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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的笑意和平时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仍旧是那样温和又清淡,可是他带着笑说出口的话,却让水湛的一颗心都要被冻裂了。
他说:“三殿下,草民不敢高攀。”
自打那日以后,再没见过。到现在算来,已经整整十余日了。
“哥哥,你今天又要去街上吗?”林澜眨巴的眼睛站在桌边,目光紧紧地盯着桌上的那叠子糕点,瞧着模样都快流口水了。
林泽不免好笑,便要青梅拿了点心给林澜吃着,满脸含笑道:“你到我这里来哪是为的问我上不上街,分明是为的吃这些点心。忒馋嘴了,仔细坏了牙!”又笑道:“这点心连你姐姐也喜欢,你走时带些给你姐姐去。”
林澜便点头应了,又见青梅含笑递给他一块帕子,忙接过擦了擦嘴,笑道:“还是青梅姐姐好呢。”青梅便抿唇笑了,又说:“二爷,天气渐渐地热了,您这衣裳可也别脱得太快了,知道么?”
林泽在一边听他们俩说着话,却恍惚想到那一日在书院里,水湛苍白的面孔,定格在心里的画面怎么也挥之不去。心头隐隐的疼痛,让林泽的脸色也有些不好。
“大爷,宝二爷来了。”
林泽一愣,才笑道:“请进来罢。”又笑着对白芍和白术道:“你们两个送了澜儿去玉儿那里,这里有外客来,难免冲撞了。”白芍和白术便笑着应了一声,一个牵了林澜的小手,一个拎着一只食盒往黛玉那里去了。
青梅把桌上的茶撤下,重新沏了清淡的花茶,还没端上桌子呢,那贾宝玉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见林泽坐在桌边含笑看着他,便把脸一红,也笑道:“林表哥,我来看你呢。”
林泽笑着让他坐了,才让青梅把茶端给宝玉,见宝玉一双眼睛含笑看着青梅,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宝玉的目光。又见宝玉脸上绯红,只笑道:“二表弟,你来这里是有事?”
宝玉先笑道:“林表哥这话也太叫我伤心了,难不成无事便不能来么?”又笑道:“林表哥这里真舒服呀,怪道林表哥都不大往我们那里去了,可不是么,这里佳木葱茏可悦,不必我那处好得多!”
听他这样说,林泽反而但笑不语了。他住的这里是老国公养老之所,自然环境清幽可人。至于贾宝玉说他那里,林泽笑了笑,他怎么接话都不好。一来,当初是他自己拒绝了贾母的意思,二来么,也是因为那里住着的是年高望重的长辈,轮不到他一个晚辈来评论好坏的。
贾宝玉低头吃了一口手中的茶,便又睁圆了眼睛问:“这是什么茶,我竟从没吃过的。”抬头就要去看青梅,可是屋里哪里还有青梅的影子。
林泽见他眉宇间似有疑惑之色,便笑着解释说:“青梅姐姐还有事情,先出去了。”其实是青梅十分不待见贾宝玉,听他说话就觉得脑袋疼,所以他一进来,才坐下和林泽说话,立刻就和林泽示意出去了。
贾宝玉恍然若失道:“青梅姐姐那样好的品貌,也该在我们家才是。”说着,似又觉得不妥,忙抬头对林泽道:“林表哥,我,我口拙,你别生气。”
林泽心道:我要生气,还有生不完的气呢,谁爱搭理你啊!当下却也只轻笑一声,只说:“你家的女孩儿都是钟灵毓秀的,不比我们家的,胡打海摔惯了。”说得宝玉脸上一红,虽想反驳,到底又退缩了,只低头吃茶不语。
林泽倒是乐得清静,谁喜欢和这贾宝玉闲唠嗑呢,又不是没事干的都像他一样。
屋里一时只听得杯盖相碰的声音,林泽虽觉得清静也不错,可是……瞥了一眼吃茶的贾宝玉,林泽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这人在这里,能清静才怪呢!果然,没等林泽的心理活动太久,贾宝玉就坐不住了,只听他笑道:“林表哥,这茶吃着清爽,是什么泡的呢?”
