才十二岁啊!”养夫郎,顾名思义,就是未成年被人买去养起来,成年就给人当夫郎的小哥儿。在这里,家里活不下去的或是自幼失怙的小哥儿才会卖给人家做养夫郎。买养夫郎的人,大多要么是身体有缺陷,找不到夫郎的,要么是打了很多年光棍儿,攒了一笔钱的,要么就是夫郎去了,家里有孩子需要照顾,找不到继夫郎的。养夫郎到郎官家不用举行成亲礼,也不上族谱,在郎官家里没有地位,就和家仆使役没甚么两样,生活总结起来,就一个字,苦。如今安凌的阿么告诉他,安凌好好的要去给人当养夫郎,也不怪宋初急了。
路明只是哭,也不说话。宋初心里急,转了几个圈,忽然想起一人道:“安仁哥呢。小凌从小就说要奉给安仁哥做夫郎,他们不是都要议亲了么?他去哪儿了?”
路明听到安仁的名字,哭的更凶了,良久才长叹一声道:“别提他了。那时你家有事儿,你不知道。他三个月前就去镇上当学徒了。”
宋初口气不好地道:“叔么,你告诉我,你们到底为啥要卖小凌?小凌哪里不好了,他能干又听话,他……他……”说着,他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路明听他问,更是嚎啕大哭起来,边道:“我们也不愿意啊……呜呜……不瞒你说,这秋收刚过,我们家除了檐下的那几堆棒子,啥粮食都没了。你也知道,你叔前两年摔断了腿,身体一直不好。安远倒是懂事,可他今年才十五。我们地本来就不多,靠我一个人,和安远、安凌两个打下手,也才勉强种的了。可是,你叔总是吃药,再加上腿断时借的药钱,我们总共欠了安富民家二十多贯钱。安富民说了,今年是最后的期限,再不还,明年就交利了。这不,我们辛辛苦苦收了一秋,才收了十几石粮食,都给了他们不说,还差三贯。安富民又说,要是小凌愿意去给安春当夫郎不但这三贯就不用还,还可以再给我们十贯钱。安春是啥东西啊,饿死我们也不会让小凌给他当夫郎。安远一气之下,就跑到镇上酒楼里当了跑堂的,说不挣大钱绝不回来。可不还了安富民的钱,利滚利只会越滚越多,以后的日子更没法过。我们正东借西借的想法子,李家村有人来,说是村里一个死了夫郎的汉子,愿意出五贯钱,买个养夫郎……”
宋初一听又与安春有关,暗暗咬牙,接口道:“就算这样你们也不能卖了小凌啊。小凌心里只有安仁哥,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么?!”
路明擦了擦眼泪道:“不是我们要卖小凌啊……唉,你也知道小凌,他虽看着温顺听话,其实是个有主意的,人又死性,从小认准安仁就没改过,这我们心里当然知道。再说了,就是再难我们也不会卖自家小哥儿啊。你叔都把那人骂出去了。可是后来……都是冤孽呦。要说小凌和安仁,也算有缘分。小凌从小黏安仁,安仁也跟他玩儿的好。那时候,你叔腿还没断,我们与安青家也曾商量过,等两个孩子都过了十岁,就给他们议亲。后来没两年,你叔的腿断了。我们家一下子成了村里的穷户,吃穿都成问题。哪里还好意思上杆子提议亲的事儿。眼看着小凌过了十岁,安青家也一直没动静,我们就更不敢提了。李家村的人来后,小凌那天晚上哭了一宿,第二天就去了镇上,等到擦黑才回来,你是不知道啊,他回来时,脸刷白刷白,眼都是直的,可是把我们给吓的不轻。好容易第二天他好了,我问他出了啥事儿,他也不说。后来,李家村那人再来,小凌忽然就接了钱,说同意去做养夫郎!……咳,我和你叔哭着问他为啥,他就说不能看着家里人去死。小凌多死性,你是知道的,安仁小时候一句我一定迎你,就记了这许多年,咋可能这容易就弃了。我想一定是那天,安仁跟小凌说了啥,让小凌心伤了,才会这么作践自己。可是我再问,他就是不吭声。我们也急啊,眼看秋节一过,人家就来领人了,可小凌就是不松口,我们也没法啊。”
宋初听完,也冷静下来,明白关键还是在安凌身上。那天,安凌去镇上一定发生了甚么,看来要好好弄弄清楚,才能帮到他。想到这儿,宋初冲路明道:“叔么,我知道了。这事儿还是得看小凌。要是他心里的结解不开,我们谁也帮不了他。这样,我今天先回去,要是李家村来人,你就先拖着。这事儿我来想法子。”
