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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风,带着一股暖意。
路边的农田,长出了一层绿草,到了适合翻耕的时节。
几只越冬的麻雀在路边跳动,尖尖的小嘴翻检着草根下的草籽。忽然抬起小巧的脑袋,轰然振翅飞向旁边的大树。
“夸夸”、“夸夸”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禁军列队而行,振起地面层层白烟。
蜿蜒的队伍如同长蛇,绵延出好几里地。
维持队列秩序的将校骑马挥鞭,沿着队列叫喊
“快点,走快点!”
“你们这帮只会吃的蠢货,要是耽误总管大人的行程,有你们好看。”
队列的中部,一杆三丈大旗,红底金字,上书一个斗大的“云”字,迎风飘扬。
旗下一将,身长九尺,面如重枣,凤眼蚕眉,美髯过腹,声如洪钟。一身连环金铠,外罩祖母绿萝袍,胯下枣红大宛马。手中一杆青龙吞天刀,远远望去,犹如关公重生,云长降世。
此人正是京东西路兵马总管,号称八方云雷的云天彪。
云天彪此次奉朝廷之命,征讨梁山贼寇,率领五千禁军,看上去威风八面,可心中郁闷,只有他自己清楚。
京东西路紧邻开封府,下辖四府、五州。
四府--应天府(大宋南京),袭庆府(兖州),兴仁府(曹州),东平府(郓州);
五州--徐州,济州,单州,濮州,拱州。
应天府治所应天城,驻扎一支禁军-归德军,人数三千,兵马都监宋仁。
袭庆府治所卢阳城,驻扎一支禁军-泰宁军,人数三千,兵马都监风会。
兴仁府治所济阴城,驻扎一支禁军-彰信军,人数三千,兵马都监傅玉。
东平府治所东平城,驻扎一支禁军-天平军,人数三千,兵马都监董平。
除这四府之外,其他五州,则只有自己的民兵团练。
云天彪身为京东西路兵马总管,名义上节制四府禁军,一万两千精锐,但实际上,却颇为尴尬。
应天府乃是大宋的南京城,地位特殊,军队从不离城,对云天彪根本不作理会。
东平府知府程万里乃是当朝大太监童贯的得意门生。在东平府只为捞钱,为人迂腐贪婪。手下双枪将董平武艺超群,从来不将云天彪放在眼里。
各州的团练属于地方武装,乌合之众,云天彪不屑召集。
结果造成,堂堂的京东西路兵马总管,能够调动的兵马只有袭庆与兴仁两府。
除去守城兵丁,刚刚凑够了五千军兵。
反观京东东路的霹雳火秦明,则是另一番景象。
京东东路辖区内有青州镇海军、密州安化军、齐州兴德军、潍州淮阳军、登州武胜军,共计一万五千禁军。
因秦明为人豪爽,作战勇猛,深得众将拥戴,这次出征,很顺利就拉出一万兵马。
此次征讨梁山,朝廷只是让他们合力围剿贼寇,却没有确定谁为主帅。
梁山水泊在云天彪的管辖区域,按说应该以他为主,云天彪也一直这么打算。可秦明率领的兵马整整是他的两倍,又怎肯将主动权让给他呢?
现在他最急切的想法就是先行一步,占据主动,压秦明一头!
这也是他开春之后,立刻召集军马先行出发的原因。秦明远在青州,得到消息再赶来,总会晚上那么两三天。
两三天的时间,足够自己扎稳营盘,征调渔船,组建水军。
渔船就那么多,自己征调完了,只给秦明留下两三条小船,看他面对八百里水泊如何发愁?
想到几日后,秦明吹胡子瞪眼,暴跳如雷的模样,云天彪会心一笑,轻轻抚摸长须。
“踏踏踏”
几匹战马跑来,对云天彪一拱手道:“总管,我军已进入嘉祥县,日落时分便可到达水泊岸边。”
云天彪收敛起笑容,脸上威严肃穆,恰如关公一般,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刚到中午,点头道:“传令下去,于此地安营扎寨,明日再行启程。”
“得令!”
“父亲大人!”一匹青鬃马驮着一个唇红齿白、英俊不凡的银甲小将奔跑过来,“为何扎寨歇息?我们再行半日便可到达水泊岸边,何不一鼓作气加快行军?”
云天彪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面色一沉,从鼻中传出一声“哼!”
