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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一道焦雷炸耳,震得大厅都在颤抖!
钱日生急中生智的这句话一下子把眼前的假郡守给镇住了,郡守嘶的吸了口凉气,眼神立马变得有些飘忽。
小不忍,乱大谋。
他此行目的极其重大,通盘争劫之处,成败关乎全局!可要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功败垂成……
心中的拿捏不定让他不由得眼皮有些发跳,不禁抬眼望着天棚,掂量起来:杀官顶替,十天,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
假郡守此时眼神一凌,微微转眼上下打量着惊恐中的钱日生,暗中做了定夺:求稳。
他从未对这个人人避讳的仵作在意过,今天二堂接见,也就是打打眼,看看对方的神色罢了。
在他看来,这个钱日生唯唯诺诺、胆胆怯怯的,长得一脸败相,眼睛都睁不开的小人物,他料想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此时灯火阑珊之下,他却惊然发现,对方凝眉怒视,双眸如同古井一般,泛着悠悠的光,显得深邃至极!
假郡守心里莫名升起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人弃狗厌的年轻人,竟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他心里隐隐的开始有了一些不安,不知道是门外的风雨声乱人心绪,还是眼前这个仵作的眼神让他犹豫,突然的就觉得有些莫名的心虚。
七天之内,不能出乱子了!万一烧香引鬼,走漏了风声,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天空沉雷滚滚,余音阵阵,那人挠了挠自己光秃秃的头,此时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这次他截杀郡守,顶替上任,封城十日,静待外援……
可是……他幽幽盯着烛火,双眸显得迷迷离离,似乎在回忆什么。
杀了贺谨之后,却出了一桩离奇的事情,令他颇为头疼。
自己竟然被人跟踪了!
一个奇怪的人又是扮乞丐,又是扮路人,一直尾随自己一行。还是师爷提醒,说身后有鬼。可几次想要去捉都给对方反杀,然后继续影子一样继续跟着!
对于这个潜在的目击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于是他路上几次设计诱杀,最后一次眼看着就成功了,岂料那人竟能和师爷硬拼一掌逃了出去,现在自己这里人手大减,那个神出鬼没的人物便成为了他的心头之刺。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六个人围杀,对方都重伤倒地了,难道那人是孙猴子不成?竟然让人跑了!他和师爷也私下商议,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早知道就不该犹豫着要捉活口!他一锤桌子,震得烛火一颤,可转念一想,又颇觉头疼,因为不捉活口他心里更虚,那人是个江湖人倒也罢了,要是背后另有高人,自己此行岂不是在人眼皮底下?
钱日生此时牙关都打着颤,汗湿的凉衣紧紧贴在背上,他盯着眼前的假郡守一动不敢动,哪里知道对方心里的千回百转。
灯影忽闪之下,那假郡守终于长长吁了口气,眼神飘忽的讪笑道:“这人呐,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嘴上说着,却已经收了刀。
钱日生心都缩成了一团,终于微微松了些,只见对方目光灼灼:“响鼓不用重锤敲,你不多事,我放你一马,如何?”
钱日生赶紧点头,嘴里不停的啰嗦着:“不多事不多事”,心里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了。
假郡守背着手缓缓踱着步子,俯仰之间显得尽在把握,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昨天的尸体,烦劳你把验状重新写一下,就写个自杀吧,日子往后押个……七天。”
钱日生心弦陡然松快了些,颤栗着赶紧点头:“一定,一定。写成自杀,写成自杀,押后七天。”
“唔,”假郡守微微一笑,决定先稳一稳这个仵作:“办完了事,只要你不声张,我自会赏你一份富贵,怎么样?”他灯下眼神闪闪烁烁,居高临下的盯着缩在自己影子里的钱日生。
钱日生连连点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万万想不到自己鬼门关趟了一遭,硬生生的又回了阳。回想昨夜此时,真的恍如隔世!
