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燕燕尔勿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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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程铮给雨竹发消息:小丫头,怎么这么久没有消息?有了丈夫就忘了娘家?

    过了一会又发来一条: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你妈很想你。

    雨竹看到消息,思索良久,自己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不管怎么样,亲生父母总不能置之不理的。

    于是,她告诉程铮:这周末就回去看你们。

    周末,雨竹乘地铁回了趟家。

    “我回来了。”安静的家里响起了雨竹的声音,程铮在书房里看书,玉珍则在卧室里看电视。

    听到声音,二人纷纷走了出来。

    一看到雨竹,没有关切,没有思念的倾诉,玉珍劈头盖脸一句:

    “你怎么把鞋脱在这里?不知道放架子里吗?”

    她指责道,弯腰拾起雨竹的鞋,放在了架子上。

    雨竹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这里,我没有挡到路啊,等会我走了穿着也方便。”

    “没有为什么。”玉珍回应道,霸道且不容质疑。

    “哦。”雨竹不再辩驳,还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压迫感。

    “中午吃什么呀,陈阿姨。”雨竹向前走,往厨房里探了探头,调皮地对陈阿姨说。

    阿姨一脸宠溺,开心地说:“我们雨竹好久没回来了呀,结了婚看起来成熟了好多哦。”又补充回答雨竹的问题:“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呀。”

    “嘿嘿,那就好。”雨竹转过身回房间,在自己的房间内玩了会儿手机。

    “吃饭了——”过了一会儿,陈阿姨在厨房里喊。

    玉珍、程铮一齐在餐桌上坐好。

    雨竹盛了半碗米饭,拉开凳子也坐了下来。

    “好香呀,好久没吃过陈姨做的菜了。”说罢便举起筷子往松鼠桂鱼上夹了一块鱼肉,送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吃。

    “怎么没让家超一起过来吃饭呀?”程铮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哦,他前一阵子请假请的比较多,工作有点做不完,今天在学校加班呢。”雨竹解释道。

    “干什么请那么多假的,结了婚连我们家都懒得跑,真不知道说他什么。”玉珍用一种奇妙的语调说着,她最擅长如此,杀敌于无形。

    雨竹刚想说:“他陪我去医院了。”但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瞒住父母。

    “以后你被他欺负了,别跑过来找我们哦,这是你自己选的。”玉珍一边咀嚼一边说。

    “不会的,你也不必在那里阴阳怪气的,我会证明你是错的。”雨竹语气平淡,却字字藏着刀锋。

    “是啊,我做的错事可多了,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你生出来。”玉珍脸憋得通红,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几个字来。

    说狠话谁不会,难的是忍住不说狠话。

    对一个人的爱意并不单单体现在你能对这个人有多好,比如金银财宝、再比如端茶送水;爱的考验在于下线,你能在多愤怒、多悲伤时还忍住不去讲那些伤人的话?

    有些伤人的话,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去,就像你小时候被刀割破手,时间长了,没那么疼了,可是伤疤还在,它的存在时不时地提醒着你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伤痛。

    “是啊,你说得没错,你就不应该把我生出来。”雨竹反击道,“不过没关系,为时不晚,反正我都要死了,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你说什么?哎呀闺女,吵架归吵架,你不能动不动就拿轻生威胁你爸妈啊?”程铮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道,转而又对玉珍说:“闺女没来之前你怎么说的,还说想她了,怎么见了面又嘴硬了?一家人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我没骗你们,”雨竹咆哮,“我就要死了,你们明白吗?”

    玉珍和程铮不解其意,有些疑惑地看着雨竹。

    “我告诉你们,我得了乳腺癌。”雨竹带着报复性的快感说。

    “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是我,生病的到底为什么是我。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你们从来不给我喘息的空间,多少次了,伤心的事情我往肚子里咽,不想做的事情逼着自己去做,是个人都要疯了吧?”

    “怎么会这样?医生怎么说?”程铮瞪圆了眼睛,震撼且不敢相信。

    良久,他沉痛地开口:“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么我们为人父母太失败了,我们对不起你。”

    “知道乳腺癌为什么叫做情绪癌吗?”雨竹说道:“从小我就学会压制自己的情绪,我替所有人着想,我怕他们不开心,我怕他们难受。可是自始至终,没有人关心过我的感受。”

    “还有什么不满的,你一次性说清楚吧。”玉珍眼中含泪,想听女儿说个清楚。或许这些年来,她对雨竹的管教确实近乎严苛,可是她是盼着她好的,希望她能拥有更好的生活,所以才会如此步步紧逼。

    “我记得从小,是你们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把我带大的。我很感激,还记得你工作的时候,你把我背在后背,我一整天不敢哭不敢闹,乖乖巧巧地自己和自己玩儿,那个时候我才几岁啊……”雨竹转头对玉珍说。

    “上了二年级,我说我想练字,你们带我去苏老师那儿学写字。我是所有学生里第一个在升初中之前就跳级考完硬笔全级的,也是第一个软笔过六级的学生。看得出来,苏老师是把我当亲传弟子在培养的,他对我真的很好,逢年过节还会给我发红包。可是上了高中以后,因为在竞赛班压力太大,无法兼顾学习和练字,你们居然逼我不再练了,还把我的砚台都扔了。我……我到现在都不敢再看见老师,我受之有愧。”雨竹断断续续地说。

    “在竞赛班,我过得有多辛苦。你们知道吗?每次考试,我都担心因为考得太差被踢出去,我以前经常想象那个画面:我和我妈说我到了普通班,我妈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

    “现在,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连喜欢谁,想嫁给谁都不配自己决定。我有哪一天能开心?我为什么要是你们的小孩?”雨竹歇斯底里,痛不欲生。

    “在我们家,你就这么委屈?”玉珍反问道。

    “够了!”程铮两鬓花白,太阳穴周围早已悄悄爬上了老年斑。“李玉珍,这次我站在女儿这边。这么多年,你真的越来越过分了。”

    “我……”玉珍一时语塞,她多爱她的女儿啊,怎么会这样呢?“妈妈对不起你。”末了,玉珍只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对不起有用吗?对不起你能把过去的遗憾都还给我吗?”雨竹说,“不管我反抗与否,最后都逃不过对你们的愧疚。就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最后的痛苦是必然的。”

    雨竹突然感到胸部一阵疼痛,她后退几步,扶住沙发,微微喘气。

    “女儿,你没事吧?”程铮关切地问道。

    “有什么要帮助的,我们一定做。”程铮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我,我都挺好的。对不起,今天本来是回来和你们一起开开心心吃顿饭的,没想到又搞糟了。我真糟糕。”雨竹瘪瘪嘴,忍住不再哭。

    “要不我先走了吧,我们都冷静一下。”雨竹说完,也不看玉珍和程铮,拿起沙发上的包,草草换了鞋,夺门便出。

    玉珍瘫坐在沙发上,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淌,她的孩子病了,还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癌症,她如何不伤心,如何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