林泽看了一眼那茶碗里的花叶,也只笑道:“这不该来问我呢,原不是我泡的,该问那泡茶的人才是呢。”
宝玉一听,也觉得应该如此,想问青梅,可是青梅却又不在,只好低头又沉默了。
林泽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闪烁,心想:这贾宝玉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的。不过是不好开口,所以才磨磨蹭蹭的还没说。不过,什么事都轮不到他来操心不是?反正贾宝玉不开口,小爷他可不会这么好心地自己往他那枪口上撞。
等到林泽小爷手里的茶快要见底的时候,林泽终于听到贾宝玉发话了。
“林表哥,镇日在屋子里有什么趣儿,不如咱们今日去街上逛逛?”
林泽笑眯眯地说:“虽说是在家里,到底也不是净闲着的。二表弟,你瞧着那桌上多少书我还没看呢。”说着,便指了指书桌上那一摞子厚厚的书。又转头看向贾宝玉笑道:“二表弟难道学里的都学完了?”
贾宝玉脸上一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又见林泽含笑看着自己,更是臊得慌。只是一想到薛大哥说的话,又觉得有趣新奇。便把心里的羞窘都先压住了,只说:“林表哥,书哪有看完的那一日,镇日里待在屋子里看书,倒要把人给憋坏了。”又笑道:“我原求了老太太,答应放我出去玩一回,又想着林表哥整日都在屋里闷着,才来寻你的。”
林泽瞥了他一眼,心说:我谢谢你这么惦记我!出去厮混还不忘捎上我呢!
虽这么想着,脸上却也不显,只是眉头微皱,似是有几分为难道:“唉,你是不知呢,我原也觉得有些烦闷,可出去了却往哪里呢?再有,你不想想那外头多少地方于我们又没多大乐趣的,还不如在家里走走就是了。”
一听这话,可急得宝玉抓耳挠腮,又不好说什么,一心急便脱口而道:“林表哥,原是薛大哥哥治了个席面,请我们去玩呢,你别忙着拒绝呀。”
林泽先是一愣,才又想到那府内上下交口称赞的宝姑娘可不就有着一个呆霸王似的哥哥嘛。听闻那薛蟠如今已有十二三岁了,每日里不求上进只图享乐。想来也是个纨绔子弟,并不用放在心上的。
即使去了也不妨什么,可是林泽对薛宝钗却十分不待见。原因无他,只因这薛宝钗隔三差五地就要让黛玉不痛快那么一下。这薛家有意思要和贾家凑在一块儿,他可不反对,可你凑一块儿能不能别捎带着他妹妹?黛玉一个清贵的女儿家,怎么就要被那薛宝钗整日里挤兑了?
想到这里,林泽脸色自然有些不好。就是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薛大呆子也没什么好感,更别提会往他的酒席上凑了。便只笑道:“当真不巧了,我今儿个身子不舒服,二表弟只管自己去罢,我在这里只谢过二表弟凡事记挂着我了。”
说着,也只是含笑谢了谢,却是连屁.股都没抬地就要送人了。
宝玉脸上讪讪的,你说林泽身子不舒服骗谁呢,进来的时候还笑容满面的,就现在瞧着还脸色红润呢。这就身子不舒服了?可是宝玉能说什么呀,只能讪笑着又推说了两句,自讨没趣地走了。
这边才打发了贾宝玉,那边一直在廊下的白果就走了进来,只笑道:“姑娘那里打发人来请了,大爷您过去么?”
