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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暮鲜少见到这样脆弱的张晨星,一个因为一场梦而情绪崩溃的张晨星。
站到张晨星身边,把她拉靠到自己身上:“一场梦而已张晨星,梦都是假的。”
“太真实了。像在跟我告别。”
“不会的。”
梁暮蹲在张晨星身边,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你看,这次你哭我没有躲开。”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我们应该一起面对各种情绪。快乐、悲伤、激动、愤怒,这些,我们都要一起面对。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是真正的夫妻。”
“你也不要觉得尴尬,张晨星,我们在一起,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事了。”
“你腿麻吗?”张晨星拉住他衣袖:“你站起来。”
“还真麻了。”梁暮笑了,揉了揉张晨星头发:“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为什么?”
“今天晚上,《清衣巷志》将播第一集,我想邀请你跟我们一起看。”
“你打个电话就好。”
“不。”梁暮摇摇头:“电话不够有仪式感,我需要亲自邀请你,我的张晨星女士。”
“你看,虽然好像我们的日子总是有不如意,但今天还是有一件好事发生。而这件好事与你我都有关。”
“走。”张晨星站起身,又被梁暮按下去:“你等会儿。”
“什么?”
梁暮去洗手,然后拿过已经灭了的手炉,认认真真为张晨星烧热,放到她手心:“走。”
开车经过邮局,在那个小广场上,梁暮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朱兰:“朱兰这一摔,真是摔得不轻。周茉说得对,恶人自有天收。”
“朱兰…马爷爷说她年轻时候喜欢我父亲。”
“什么?”梁暮对此有点震惊。
“说那时他们都还没有结婚,朱兰在米店遇到我父亲,对他一见钟情。”
故事不长。
朱兰多方打听知道了去买米的小伙子是清衣巷老书店的大儿子,就择了个良日上门。那时书店刚从印刷局重新分出来私有,生意很差,所以张家人日子很是清贫。
但朱兰实在是爱慕那修书男子的脾性和美貌,日日来书店,可张晨星父亲不为所动,而是心系同巷那读了很多书的女子。
最后朱兰含恨嫁给了张家老一,也因此对张晨星父母怀恨在心。
“朱兰从前什么样我不知道,但现在的嘴脸,的确是配不上爸爸。”梁暮说道:“她太不知好歹。但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她不喜欢你,还要偷爸爸的手炉。”
“说是还有好多事,但我不清楚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
两个人驱车到了梁暮办公室,里面竟坐了十几号张晨星熟悉的人,都是清衣巷的街坊们。梁暮甚至费了好大力气把马爷爷、马奶奶接出了疗养院。
一向低调的梁暮搞了一场小型观影会。
周茉端坐在小马扎上挑剔道:“能看出租不起电影了。”
大家哄堂大笑。
梁暮有点抱歉地解释道:“这是送给大家的礼物,我本想租一个观影厅,但是询了一下价位,太贵了。请大家屈尊在此,看完了再请各位主演们吃个饭。”
“什么标准?”
“贵的。”
“那不用,去我面馆,我请。”面馆老板主动提议看完了去他店里吃饭,大家欣然允诺。
晚上七点五十五分,温阿姨给梁暮发了条消息,问他:“紧张吗?”
“紧张。”
“别怕,今天收视率肯定不高,毕竟是夹了其他纪录片的塞。但未来怎么样,交给天命呗!”
“好。谢谢。”
梁暮其实是激动的。
这种感觉不亚于考上百里挑一的儿童合唱团、不亚于获得摄影大奖、毕业作品被展览,在他有限的生命里,难得有这样的瞬间,看到自己的作品在大台播出。
这种感觉又像临刑,那铡刀还未落,也不知一刀能不能死透。
“快开始了。”马爷爷说:“不知道咱们清衣巷在镜头里什么样?”