假郡守慢慢将假发胡须戴上,仔仔细细的贴牢靠了,这才满意的冲着钱日生点了点头,终归还是小人物啊。
他心里盘算清楚,七天后事成,直接把屎盆子扣在这死去的贺谨头上,畏罪自杀也好,被人灭口也罢,随大雍朝廷查去,自己金蝉脱壳还指望着这具尸体呢。
到时候一查郡守去向,郡守死了;查郡守死因,仵作也死了;查仵作,又被逃犯杀了;再查逃犯,却被郡守杀了……总之就是一笔烂账,自己断了瓜葛,活口一个没有,让大雍朝廷兜圈子查去吧。
他对自己临机变动的手笔颇有些自得,不禁又眯着眼睨了钱日生一眼,这个仵作是捉是放眼下还真是个关键,他也是斟酌了一番的。
扣在衙门里,保不得把他给弄惊了,扯着嗓子大喊,反而坏事。掂量几次,终于决定还是要放他回家。
谨慎起见,师爷此刻已经带人去他家查看了,到时候留意即可,看看还有没有人知情,有就做了,七天后把这仵作了结,干干净净,死无对证。
一阵凉风钻入大厅,烛火仿佛被人用手压了一下,陡然暗了下去,又渐渐的盎然立了起来,映的大厅里的两个人的身影都有些恍恍惚惚。
“人呐,最重要的就是平安。”随着话音,假郡守已经慢慢转出了厅门,渐渐在雨幕中消失不见。
厅外幽风呜呜咽咽,雨势听起来似乎小了一些,一声梆子声从远处响起:“空——空空”,引得一阵零星的狗吠。让敛房显得有种诡异的幽静。
钱日生虚脱了似的瘫坐在地,好久都没动弹一下,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屋角,脑中乱七八糟的。
耳边响起瘦狗的言语:“真有那么一天,我上午死吃,下午死日,晚上把平时欺我的人一个个的打骂一遍,然后就死,要多爽有多爽!他妈的!”
钱日生顶着背后的墙壁强自支撑着让自己站了起来,此时才觉得已经精疲力尽,他一步步挪到灯烛前,看着地上横陈的尸体,不忍心再揭开布,只是站在那里默默的抹着眼泪,抹一下,又流一脸,仿佛眼泪永远抹不干净。
“就咱们这人嫌狗弃的,真给你当一天郡守,你难道不想?”
“不想了,我不想了……”钱日生哽咽的声音如丝,小的连回声都没有。
凉风钻入大厅,吹的盖布微微起伏,仿佛瘦狗正在隔着布跟他说话。钱日生手捂着眼睛,只是抽泣,汩汩的泪水顺着指缝往下流淌。
“我告诉你日生哥,谁要是欺负咱们,咱们就念着,那天他死了,咱们给他收尸,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多了。”瘦狗一笑就露出两排大白牙,此刻却在灯影下历历在目。
钱日生满脸泪水的蹲下身子,把盖布沿着边儿,在瘦狗的身子下面慢慢的掖平整,仿佛在给他盖着暖暖的被子,随即便呆呆的坐在一旁,痴痴望着。
厅外细雨绵绵,偶的一阵树响,仿佛潮水悄然涌岸,钱日生望着厅门,满打满算一天半的光景,却出了太多的事情,此时还止不住的耳鸣心跳。
他支着身子浑身酸软的站起来,像是怕惊动了似的绕开了瘦狗的尸体,竟然连验状都没写,径直打开了门往外走去。
先回家吧,就算死,好歹要死在翠儿身边……
他一脚高一脚低,借着电闪在石板路上一步一滑,一阵风吹来,汗湿的衣服更加冰凉,他无意回头扫了一眼敛房,带着追思和不舍。
瘦狗已经走了,所有的种种竟像是一场梦!