林泽挑眉笑道:“怎么不去?”说着,整了整衣服便要出门,可见白果笑意满眼,只觉疑惑,便问:“你这是笑什么呢?又有什么好笑的,只管说来我听。”
白果便笑着掩了唇,只道:“我是怕大爷身上不舒服,就不往姑娘那里去呢。又想着怎么才好回话给姑娘,别叫姑娘生了气,回头又要说大爷一顿。”
说得林泽也笑了,只低声道:“快别笑话我呢,都是和玉儿一处待久了,连你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白果听他这样说,只一径笑着,却不回话。又见林泽并不像生气的样子,才笑道:“原是姑娘把我们教得好,大爷该好生谢谢姑娘才是呢。”又笑着说:“大爷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门去,还不是多亏了姑娘呢。”
又笑了两三句,便已经到了黛玉门外。林泽抬头就见雪雁和青鹤在廊下打着络子,黄雀喂着画眉,朱鹭却别了脸在一旁站着,紫鹃正绞着帕子咬住下唇不知道想什么呢。她们几个见林泽和白果来了,忙站起身来行礼,林泽也笑着让她们免了,又见紫鹃眼圈儿泛红,不知何故,只笑道:“这天儿虽渐渐地热了,到底还有些凉气呢,别总坐在廊下。”
雪雁和青鹤便笑着应了,只笑道:“都说大爷心疼人,别人还不信呢。咱们这就不坐在这里了。”又有甘草出来笑着请林泽进去,只说:“姑娘等大爷许久了,大爷只磨蹭着不肯过来呢。”说着,见紫鹃呆呆地站在廊下,便笑着过去拉了紫鹃的手说:“姑娘说厨房里正炖着银耳汤呢,紫鹃姐姐,咱们去取了来罢,别站在这里吹风。”
林泽才一进去,就见黛玉正在长榻上看书,林澜也在小桌上写着字,悬臂握笔的姿势倒十分有架势。林泽唇角一勾,只笑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忙着各自的,偏又要我来,是什么缘故呢?”
黛玉便把书一放,只笑道:“不去叫你,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呢。”说着,眼睛往外看了一眼,见紫鹃不在,便知道是甘草把人带走了。才又道:“又来找你做什么?还嫌他生出的是非不够多呢?”
林泽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贾宝玉了,当下乐道:“他是个富贵闲散公子哥儿,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话音才落,就听到黛玉一声冷哼,便又笑了,“你也别理会他们,都是些和我们不相干的人。”
黛玉便冷笑道:“谁爱理会,我何必理会呢。”又见林泽笑意淡淡的样子,不免抱怨说:“我常想着,咱们在京里又不是没地方住,何必在这里住着,惹来一车子闲话。”
林泽闻言,脸上便是一冷,只问:“谁给你气受了?”
黛玉见他这样,也不想女孩儿们之间的口角惹了他生气,说出去别人倒要说林泽的不是。只避重就轻道:“倒不是为这个,只是如今见着外祖母家又有客住着,我们在这里多有不便的,不如早早地搬了好。”
黛玉所说何尝不是林泽所想,只是……林泽摇了摇头,只道:“若我们要走,外祖母必不同意的。”
黛玉咬了咬下唇。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听着府内上下丫鬟仆妇都要赞一句那薛家姑娘最是胸怀宽广的,倒好像变着法儿地在说林家姑娘比不上薛家姑娘一样。也不想想,他薛家一介商贾,纵富贵泼天,怎么入得了世人之眼。怪道在家中,母亲生了澜儿之后,也常对自己说,外祖家与别家不同,府内奴才如今都生了一双势利眼,只贪着到手的便宜,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林泽见林澜一直在写字,心里倒奇怪这孩子何时如此安静了。凑过去一看,哎呦喂,就不该对这小胖墩抱着多大期待。你瞧他是一本正经地认真写字呢,谁能想得到他是做个姿势在这里,另一只空着的手忙着拿桌下的糕点吃呢。
林澜眨巴着眼睛瞧着林泽哭笑不得的表情,只好把头一低,采取主动认错的政策。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得林泽都不好意思罚他了,只好把那碟子点心没收,又说:“这样投机取巧的,这两日都没有点心吃了。”
林澜闻言,呜哇一声就要哭了,可见哥哥板着脸的样子,又不敢真哭出来。只好抽抽噎噎地跑到黛玉跟前撒娇。黛玉只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温声劝了几句,才把林澜的眼泪又劝了回去。
见林澜要往外面去,黛玉便问:“你又要去哪里呢?”