路明听了,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保持沉默的安如宝,擦了擦泪,勉强笑道:“小初,你的心意叔么领了。这事儿就不麻烦你了。这两天我们也正想法子,你也不容易,就……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你放心,我和你叔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小凌去做养夫郎。”在他心里,虽然是形势所逼,小初现在到底是养在人家家里。身份跟养夫郎没啥区别。养夫郎在郎官家里都是没地位的。他感激宋初为他家小凌着急想法子,可他不能害了小初。
安如宝作壁上观,早看出了路明的心思。当下道:“叔么放心,小初是我的准夫郎,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们会想法子救安凌的。”
这下路明反而愣了,转而大喜过望。安善人家的孙子是秀才,这件事早就传的全村都知道了。庄稼人识字的少,秀才在他们眼里就已经了不得了——那可是有功名的。路明简直不知说啥好,激动的全身都哆嗦起来。好一会儿才忙不迭地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这下好了,我家小凌有救了。下辈子叔么做牛做马报答你们!”说着,眼看又要掉眼泪。
宋初和安如宝不敢多呆,赶紧起身告辞。
出了安凌家。宋初沉默着不说话。安如宝陪他走了一段,才开口问道:“刚才你和安凌的阿么说的,我听的模棱两可。那安凌和安仁是怎么回事儿?安仁是谁?”
宋初叹口气,道:“安仁哥比我们大几岁。小时候,小凌和我玩儿的好,村里的孩子排挤我,连带着也排挤他。小凌看着胆子小,又柔顺,常被别的孩子欺负。后来被安仁哥看到,教训了那些孩子一顿,从此就处处护着小凌,小凌也黏他。大一点儿的时候,安仁跟小凌说,长大了一定迎他做夫郎。小凌就记在了心里。一晃几年过去,小凌心眼死,还守着这句话。可大家都不再是啥也不懂的小孩儿,谁知道安仁哥还记不记得呢?”
安如宝道:“听安凌阿么的意思,两家有意议亲,后来不了了之了,应该是安仁反悔了吧。”
宋初思考一阵,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安仁的阿么有些心眼小,有点儿嗯……势利眼儿,就算安仁哥愿意,他也不甘愿迎小凌进门的。”
安如宝“哦”一声道:“这个安仁的阿爹是谁啊?”宋初道:“他阿爹是安青叔。”安如宝觉得安青这名字有点儿耳熟,想了一会儿,才恍然道:‘“是他啊。他的那个夫郎的确是……是与众不同。”他还记得安青那个夫郎尖酸刻薄的样子,对那个未成谋面的安仁多了丝同情。
不过,还有一件事儿,他比较在意,问道:“我听着,怎么这事儿还跟那个安春扯上关系了。”
宋初冷笑道:“安富民的夫郎是安春的叔叔,安春以后就是个瘸子了,名声又不好,怕是找不到好夫郎了。我这里他们没如愿,又打上了安凌的主意,真是好算计。”
安如宝听了,心里也觉得气愤。又听宋初道:“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找安仁哥,问问他那天到底发生啥了。这样,我明天一早就去镇里找他,当面问清楚。”
安如宝看他一脸迫不及待,咳嗽一声,悠悠地道:“你明天不能去镇上。”不等宋初回应,接着道:“明天是秋节,不知道安仁会不会回来过节呢?”宋初一拍手道:“对啊,我咋没想到。他明天一定会回来的。好,我明天一早就去村口堵他。”他越想越对,简直盼着明早马上就来了,一时脚下生风,自顾自的往家走去。被宋初丢在脑后的安如宝,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准小夫郎转眼变成黑点儿,半晌才抬起脚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