“那肯定很美啊!”周茉说:“梁暮虽然人一般,但他有才华啊!”这个时候不忘贬低梁暮一句,大家又笑了。
电视播出第一个画面,又齐齐安静下来。
是祖祖辈辈生活的清衣巷,镜头从古城的车流开始,在车水马龙中拐进了安静的清衣巷。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铺在巷子里,石板路被染上金黄。跟随自行车一路向前,最终定格在老书店。
《清衣巷志》。
开篇是巷子里面馆的热气、老人在树下读书、阿姨抱着琵琶唱曲、孩子们跑进书店、杂货铺的小东家挥着扇子、姑娘说着吴侬软语。
在一千四百年前,因水灾逃难至古城的人,在高处盖了几处房子避难,文人呼朋引伴有了清衣巷、船人群出群入有了蓑衣巷,千百年来,没变过。
巷子里种的花、种的树、陈列也有讲究。清衣巷的老书店里满是藏书、古董铺子里尽是古人趁手的老物件、面馆里是古城人最爱的那碗浇头;蓑衣巷里的鱼铺每天下午两点的鲜鱼最肥美、雨具店里的雨披和雨鞋外地很难找出仿版,那手作的油纸伞画着孤本的画;良子巷里藏着制衣铺子、小饭庄、酒窖。
镜头闪回、切换、远近得宜,那悠长的嗓音一出,就把人带到魂牵梦绕的江南,雾气氤氲、如诗如画。
大家看得很安静。
这样的风景每天都见,可当在屏幕上看到,又是不一样的观感。清衣巷的根儿在哪里、古城的魂在哪里,第一集讲透了,他们看痴了。
当看到文化顾问“张晨星”的时候,大家鼓起了掌。署名的事梁暮没跟张晨星商量,《清衣巷志》是张晨星一字一句读给他的,很多文史内容勘误是张晨星做的,包括很多习俗和语言,也是她教练的。
也有其他人在看,此时在邻里群里表达喜欢:
“从此以后别人问咱们家住哪里?清衣巷!”
“清衣巷在哪?电视上看去!”
“真好看,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形容。”
也有人觉得可惜:“要拆了呢!”
梁暮安静听着大家的议论,他头脑里想的是:那个落叶的镜头有点失真。别人在庆祝,他已经在反思。或许这就是梁暮。
但无论怎样,这一天大家都很开心,又浩浩荡荡去了清衣巷的面馆。
马爷爷和马奶奶已经很久没回来,刚一进巷子,老人竟激动地抹起了眼泪。周茉在一边也跟着难受,小声劝着:“我们跟南风叔叔说了,如果短时间内不接到广州去,那就跟养老院打好招呼,以后没事儿我们就接你们回巷子里来。”
马爷爷摇摇头:“别给大家添麻烦了。”
老人们想的是:别给孩子们添麻烦了。每一个孩子的生活都很烦乱,为了自己这点事来回折腾他们,不值得。
“我们喜欢。”张晨星说:“马爷爷帮我看店的时候,我出门办事也放心。”
等他们进了面馆,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不仅坐满了人,每一张桌上还都摆着两坛黄酒。梁暮在招呼大家坐下,萧子鹏在张罗热酒。小小一家面馆热热闹闹,满是亲切的乡音,这种感觉像几十年前的除夕,老巷的人要聚在一起吃饭。
有人起哄让导演说两句,梁暮就大大方方站起来,先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给大家鞠了全躬,这才开始说话。此时的梁暮是一个感性的人,刚刚开口,眼眶就红了。他顿下来平复情绪,手抚过自己心口,是无比的真诚。
“很想感谢诸位,不计酬劳不辞辛苦,跟我们一起完成了《清衣巷志》。谢谢!”梁暮又深深一躬,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关于清衣巷和古城的未来,没人能说得清:“这是我作为清衣巷女婿,送给大家的礼物。希望大家能狗喜欢。”
梁暮身上没有一点矫揉之气,他的朴实和诚恳感染了大家。不管清衣巷未来如何,这一刻,大家接受了清衣巷这个好女婿。
那天面馆很热闹。是时隔多年后清衣巷的再一次聚会,大家高举酒杯唱起了歌,人和人靠在一起,手臂揽着肩膀,红扑扑的面庞和畅快的笑意。
梁暮的镜头再一次打开,记录这难得的欢畅。他心里激荡着一种类似于歌唱的情绪,那种情绪填满了他,让他觉得幸福。
“兄弟。”萧子鹏揽着他肩膀,对他说:“这些年,值了。你看看这些人,值了。”
“感谢兄弟,不离不弃。”梁暮捣了萧子鹏一拳,两个人目光一碰,又不好意思地挪开,都不太习惯跟彼此深情。但这些年过的每一道坎,都很值得。
“未来别管怎样,哪怕《清衣巷志》也砸了,但我觉得,咱们没砸。”萧子鹏有点喝多了,说话语气也重了:“我觉得咱们,牛!逼!”