自己这个儿子从小聪慧,勤奋好学,练出一手好枪法,更有百步内取人咽喉的箭术。
可惜,还是太轻浮了,难道不知在军中不要轻易质疑主将的权威吗?真该借这次出战,好好打磨一番。
见到云天彪不悦,云龙顿感不妙,吐了吐舌头,眼光瞄向云天彪身旁两将,向他们求助。
云天彪身旁有两员大将,一个满脸虬髯,身体粗壮的大汉,手持一柄九耳连环刀,正是泰宁军兵马都监风会。
另一个身高七尺开外,细腰扎背,双肩抱拢,一双宝剑眉,面似傅粉,手中一杆蛇尾亮银枪,正是彰信军兵马都监傅玉。
小将军云龙的一手枪术,是跟随傅玉所学,两人可说是师徒关系。傅玉见状,向云天彪一拱手道:“总管莫怪。龙儿初次出征,难免心直口快,只是求胜心切了。”
风会外表粗鲁,可坐到兵马都监这个位置上,怎会是个蠢人。故意装作一副迷茫不解的模样,搭腔道:“云大哥,为啥停下呀?小侄子不明白,俺老风人也蠢,给俺们讲讲呗。”
云天彪昂头看着前方,对身边的傅玉道:“子珍,你来给他们讲解。”
傅玉字子珍,听到云天彪吩咐,便不急不缓的说道:“我曾研究过梁山三次作战,无论是击败黄安,侵占祝家庄,还是偷袭济州城。梁山贼寇都曾发动过偷袭,往往出其不意,获得战果。以此可见,梁山必有擅长兵法之人指挥。我军既然想甩开秦明,抢占先机,那便不可不防梁山趁我到达水泊岸边,立足未稳时,再度偷袭!日落时分抵达岸边,营寨来不及建造,颇为危险。”
风会一撇嘴道:“区区梁山,数千草寇,何足道哉,我大军集结之后,一鼓作气,旦夕可灭。到时候,请大哥让俺老风打头阵!”
云龙年轻气盛,也赞同道:“梁山以前对战的都是无能之辈,这次遇上爹爹,定让他们鸡犬不留。”
云天彪神情肃穆,看了自己儿子一眼,沉稳又洪亮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威严,道:“人当有傲骨,却不应有傲气。怀有傲骨,身前纵有千百艰难险阻,也敢提刀向前。若有傲气,轻视他人,自取败亡之道。汝当谨记!”
“哦、哦”云龙缩了缩脖子,面对这个威严的老爹,总是感觉不舒服。
风会则一拍自己的大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是这样啊,大哥,俺老风记住了,不能小看任何一个敌人嘛,俺懂了!”
傅玉瞥了一眼这个大大咧咧的风会,心中暗笑:“演的一点都不像!”
云天彪不在意风会的耍宝,继续道:“兵者诡道,需慎之又慎。强者只需稳扎稳打,弱者才需拼死一搏,求得生机。我军兵力占优,兵丁器械占优,不需冒险,稳重即可。”
“强者只需稳扎稳打,弱者才需拼死一搏?哦……我明白了爹爹。”云龙低头应声,眼睛却斜向一边,心中嘀咕:比对方强,更应该冲上去打呀。
云天彪看到儿子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暗叹一口气,你还是没有明白啊,所谓的强弱只是初始条件,可是会随着双方指挥者的决策,而随时发生变幻的。
强者与弱者的区别,也仅仅在于,强者多了几次犯错的机会罢了。
强者犯错,雄厚的资本可以让他从头再来。
弱者犯错,足以引发崩盘,一败涂地。
中华历史四千年,战役数以千计,而以弱胜强的战役有多少?屈指可数!
强者若不犯错,弱者根本没有机会。
云天彪一直以关羽为自己的偶像,无论是衣着、兵器,还是言行神态,都在刻意的模仿。但他牢记父亲当年的那句话“汉寿亭侯一身傲骨天成,冠绝古今,可惜老年生出傲气,一败涂地。”
“人当有傲骨,却不应有傲气。不可小觑天下豪杰!”