林泽便笑道:“玉儿不是想知道咱们何时能住进自己家里么,我去瞧瞧。”见黛玉一下子亮了好几分的明眸,林泽只笑着往外面去了。出门时恰遇见甘草正捧着一盅银耳汤过来,林泽便笑道:“倒是要你们来来回回的辛苦。”
甘草只笑着福了福身,也不说什么,就往黛玉屋里去了。倒是紫鹃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林泽走后,黛玉见林澜有些发困,便笑着要红杏和青杏把林澜带进内室里宽衣睡下。回头就见甘草正捧了银耳汤进来,后面跟着眼圈儿发红的紫鹃。黛玉便先笑着让甘草把银耳汤放在了桌上,只笑着对紫鹃道:“这是怎么了,眼圈儿红红的,可是被人欺负了?”
紫鹃看了一眼甘草,见后者只笑意淡淡地看着自己,忙把目光一收,只低眉敛目道:“原是昨晚走了困,早上又起得早了些,才如此的。”又福身道:“多谢姑娘关心。”
黛玉便“嗯”了一声,侧头见甘草笑眯眯地盯着紫鹃看,也只抿唇一笑,道:“既是昨晚没歇息好,今日也没甚大事,你只回去歇着罢,无碍的。”
紫鹃忙谢过了,便回去自己屋里休息不提。只黛玉看着甘草,笑道:“她是怎么了,你必是知道的,说来与我听一听。”
甘草便笑着上前道:“姑娘不知道,昨日咱们要紫鹃去送东西给贾府的四小姐,谁知道她足足逗留了大半日,等过了晚饭的时辰才回来。朱鹭她们几个便只留了些饭菜给她,她便抱怨个不停。和她一个屋子里住着的朱鹭又素来是个直话直说的,便说了她一句,把她给气得哭了一宿。”
黛玉也疑惑道:“纵使是四丫头多留了她一会儿,又值当什么呢。”
甘草也笑道:“可不是么,原也是这个理呢。谁知她们后来吵着,又说出别话来。紫鹃只说她还往宝二爷的屋里去了一趟,这才耽误了时辰。”
黛玉只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往那里去了,我说呢。”
“朱鹭因笑话她说,这四小姐住的院子和宝二爷住的院子不知道隔得多远呢,偏巴巴地往那里凑上去,等过了大半日回来还要抱怨说只给她留了些冷饭剩菜的,这怨谁呢。”
黛玉便道:“她原是贾家的丫头,和我们家的又不同。来日我们家去了,若能不带着,就把她留下罢。”
甘草便点了点头,心说:这紫鹃看着也是个心大的,难怪大爷嘱咐了自己好几句要好生看着呢。又想到朱鹭的性子,刀子一样的嘴,也能让这紫鹃收敛些。
说了一会儿子,便有贾母那里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说要请林姑娘过去说话。黛玉便往贾母那处去了,只带了青杏和甘草,把绿柔和红杏留在屋里照看着。
到了贾母那处,黛玉才发现薛姨妈、王夫人也在,黛玉只抿唇给贾母行了礼,贾母忙拉了她近前来坐着。又笑道:“姨太太,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呢?”