梁暮手捂着眼睛笑了,肩膀抖着,过了半天才放下:“出息!这才哪到哪!”又拍拍萧子鹏肩膀:“走,你得跟我一起敬我们顾问一杯。”
“你特么喝茶还好意思敬人。”
“所以拉着你。”
两个人拉了把椅子一左一右坐到张晨星身边,像两个门神。
“干嘛啊你们?”周茉拿马爷爷的拐棍儿拨拉萧子鹏:“离张晨星远点。”
“敬酒呢!”萧子鹏酒杯一端:“辛苦张顾问。”
“你们加我名字没跟我商量。”张晨星说。
“那你问你老公。”萧子鹏把球踢给梁暮。
“实事求是。”梁暮说:“我相信你也支持我实事求是。”
马爷爷笑了:“一起吧。”
“您不能喝!”
马爷爷把杯子一亮:“水也不让喝啊?”梁暮不信,拿过杯子闻了闻,的确是水。大家一起碰了杯,梁暮其实还想跟张晨星说很多,比如他今天又想明白一个道理,夫妻之间不仅相互治愈,相互扶持,还要彼此成就。
梁暮觉得是张晨星成就了他。如果没有张晨星,就不会有《清衣巷志》。但他没说这些话,他知道张晨星不爱听。
那天大家热闹到很晚才散去,一行人高高兴兴,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
《清衣巷志》放归市场,每周一集播出,是好是坏由观众去检验批评,梁暮已经尽力了。于是又一头扎进寻亲节目里,准备把它包装成真正的纪录片。
半个月后的一天,梁暮和萧子鹏在电脑前研究机位,罗罗突然站起来喊道:“老大!爆了!”
“什么?”
“《清衣巷志》爆了!”罗罗拿着手机到他们面前,给他们看。是一个博主对《清衣巷志》进行了一次创作,那条视频有几万条留言。再去搜其他平台,同样有不同程度的一创。
梁暮给温阿姨打去电话,她挂了,给他发了条消息:“在开会。台里预测《清衣巷志》会爆火,要请主创团队来台里分享,这是其一;其一,舆情监测和数据监测早就安排了,很快就给你数。”
“谢谢。”
梁暮仔细看那些留言,呼声最高的观点是:听说这里要改建了,以后没有清衣巷了。老城改建,尤其是这样地方的改建,是不是要兼顾文化的保留和经济的发展?
梁暮认同这个观点,顺手点了赞同。
他突然希望《清衣巷志》能再火一点,火到被社会各方看到关注,或许清衣巷的命运,就此不同了。
那天回家,看到张晨星在灯下为《温豆儿趣事记》做最后的检查,她耗时很久终于搞定了这本书。梁暮从身后抱住她,问她:“今天过得愉快吗?”
“愉快。”
“我也是。”梁暮下巴搁在张晨星颈窝:“《清衣巷志》火了,我好像找到了创作的意义。”
张晨星认真听着,而后点点头:“恭喜你。”
“同喜。”
“我的张晨星,是我的大英雄。”
梁暮的手臂又紧了紧,两个人在冬夜长久拥抱。
这一年快要结束了,好像在即将结束的时候,很多事情渐渐变好了。
“我热烈期盼新年。”梁暮说:“像童年时一样。”
梁暮的情绪感染到了张晨星,她点点头:“那就祝我们,好好度过这个年。”
“会的。”
会吗?张晨星不太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