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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葵背后的汗唰一下就渗出来了,脸上的微笑扩大成僵硬的纹路,她无措在校服衣角蹭掉,大脑飞速运转,干涩的喉咙发声:“我……她……”
“叮——”
电梯到了。
四饼反应过来,抢答:“是柿子的柿子,饼子的饼。就是超市卖的那种柿饼,因为我家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大人就给我取了这名字。小葵上小学有段时间,天天蹲我家树底下,等着天上掉柿子哈哈哈哈。”
柿子树的事她倒没撒谎,就是名字来源有点偏差。
时景眉头微蹙起来。
余葵脚步仓促凌乱不堪,心慌到差点当场晕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怀疑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幸而十几秒钟后,清冷少年的声音如天籁般传来。
他认真纠正:“是shi子,不是si子。”
四饼努力捋平舌头跟读:“…si子。”
余葵松了一口气。
她是知道时景完美强迫症有多严重的,偷瞥见少年的眉心不着痕迹跳动两下,他再次出口纠正:“是柿子。这两个音声母不同,一个平舌,一个翘舌音,一个往前抵,一个往后收。”
“哦!是这样啊,我们那边普通话都不太标准,讲惯了哈,我重来!”
四饼活动了一下口腔,张大嘴巴摆出正确的口型,然后吐音——
“四子!”
这次连成叔叔脚下都一个趔趄。
这世上有的朽木实在难雕,时景终于放弃了和自己过不去,默默收声。
而余葵这边,好姐妹为她如此牺牲,内心只剩感激涕零,都恨不得趴在她膝盖上喊亲姐了。
几人在公交车站挥别。
车影远去,余葵的背脊立刻垮塌下来,擦掉手心的凉汗,捂着半晌没恢复的心跳,怔怔道,“就差一点儿,今天多亏你了,饼。”
“别这么说,我今天才是多亏你了呢。”
四饼松开行李,搂她肩膀:“你不知道我刚刚躲卫生间里有多绝望,要不是你带人及时赶来,我是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公交车挤得像插筷子,两人一路颠簸到家,余葵却忘了带家门钥匙。
于是程建国下班时,就只见两个小萝卜头蹲坐在家门口的地垫上,一个念中文,一个听写单词。
孩子太乖了,做老父亲的心里柔成一滩水,饭没做好,他便给两人点了肯德基宅急送,又买了大瓶的橘子汽水,让孩子们自己聊天。
跟余葵一起更换床单被褥时候,四饼突然伸手比划一下,“小葵,你好像长高了一点。”
余葵:“有吗?我晚上睡觉倒确实经常抽筋,体重没变,我就以为没长。”
四饼:“你从前高度到我眼睛,现在都和我眉峰齐平了,三厘米应该有了吧。”
余葵眼睛瞬间亮起小星星。
“应该不会长那么快吧…不过你一说,我的校裤最近确实短了一截,看来喝牛奶磕钙片真的有用。”
夏秋一直穿短裤还没发觉,她一连换几条长裤,比了比裤脚,果然是短了。美滋滋翻箱倒柜找来皮尺,让四饼给她量一下,果然已经长到1653cm,再努努力,说不定以后能长得跟谭雅匀一样高。
余葵乐得嘴角都按不下去了,在床上蹦跶两下才坐下道:“真是甜蜜的负担啊,又要花我爸爸的钱买新裤子。”
房间的日光灯很亮,照得余葵皮肤都在发光,她眉眼精致,黑发静垂,歪头修理牛仔裤上的纽扣,样子可爱极了。
四饼忍不住伸手摸摸她优越的鼻梁。
“小葵,你是怎么长得呀,咱们一起玩到大的,怎么不知不觉你就变好看那么多呢。”
余葵也伸手摸摸脸,奇怪道:“我从前不就长这样吗?”
“比在镇上时候皮肤白了,眉眼有种少女的感觉了,不过你干嘛老用刘海挡着眼睛,就像现在这样,用发卡别起来多好看,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好看的人了。”
余葵:“最好看的不是时景?”