薛姨妈便笑道:“老太太这是考我们呢,原说前面的花园子里的花开了,老太太要找了时间去看呢。”
贾母只笑着说道:“是啊,人老了,就爱看些花儿粉儿的。”说着,又摸了摸黛玉的脸颊,只笑道:“依我说呢,这满园子的花儿粉儿的,可都比不上我的玉儿呢。”说得在座各位都笑了,黛玉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
王夫人又笑道:“我瞧着宝丫头也是个模样顶好的,快来给我瞧瞧。”一面说着,已经拉了宝钗的手。
薛姨妈便笑着说:“都是你夸她,哪有多好呢。”又向贾母笑道:“老太太,您可别恼我说话呢。依我瞧着,府上的姑娘可都是最标致不过的!”又笑着看了看贾母身后站着的鸳鸯等人,只说:“常日里说老太太最会调教人的,连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头都像大家子的小姐一般。”
话音才落,黛玉便别了脸过去,贾母脸上笑意也减了几分。这话说得倒有几分意思,好像说得他们家的姑娘和丫鬟倒是一样的。薛姨妈这里犹未发觉贾母心中不悦,王夫人便笑道:“你也把她们说得太好了,她们哪比得宝丫头。”
贾母也笑道:“是啊,从我们家论起四个女孩儿,没一个比你们家宝丫头好的。”是“我们家”和“你们家”的区别,这薛姨妈还拎不清呢。
薛姨妈又掩唇笑了,只说:“老太太只夸她好呢,我只爱林姑娘这样的。”说着就想拉过黛玉亲热一番,贾母却没放开黛玉的手。薛姨妈便收回手,拿过桌上的茶吃了一口,又笑道:“我每日里一瞧见林姑娘这样的品貌,心里才怜爱呢,哪像我们家的宝钗,才多大一点儿就学着帮我分担了,竟是要我插不进手去。”
贾母便笑了笑,又看了一眼被王夫人握着手的薛宝钗,回头摸了摸黛玉的手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倒要我们羡慕极了。我们家的女孩儿都是娇养着,才多大点呢,哪里就能分担些什么。还是姨太太的福气,有这样能干的女儿帮衬着。”
这话却要薛姨妈脸上一僵,又不好说什么。她家的宝钗论人品论相貌哪一样比不得公侯小姐?独只有出身要人诟病罢了,其他又有什么!这老太太说的话太欺人了些,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他们家的小姐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只有她家的宝钗要从小担负着家里的事务不成?
王夫人只笑道:“大姑娘今日怎么来得这么迟,原还说怕大姑娘身子不舒服,不敢要人去请呢。”
薛姨妈也问:“怎么林姑娘竟是身子不大好的?我却瞧不出来呢。”
王夫人便掩唇一笑,只对薛姨妈道:“你不知道,我们大姑娘自打出生以来,身子就孱弱。这些年都吃着药养着,才好些呢。”又笑道:“只是近日天气转热了,倒是不知道大姑娘身子是不是有些不适呢?”
黛玉脸色一冷正要说话时,她身后的崔嬷嬷却先笑了,只说:“二太太也太担心了些,我们姑娘的身子早好了。哪还需要用药养着,说出来也太要人笑话了。”又对贾母福了福身,笑道:“原是老奴的不是,这话也没早说了。”
贾母自知崔嬷嬷是什么人,当下便瞪了王夫人一眼,才又笑道:“崔嬷嬷也太客气了,这话说的。我瞧着玉儿也就刚来的时候脸色有些憔悴,料必那时也是因着丧母之痛,如今瞧着脸色倒十分的好。”
又问:“紫鹃怎么不在?”
黛玉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甘草笑着回道:“她因昨日累极了,今早也没什么精神,又因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先回去睡了。”
此话一出,贾母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好看。
正说着,就见门口进来一人,穿着茜香红的衣裳,头上簪金戴玉的,端的是神采飞扬。一双吊稍眼含笑似嗔,又有一副伶俐口齿逗人高兴。不是王熙凤又是哪个?