回忆着斥候们搜集的关于梁山头领们的信息,云天彪轻抚长须,“梁山晁冲,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真是期待啊。”
在云天彪大军前方三里处的一片树林中,黑压压一片趴伏着一群好汉,他们头顶树枝,盖着枯枝烂叶,静静的等待,口中咬着小木棍,没有一丝声响。
“咕咕”、“咕咕”
几声布谷鸟的叫声从一颗大树上传来,树上警戒的人发出了警报。地上的人都悄悄将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兵器。
不久,两道黑影如同猿猴般在树林中跳跃着,翻过几道土沟,窜过来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轻声道:“主公,官军在三里外扎营,不再前行。”
闻言,地上爬起一人,抖落了浑身的树叶,露出坚毅的面容,和背上的七尺长刀,正是梁山少主晁冲。
晁冲眉头微皱,看向禀报的时迁道:“是何原因?我梁山大军在此埋伏的消息难道泄露?”
时迁自信道:“云天彪发兵之后行动一直在我情报司斥候监视之下,我军行动机密,他们不可能察觉。此人沙场老将,停步不前,或许只因谨慎。”
晁冲微微摇头,“他甩开秦明独自行动,正是我军埋伏的天赐良机。但计策若被识破,反受其害!我需要知道他的真实意图。立刻去查!”
“得令!”时迁一抱拳,立刻带着手下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晁冲一抬手,向后吩咐道:“召集公孙军师和几位营长前来议事。”
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黑熊般的大汉,正是李逵,得令而去。
晁冲心中微叹,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云天彪不是无能之辈,现在问题重新抛给了自己,是继续埋伏?还是谨慎的撤走?
若要继续埋伏,梁山军马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一是被敌识破,反向包围的风险;二是埋伏一夜,体力不支的风险。一着不慎,可能会造成巨大的伤亡。
若要谨慎撤走,晁冲心有不甘。云天彪五千人马独行,梁山只要计策得当,足可与其一战,并战而胜之。对下一步作战计划意义重大。
是冒险,还是求稳?
这是个艰难的抉择,却是晁冲这个军事统帅不可推卸的责任。
晁冲抬起自己的右手,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掌,中午的阳光透过树叉照射在上面,略显斑驳。
晁冲猛然一握,叭叭作响。
“武者当勇猛精进,积极进取!只要我还能握紧拳头,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得倒我!”
心中已有主见的晁冲豁然开朗,接下来考虑的便不是退缩,而是如何减少风险了。
……
一夜无话。
旭日东升。
禁军埋锅造饭,炊烟袅袅。
早饭之后,拔营起寨。三丈“云”字大旗迎风飘扬,云天彪在风会和傅玉的陪伴下,骑马前行。
闲不住的小将军云龙在队伍的最前方打头阵,一副兵马先锋官的模样。
沿着官道前行不过三里,一片广袤的树林出现在眼前。
官道从林中通过,幽深不见出路。
“真是穷山恶水,乡下地方。”风会撇了撇嘴抱怨道。
傅玉则轻轻一笑,对云天彪道:“总管,可要提醒龙儿派斥候去林中查探?”
话音刚落,云龙骑着快马已经跑了过来,一拉缰绳,赫然止住,说道:“师傅,逢林莫入嘛,我知道,我早派兵进去查探了,什么都没有。就是路有点长,约有十七八里长短。”
云天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孩子总算谨慎了一些,长了点记性。
“仗剑莫入林深处,星河炫落掩月明。杀神震退五十里,不畏阎罗独畏君。”云天彪单手抚须口中悠悠然的念出一首诗词。
“好诗!气势磅礡,凛然大气。总管,这是何人做所?”傅玉看到云天彪心情不错,便趁势搭腔道。
“此人姓林名藏,字莫入。乃是唐朝一位大将。逢林莫入之策,被他运用的炉火纯青,某家也很佩服此人。”
风会听不懂诗词,晃动着大脑袋说道:“大哥,那眼前这林子,咱们还敢进去吗?”
“为何不入?”云天彪自信一笑道:“我军清晨发兵,如今太阳也才刚刚升起。梁山贼人想来埋伏也赶不及的。除非他们昨夜便埋伏于此处,但我军斥候昨夜警戒,并未听到任何动静,不是吗?”
“嘿嘿嘿,俺明白了大哥,你昨日扎营之后,肯定派兵进树林查探清楚啦。”风会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
只有小将军云龙有些失落道:“父亲大人早已查探清楚,也不告诉我。还亏我以为自己是最先想到的。”
傅玉见状出言安慰:“总管大人只是想要你独立思考。何况,再查一次,谨慎些总是好的。”
云龙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原本来想邀功,结果却丢了个脸,不愿再久待,说了一声“我去前方开路。”便打马而去。
看着云龙负气而走,云天彪无奈一笑“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