四饼不假思索道:“他不算,他属于另一个世界,跟我在电视里看那些大明星的感觉差不多,因为你的关系才见过两次,哪能算认识。我指的认识……就比方小时候,大家为了接近你,给我送辣条、卡牌…初中时候,为了看你,一伙一伙儿来我家早点摊吃早点。这种待遇是漂亮女孩独有的,小葵,跟你做朋友,我享了不少福呀。”
“有吗?”
余葵被她逗笑了,双手枕在脑后,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陷入回忆。
四饼提起的这些事,许多在她脑海中已搜寻不到了,事实上,余葵上初中后,还曾经还在日记本上许过愿望,希望自己长相和其他所有条件都配套。
假如长相、性格、成绩和家庭都一样平凡,上课大抵就不会在被老师盯着提问,成绩差也只会批评她“不够努力”,而不是“你是来谈恋爱的还是来学习的”,“别以为漂亮能当饭吃”……也不会有人在背后学她走路说话的姿势,连穿件颜色亮眼的衣服都罪大恶极。
四饼吃完炸鸡,擦擦手,也挨着她躺下来,“小葵,你家附近有理发店吧?”
“有啊,就在小区门口,等会儿让大爷给你修修发尾。”余葵想起来又愤愤骂道,“这两人心太坏了,怎么能剪女生的头发呢。”
四饼:“咱们一起去剪。”
意识到四饼的目的,余葵捂着刘海不干了,“我陪你下去,但我不剪。”
“我不理解,你不是喜欢大帅哥吗?”
四饼作为世上最了解她的朋友,说话一针见血:“因为成绩,你不敢跟他做朋友,因为你妈,路上遇到人还得离他远远的,现在连个保护头帘都没勇气剪掉……你拿什么吸引人家,这辈子还有希望跟他在一起吗?”
“可是……”
余葵还想说什么,被四饼打断。“小葵,你知道吗?老师说你看起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但事实上,我觉得你对什么都很紧张。”
“你一直在改变自己融入环境,融入群体,想找到安全感和归依感,但群体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大多数人都很笨。就像从前在镇上排挤你的人,他们无非是羡慕你、妒忌你,不合群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他们想让你被同化,成为像他们一样平庸的家伙。”
“幸好你来了城里上学,看到你在附中重新开始,认真学习,也不再封闭自己了,我真的很替你开心,这才是属于你的人生。既然一切都改变了,为什么不能打破你的固有心态,把恐惧和自卑也消灭掉呢?你学一下人家时景,在乎自己就好了,管别人说什么,如果把自己藏得太深,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
余葵陷入沉默。
晚饭后,她中途打开qq列表,看着返景入深林晦暗的星空头像,翻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又重新熄屏,埋头写生物作业。
她考虑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四饼都快以为自己白费口舌时,完成所有周末作业的余葵终于从卧室出来,她坐在玄关换拖鞋,随口叫上四饼,“咱们去理发店吧。”
又一次洗完头,坐在升降椅上。
大爷替四饼剪完,过来给她罩上围布,神情有点恨铁不成钢的麻木,“怎么剪?还是刘海不动,长短修一下?”
余葵摇头,“像您上次说的,把刘海往上修半寸。”
大爷眼睛一亮。
“这回舍得了?”