王熙凤才一进来,就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在,忙笑着过来一一请安,又和众姐妹一一笑过。才说起贾母先前的话来,便抚掌笑道:“老太太可糊涂了,今儿个可不就是个好日子。外头日头又好,花儿也开得俏,咱们这么多姑娘陪着,老太太若还嫌不够,只带了鸳鸯几个一起去就是了。”
贾母听王熙凤这么说,又见众人都在,便笑着拉了黛玉起身,只说:“才还说要去看看园子里的花呢,这下子人都来了,怎么不挑这个时候去呢?”说着,便看向王夫人说:“你若还有别的事忙,只自己去罢,我们自己去看花。”
王夫人正要辞过,宝钗却携了王夫人的手说:“姨妈,不如一起去罢。”王熙凤听她这样说,挑眉看了她一眼,见她容色秀美,眉宇间还带了笑意,也就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王夫人只笑着应了,倒是惹得贾母回头看了一眼她们二人,只冷哼一声罢了。
才进了花园子,就见王熙凤早已经要人来布置了桌子炕屏,又有鸳鸯和王熙凤两人商议了,论说单只赏花也没什么意思,倒要行个酒令花令的才好。众人便都说好,又听得贾母笑道:“今儿个倒少了一位,可惜云儿不在。”
王熙凤便笑着过来敬了一杯酒,才说:“老祖宗只记挂着云妹妹,我们几个可该要不依了。”
说得贾母只笑着轻轻打了她两下,又掐了她的腮帮子只笑道:“你这猴儿,快给你妹妹敬酒去。”
王熙凤便一一敬酒了,到宝钗这里,见她只穿了一件鹅黄色半新的衣裳,衣襟交叠间隐隐可瞧见一抹金灿灿的项圈,便也抿唇笑了,只说:“好妹妹,姐姐敬你一杯。”说着,便一饮而尽。
宝钗也笑着喝了,才要放下酒杯,就又听王熙凤笑道:“好啊,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呢。瞧着杯子里都能养鱼了!”说着,便拿起宝钗的酒杯要灌给宝钗,笑得众人都揉着肚子。
等一杯酒全部灌下了宝钗的肚子,王熙凤才笑着要敬下一位,却又听宝钗笑道:“这凤丫头,又吃酒吃醉了!竟把酒就这样灌下来,等下回我也要灌她一次!”
因她们小辈儿都坐在下面,倒和贾母、王夫人她们隔了距离。宝钗这番话语也只落在了黛玉和三春耳中。王熙凤回头看了宝钗一眼,见她眉眼羞红,一张粉脸已经俏红,心里微微有些不喜。这“凤丫头”三字也是你能说得?
当下却也不便发作,只往黛玉这里来。
黛玉因还在孝中不敢吃酒玩乐,便只拿唇抿了一口,又和王熙凤告罪说:“凤姐姐饶我一次,待下回必还你的。”说得王熙凤也笑了,只说:“若有下回,可不依的。”
一时敬过酒来,贾母又行起了花令。由鸳鸯做了令官儿,王夫人和薛姨妈也乐得奉承贾母,各饮了一杯,余下众人也都陪着笑了一回。惜春因和黛玉脾性相投,故挨在一起坐着,又见宝钗只一味讨贾母高兴,便撇了嘴道:“林姐姐,我看这位宝姐姐并不好呢。”
黛玉便笑了笑,只轻声道:“快别胡说,仔细人家听到了要罚你的。”
惜春便抱着黛玉的胳膊撒娇道:“我有林姐姐呢,自不怕的。”又看探春和宝钗靠在一起说话,便道:“三姐姐平素里谁都不爱搭理的,倒是和宝姐姐好呢。”
黛玉便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探春正和宝钗说笑着,当下也只抿唇笑了。探春是二房庶出之女,如今又是记在王夫人名下养着的,自然事事都要看着王夫人的脸色行事。那宝钗是王夫人的娇客,就看着王夫人明里暗里抬举宝钗的举动,探春也能看出讨好了宝钗就是讨好了王夫人。和宝钗亲密些,也是人之常情了。