他收回目光,抬头有些倔强的迎着雨,这时咔的一声,一道电光划过苍穹,照的天地间骤然雪亮。
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怎么的,刚迈出去的步子却又慢慢收了回来,他焯然睁目,一下子想到一件事情。
刚才生死攸关没有功夫细想,如果没记错的话,郡守让自己把验状的死期——拖后七日,他悠悠的抬眼往着前方哗哗作响的树木,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拖后七日呢?可他想了一会儿,又抓不住要领,刚准备作罢之时,举步却又顿住,城门口郝老四的脸竟然鬼使神差的浮现在他的脑中,他心一拎,封城十日,今天可是第三天……
他不顾那冷风冷雨,就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思索了起来,今天那假郡守没杀自己,就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
凄风冷雨,苍穹黑压,他不管不顾,似乎已经抓到了什么,焦急的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只要他今天死在衙门里,不管什么说辞,刑房害怕延缓验尸导致误判案件而担责,肯定是要要请命刑部,重新委派仵作的,这个是板儿钉钉的。
钱日生双手交握,不停的搓着。这个关节,假郡守绕不过去!因为再怎么封城十日,他硬顶着不让刑房派人出城报备刑部,只会让刑房的人起疑,起疑就有露馅的风险。
他眼皮缓缓睁开,瞳仁微微的泛着飘忽不定的光,一道思绪微微的在他脑中浮现。
他赌不起!
雷声隆隆,远处天鼓回响,雨势都似乎小了一些,钱日生不禁看了一眼树影掩映的不远处,瘦狗嬉皮笑脸要去茅厕的面目历历在目。他心里又是一揪,继续隔着雨幕望着,茅房的确看不分明,但是钱日生目光所及,却是茅房前的那条小路。
左拐便是厨房,右拐——是二堂!二堂的郡守桌案上,有令签。“封城十日,非郡守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十日!他脑中一下子闪过一个笃定的猜测,今天留他活口,七日后,自己必死!要是现在回家,被人堵住和杀手在一起,私藏逃犯,岂不是自投罗网……
随着一阵雷响,夜风忽的一起,雨势竟然陡然大的出奇,哗的一下震耳欲聋,仿佛万马奔腾,风摇树影,鬼影憧憧,钱日生突然听见耳边一阵嘈杂,脑子嗡的一下,眼前一下子影影绰绰的全是人影。
“报!凶犯捉住啦!”差役们突然爆出一声大喊,“藏在那狗日的钱日生家里!”
钱日生惊得一声惊呼,双腿一软,几欲坐倒!陡然间天地一闪,电照长空!
“私藏逃犯,为贼治伤,来人!火速捉拿!”
“如遇顽抗,就地扑杀!”
只听轰然一声爆喝,响若惊雷!惊得钱日生浑身一颤,他瞪直了眼睛,脸色惨白的如同窗纸!夜风呼啸之中,老桑树仿佛活了一般,在风中狂舞,湿淋淋的树叶沙沙之声令人心悸……
钱日生一阵的耳鸣,嘈杂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脑中的还是周遭的……突然就有种拔腿狂奔的冲动!
“在这里,在这里!还没走呢!”
“正好堵了个严实!拿下!”
钱日生盯着远处模模糊糊的房舍,二堂屋檐下的两盏红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隔着雨帘只觉一片重影!他眼前似乎看见黑压压的官差手持火把正向自己奔来……他牢牢的盯着,站在瓢泼大雨中,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啪的一声,湿漉漉的树叶被风裹着一下子拍在他脸上,这一下拍的严严实实,只觉得眼冒金星,现在才陡然的清醒过来。
他抹了一把脸,红灯依旧,二堂的一角如同夜空中的剪影,翘翅飞檐的矗立着。
二堂有郡守令签,如果这时候摸进去……
他被自己的这个要命的想法吓得脸色都有些泛白,郡守只要不是傻子,一定会派人暗察,说不定此时家附近已经有人在监视了!
他想到那个要人命的杀手,刚才臆想中的场景一幕幕跟真的一样,令他心有余悸。他现在的心里似乎笃定杀手会被发现了一样,到那时,郡守杀自己顺理成章!
回家还是偷签,此时必须决断!
念头刚起,钱日生已经迈开了腿,一下子隐没在树影之中,沿着墙沿,顺着茅厕前的小道,在夜色中仔细的摸索着方向,往右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