余葵点头,“嗯。”
与其说舍得,不如说释怀。
在过去许多日子,刘海是余葵的安全感来源,是她隔绝外界伤害的屏障,是她与世界之间的一扇门、一堵墙。她害怕在人群中成为焦点,因为那些指指点点,总会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抑或穿错了袜子、衣服的色彩是不是过于鲜艳……
碎发一点点落在脸颊、鼻翼。
微痒、刺刺的,就像她的茧一点点被剪刀剖开。
剪发的过程实在漫长了一点,大爷修得很仔细,余葵中途睡着了,醒来后只感觉脑门凉凉地,抬手想摸一摸,被大爷一掌拍掉。
老头退后两步,满意地端详自己的作品。
“这就对了嘛,你自己看看喜不喜欢。”
老人身形退到一边,余葵大惊失色,“不是半寸吗?短了那么多,都到眉上了。”
“好的理发师哪能剪千篇一律的头型,这是根据你长相剪的,你的眉眼最精致,得露出来啊,不好看吗?”大爷皱眉,满脸写着看来你的审美水平不行。
余葵小声:“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儿……太个性了。”
就像赛博朋克电影里的女主那样,充满了简洁前卫的科幻感,精致又扎眼,加上她纤瘦的身材,和仿生人的感觉更接近了,是人群中能一眼发现的那种程度。
四饼赶紧掏钱买单,顺口安抚大爷。
“您别理她,这么好看一颗头,简直是艺术品,才收八块钱,您简直是艺术大师!以后我坐公交都得来您这剪。”
走出理发店,路上人来人往。
有认识的街坊还远远招呼一声:“哟,小葵,新发型真好看。”
她挽着四饼迈出步子,越走越快,身上的视线也渐渐失去重量。
勇敢也许是一瞬间的事儿,击溃过去的自己,世界没有在一瞬间变得明亮,但…也远没有想象中可怕。
不论未来还会有多少个姜莱,既然她第一次没有畏惧,以后也不应该再畏惧,如果长相和其他条件有差距,那么,就让她的成绩、性格配得上长相好了。
就如同时景曾隔着网线,对她说过的那样:强者永远都是踩着非议艰难成长的。
她想离他更近一点。
四饼在余葵家只借住了两天,周日下午就再次张罗着搬去新店的员工宿舍。
她的新工作是在一家美容美甲店做学徒,工资比之前低一些,但老板娘肯手把手教她学东西。
余葵想让四饼在家里多住几天,劝不住,只能闷闷不乐跟在屁股后头帮她搬行李。
新宿舍跟之前的宿舍环境也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住的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稍微干净一些。
瞧余葵穿着附中的校服,美甲店里的新同事都忍不住站边上问东问西,好奇两人怎么认识的。虽然位置没隔几条街,但纯附那些优等生的生活,离她们实在太远了。
进门不到十分钟,四饼开口赶人。
“你快去补习班吧,别等会儿迟到了。”
离上课还有三个多小时,余葵终于没忍住,“饼,你是不是在我家住得不自在?”
四饼看着好友眉眼间的委屈,从盆里挑了个苹果递给她,揽着肩把人送下楼。
“我跟你讲个好消息。”
余葵:“什么?”
四饼:“昨早上我去店里领工资,店长把我骂了一通,说我离职不打招呼,扣二十天的工资,只发了四百……”
余葵大惊:“这么大的事,你昨天怎么没跟我说?”
四饼道:“你听我说完转折嘛,今天中午老板忽然给我打电话,态度客气极了,说要把那二十天工资给我结双倍,让我大人有大量,他们小本经营,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就一天时间,态度全变了。刚刚我去店里拿剩下的工资,打听了一下,好像是市里工商部门整顿劳务市场,把我们这片划成了示范区,还开通了劳动仲裁热线,我入职的时候没跟店里签劳动合同,可能他们怕我举报吧,是不是超级幸运!”
余葵也很替她开心。
就是脑子里隐约有根弦,不知怎地跟另一件事搭到了一块儿,那天晚上搭时景家的车路遇飙车党,电视上好像也很快就出了严打整治的新闻。
是巧合吗?
余葵背着书包走出两步,才意识话题被转移了,猛地折身跑回楼梯口。
“饼!”
女孩站在楼梯上回头。
余葵揪着衣角,神色不是很开心,“是我的错觉吗……我感觉你在疏远我。”
四饼的笑容变凝重了一些,思索了几秒,她放缓声。
“小葵,不是我不愿意住你家,你家很好,你爸爸也很和善。只是这两天晚上咱们挤一张床,我知道你没睡好,晚上睡不好觉,白天怎么学习呢?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好朋友,但咱们的征程已经不一样了,你有你为之努力的人和事情,既然开始了,就一定要心无旁骛地努力,加油啊。”
当晚,补习班放学,余葵收拾东西,张老师叫住她排课表。
她趴在桌沿,看张老师往笔记本表格里打字:“老师,这周还是十二个课时吗?”