可见惜春撅着嘴撒娇的样子,黛玉却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就像对林澜时一样,惹得惜春只笑嘻嘻地又凑近了些。
一时众人都吃了好几杯酒,就连惜春都有些微醺了。倒是难得黛玉只吃了一杯,神色还算清明。便想着先送惜春回去,才往梨香院去。谁知薛宝钗却笑着过来,黛玉本不想和她说些什么,可薛宝钗却笑着说:“林妹妹,咱们平日里倒没多大机会在一块儿说话,不如便一起罢。”
两人先把惜春送回了住处,才出来,黛玉便笑道:“薛姐姐,我住在梨香院,和你倒是两条路呢。”
薛宝钗只笑道:“我正好往姨妈那里去,不碍的。”
黛玉便抿唇一笑也不说话了。一路上,宝钗暗暗地打量黛玉,见她仪容不俗,眉目清澈,真真是个美人坯子。心里有些不虞,又想到她那哥哥,虽只才见过一两次面,可却也能从林家大哥的言语行动中瞧出来,他对黛玉是极好极好的。一想到这里,宝钗咬了咬下唇,薛蟠虽待她也不差,可是和林家大哥的温柔细致相比,却差得远了。
黛玉正庆幸宝钗能一路沉默的时候,宝钗却发话了。
“林妹妹,林大哥今日不在家吗?”
黛玉便笑道:“薛姐姐这话问得,要我怎么说呢,薛姐姐可是找我哥哥有什么事?”
宝钗便笑着说:“并无别事,不过一问罢了。”又笑道:“我听说,妹妹你有一块美玉,只不知我有没有幸能一见呢?”
黛玉听她这样说,也不说话,只抿唇笑了。倒是甘草开口道:“薛姑娘不知道,这玉自是我们姑娘贴身戴着的,哪有说给人看就给人看的呢?”
薛宝钗便也笑道:“是我唐突了,妹妹别笑话罢。”顿了顿,又道:“我听说林大哥也有一块玉的,也不知是何物。倒是好奇得很,想来你们兄妹三人都有玉戴着罢?”
这下,连甘草都懒得答话了。
一路就听得宝钗说说停停的,一会儿一个“听说”,黛玉心道:“你听谁说的啊,你说啊!”但是想到这薛家姑娘自打来了贾府,日日就陪着那二舅母,那么不是听二舅母说就是听那个凤凰蛋说的罢。想到这里,黛玉更觉得头疼了。
宝钗见黛玉只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不大说话,脸上虽不大显,却也有些烦躁。按着薛姨妈的话来说,贾府的老太太喜欢黛玉,可姨妈却又看不大惯。薛姨妈原本就觉得自家商贾出身,好歹要给女儿求个好前程,原想着送女儿进宫,可中间又出了薛蟠的官司。不得已,只好上京来,又想着这宝玉是个有大造化,一心想要和宝玉结亲,这才看黛玉哪哪儿都不顺眼。
黛玉这里正不耐烦呢,甘草忽道:“呀,到了。”说着,回头对薛宝钗笑道:“薛姑娘,您到了。”
原来不知不觉,王夫人的屋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黛玉也笑道:“薛姐姐就止步罢,请代我向舅母问好,我就不去打扰了。”说着,便往梨香院的方向去了。徒留宝钗一人站在那里绞着帕子,咬住下唇也不说话。
比起黛玉在贾府里的多姿多彩,林泽简直觉得自己是出门前就没看黄历,才能碰着这么倒霉的事情。瞧瞧面前“堵着”的几人,带头的就不看了,反正也不认识。那个长得又黑又粗又胖的,明显是当初林泽以为会干掉结果却还活得好好的某位。再看看被某位拉着的穿红戴绿的少年,林泽郁卒了。
真是仇人见外分外眼红。
林泽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拉起了警戒线。可是对面的某位才不这么想呢!
在薛蟠年仅十三的岁月里,他觉得自己曾经在老父活着的时候,那是痛并快乐着。至于期间一个小小的插曲,虽然是他人生的一个败笔,可至少也是一段令人深刻的记忆。至少说,薛蟠每每想到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时,心里就一阵阵地发痒,尽管下.身现在有点不给力,可是对薛蟠而言,他银子是一大把一大把的,自打薛父死了,家里的大小财产还不都是他的了!要什么男的女的没有啊,为了他手里的银子,那还不得扑上来?
后来他们一家子上京,薛蟠虽然一心想出去撒野,可是他老娘不同意啊,偏偏要住在姨妈家。这一来,要薛蟠可烦躁急了。幸好后来又发现一个好去处,那就是贾家的学堂,那里头稍微穷苦些的旁支,那还不都是任由他来作为的?就算吃不进肚子,过过手瘾嘴瘾的也好过于没有啊!
再看看姨妈家的凤凰蛋,那模样也是个顶好的。他虽不至于混得碰上这宝玉,可也不妨碍他揩揩油什么的。瞧见没,今日不就寻了个由头带着这宝玉出来玩乐了吗?
先是吃了一桌酒,饭饱之后再带了这几个人往那春风楼里转悠一圈儿,好好地消遣消遣岂不是一大乐事?
这边心里盘算的是好呢,谁想竟路上遇到这么个大惊喜呢!
薛蟠看着眼面前站着的少年,算着年纪也该有*岁了罢,瞧这模样脱落的,那是比当年还要出色了!再一对比身边站着的贾宝玉,那是一上一下两个档次!贾宝玉那就是一朵娇花,碰着都怕碎了。可眼前的这少年,哎呦喂,那是悬崖边的一株幽兰,想摘你都得掂量着是不是豁得出命去。
贾宝玉一见林泽那是分外高兴,也不管林泽之前是不是说到自己身子不舒服的谎话了,只亲亲热热地凑过去说:“林表哥,你来啦!”
来泥煤啊!
林泽很想这么拎着贾宝玉的耳朵喊一声,瞧这话说的,活像是他巴巴地跑来找他们一样!天知道他绝对只是意外偶然遇见啊!看了一眼薛蟠那瞪得和铜铃一样大的眼珠子,林泽忍住想要把这人摔在地上踩脸的冲动,只对贾宝玉笑了笑,“我因有些事才出来的,这便要回了。”
这一笑可不得了。
薛蟠这呆货立马甩开了香怜玉爱的手,只往林泽跟前一站,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要回哪儿去啊!”
林泽没搭理他,薛蟠又赶紧问贾宝玉:“好兄弟,他是什么人呀,怎么我听你叫他林表哥呢?”
贾宝玉便笑着扶了一把薛蟠,说:“薛大哥哥不知道,你日日在外头走动,林表哥却都在屋子里带着,故而到如今你们倒没机会见呢。”又笑道:“这是我已故的姑妈的儿子,姓林,比我长了一岁的。”
薛蟠便大着舌头笑道:“好兄弟,多谢你今日引见了。”又看向林泽,笑道:“你比他长一岁,却还比我小三四岁呢,我只叫你弟弟可好呢?”
好泥煤!
林泽只冷哼了一声,见薛蟠已经醉得不轻,便只笑着说:“二表弟,我出来时听二舅舅身边的小厮说找你有事呢。不知道找着你没有?”这话当然是假话!但是看贾宝玉慌慌张张拉着自己就要走的样子,林泽表示这一招还是很好用的。
薛蟠还在后面不死心地喊着:“好兄弟,你们别走那么快呀!咱们还没去快活快活呢!”
谁跟你快活,你死一边儿去罢!
这样想着,林泽和贾宝玉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没出两日,林泽却收到了一句口信,还是贾宝玉亲自带到的。
“薛大哥哥说上次在街上太失礼了,说在快意楼摆了一桌菜,请林表哥千万赏脸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