老师想了想,开口道:“余葵,你现在的数学已经稳固在125分以上了,如果想再往上冲一冲的话,我给你推荐一位新老师,从前在你们纯附任教,过去这几年来,她手底下每年都有高考满分学生,课时费是比我贵了一些,但我觉得你是个有天赋也肯努力的学生,这钱花得有价值。”
这一天,像是每个人都在跟她告别。
余葵走出补习班大门,还来不及惆怅,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时隔近两周,返景入深林竟然上线了,还给她发来消息!
幽暗的车棚里,针落可闻,荧荧的手机桌面照亮她的脸。
余葵口焦舌燥,心跳如擂鼓。
时景会找她说什么呢?
解释那天掉线的事,顺便交换书包吗?
她跺脚惊醒声控灯,几乎花了近一分钟做心理准备,才鼓足勇气,颤着手打开聊天框。
这是一段足足长达60秒钟的语音,戳下去,少年的声音便从听筒里传来。
“小葵,我考虑了一段时间,该把日记本还给你,还是据为己有,直到给你发这条语音前,仍然没有得出结论,不过这段没有意义的纠结,起码令我确定了一件事情。
日记只是媒介,我用它读完了你的过去,搭建出你的轮廓,想象你的一言一行,仿佛我们已经是密不可分的朋友。但显然,一直以来只有我单方面这样认为,你仍对我们的关系充满害怕与疑虑。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你跨出下一步。
过了今晚十二点,嫦娥三号探测器就会搭乘火箭飞往地月转移轨道。
一切顺利的话,它会在十二月中旬于月表虹湾区着陆,工作一段时间,然后随着月球自转进入暗面,陷入月夜休眠模式。不知道第几个恒星月、它第几次被唤醒时,你才能考进年级前三百,但希望那天早一点到来。
在那之前,你好好努力,我会安静等待。”
少年的声音像阵风吹过耳畔,低沉、温柔,仿佛带着重力和磁性将人向下拖拽。
声控灯暗下来。
余葵快要哭了,千头万绪在心头酸涩饱涨地涌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她指尖忍不住下戳,将语音又播放了一遍,少年的声音便又开始循环。
“余葵?你还没走呢?”
身后传来唤声。
说话的人是余葵这段时间补习时认识的附中校友,女生越走越近,余葵匆匆把手机塞进口袋,蹲下来给自行车开锁。
女生推出自己的单车和她并行,“你刚在听什么,什么月球的…有声小说吗?那个少年音,跟我们班时景说话好像哦,都好好听,声优叫什么名字?我也想回去下载来助眠。”
余葵沮丧地随口应付过去。
“就是随便点了一下,我也没注意。”
附中宿舍。
时景将手机开扩音倒扣在阳台,倚靠在寒风中,静静听着姑妈数落。
“……你不是想早点儿回北京吗,都已经坚持到现在了,进国家集训队就差一步,明年顺利的话,十一月以后你就能拿到保送资格,为什么要放弃物竞?在我看来,你不是受到挫折就放弃的孩子啊,更何况国家一等奖,只不过没进前五十,这算什么挫折?”
女人又急又气,“我真不知道你和你爸怎么想的,一个两个都不拿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冬季的校园已经开始萧索,但也远比北方的冬天温暖葱郁,从这个角度,能远远瞧见4栋的高二理(15)班亮着灯,晚归的学生还未离开,余葵每天就在那间教室里读书、上课。
少年声音平静。
“姑姑,你知道的,不需要保送,我也可以靠高考回到北京。”
“我知道你聪明,知道你成绩好,你妈都没干涉你,我不该多说的…可是小景,谁知道未来会出什么人力不可控的意外,上道双保险不好吗?姑姑就想知道,你不是也很喜欢物理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这种决定?”
大概因为,这座城市开始有他为之眷恋的灵魂。
一个傻乎乎的小笨蛋。
周五那天,在他原本可以拆穿两人。
但电梯镜面中,女孩脸上的紧张、仓惶被他尽收眼底,时景忽然觉得不忍心,只好假装相信了。
这份纵容和耐性,令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十六岁的时景,在他还未明白喜欢为何物的时候,心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的情绪跳动,见不得她难过,见不得她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