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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用你那种下作手段对我!”褪去那身斯文假皮,到这刻,温于斯才真的感到畏惧起来,色厉内荏地尖叫。
七弦挑眉,“下作手段,你指哪种?”他看着狠狠瞪他的温于斯,随后一脸恍然大悟,一脸我明白了的表情,嫌弃地摇摇头,“您太自作多情了,父亲,我对你没兴趣,我怕脏。”
尽管七弦说得很不客气,但温于斯还是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七弦的意思,是他不打算折磨他?
可既不杀他,又不折磨他,七弦究竟想干什么?!
未知才是让人最恐惧的东西,因此尽管七弦表达了自己完全没有折磨温于斯的兴趣,温于斯才更觉可怖。
他不安地转着头,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自己的这个儿子究竟在想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已经越来越脱离他的控制,变得如此可怖。
他亲手养大了一头狼,他以为自己可以控制这头狼大杀四方,最后才发现对方只想反噬。
“七弦公子的意思是?”黄延亮接口道,对于这个女婿,他当年就觉得不是女儿良配,奈何那时这厮殷勤若此,惑得自己女儿连脑子都没了。
不过这些年来,温家风头一直很健,他慢慢地也觉得当年没阻止女儿嫁给温于斯也不算错,谁知这当口这男人竟闹出这种事,真是丢尽了脸。
这等废物,相比之下,七弦明显技高一筹,偏偏却不是他女儿的亲子,否则,温家说不定当真能再鼎盛百年。
七弦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凤眸微挑,似笑非笑地看了黄延亮一眼,才不紧不慢地淡淡说:“温于斯虽是家父,却与在下从小恩断。他历年所为既是家丑,亦是武林之耻,当由天下人评判,诸位俱是当今武林翘楚,当有公允之论。”
他的意思,自己是不管了,这男人你们拎去,要怎么着就怎么着。
不管温于斯怎么想,至少在场的武林人士们是听着是极舒心的。
毕竟虽然七弦救了他们,可正所谓恩大成仇,会让人心底隐隐觉得不快,想怎么我们这么多江湖精英竟比不过一个七弦公子么。
如今他态度谦卑,所言所为也将众人放在自己之上,便之前心底颇有微词的一些人也舒了一口气,有人笑道:“七弦公子果然深明大义,在下等惭愧。”
七弦微笑,并不多说,只悠然走开,全然不顾温于斯几欲喷火的眼神,离开他,回到温念远身边。
温念远眉心微动,伸手紧紧抓住了他手。
他低头看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虽然此刻在场的诸人大概没有什么心思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可这样也未免太过显眼。
温念远竟连自己母家一干人等也不避讳么?
要说起来,这兄弟相恋,骇人听闻的程度大概也不比父杀子子弑父来得轻吧,虽然他七弦是无所谓,但温念远毕竟不是他。
不过……七弦感觉自己手上所受到的压力有些失控,竟有些微的疼痛之感,他浅浅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明了的光芒。
温念远到底不可能完全冷漠旁观毫不在意,这才像他。
而那边,人们已经将温于斯围得密不透风,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该如何处置他。
有慈悲为怀的少林寺峨眉山一干和尚尼姑建议将他终身幽禁以静思己过;也有嫉恶如仇的游侠要将他当众处死以儆效尤。
虽然都是武林同道,但个个性格不同,提出的想法也都五花八门,有那狠辣些的,连千刀万剐的凌迟之法都宣诸于口;更有些闻所未闻稀奇古怪的手段,光是听着,就让人冷汗直流。
若说温于斯之前听到自己可能被七弦折磨的时候还能强撑一口气的话,此刻几乎听得浑身瘫软,汗湿重衣。
他甚至暗暗希望少林寺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和尚们能说服众人,囚禁佛寺就求金佛寺,日日诵经就日日诵经,怎么着也比其他的刑罚听着松快多了,更有可能——有朝一日他还能脱困而出东山再起。
然而偏偏,大部分人的意见都是想让他死,而且并不想让他死得太痛快,持这样想法的人占今日所来的武林人士中的绝大多数,以至于到最后,连少林寺的和尚们也只能不再多言只低声念阿弥陀佛。
原来这就是千夫所指。
同样是万众瞩目,这种感觉与万人之上实在如同碧落黄泉的差别。
颓然到极处,他只剩下最后那一个念头在灵魂深处反反复复,从刚才以为七弦要杀他开始,就没有变过的那个龌龊念头。
七弦毁他一切,他决不让七弦好过!无论如何他都有温念远陪葬不是吗,他一定要拖着七弦最珍视的人到地狱里去,看着他跟他一样疯狂,跟他一样绝望,跟他一样走向毁灭。
“诸位若是没有异议,那我们便如此处置此丧心病狂之人如何,也算给天下武林一个警醒,行走江湖,靠的德、义二字,莫作那无耻无义之徒!”
温于斯看着重重的阴影向自己越逼越近,脸色狰狞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崩裂中又隐藏了一种扭曲的快意。
而站在不远处,他一心想报复的七弦和一心想拖着跟自己一起下地狱的温念远,却在进行一场他意想不到的对话。
温念远看着被重重人影包围的温于斯,目光有些专注,却忽然感觉到被握在自己手中的七弦的五指轻轻抽出,然后不疾不徐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他转过头,就看见七弦嘴角含的那缕微笑。
并无讥诮,也没有任何嘲讽,不是奚落,亦没有不屑和漠然。
他甚至被七弦那样温暖的眼神震了一震,多少年了,这个男人的眼神一直如井水深凉,寒彻透骨,从不像此刻,仿佛倒映着微光。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去吧。”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两个人不用更多言语,都明白这两个字蕴含的意义,正因如此,这句话才更重愈千钧。
“你不介意?”温念远沉沉地问他。
七弦用食指点点他的额头,有些无奈的模样,“这样的你才是你啊。”说着,轻轻将他往温于斯的方向一推。
温念远抿唇,向他点点头,虽然他看得出,七弦眼中还有未尽之意,也许还有什么话没说,但他相信他。
“恳请诸位,暂且听在下一言。”
当温于斯觉得自己大概要落入无底深渊的时候,有什么人挡在了他面前,阳光下同样落下一抹阴影,却又好像与众人不同。
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他诧异地睁开眼,看见温念远挡在他面前,双手抱拳,深深地对诸人行了一礼。
看到这一幕,温于斯顿觉滋味难言,也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才符合现在的心境,这种时候才来,不觉得晚了点么?他倒想看看,他这个儿子现在又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有什么好说?”有人皱了皱眉,虽然整件事里,温念远并无主关插手,但温于斯为他所作之恶却无法抹去,此刻看着这个温于斯最宠爱的儿子,他们也并非没有不满。
“想替你爹开脱的话,还是趁早免了,没得商量!”
温念远摇头,“正如诸位所言,家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在下自身也难辞其咎,不应有任何理由开脱。不过养育之恩同样无以为报,在下恳请诸位,饶他一命,废去武功,永囚牢底。”
他话音落下,人群中就传来冷笑,“你说饶命就饶命,那些死于他手的人命何辜,还有你哥哥,又何辜?再者,我们怎知他不会再作恶?”
温于斯也觉无语,真蠢,他早该知道他便是说,也只会说出这等言语,废他武功再囚他牢底,要他那么没有尊严地活着,这儿子是要救他,还是要报复他呢,嗯?
“朱红仙子说得有理,再说,温公子,你父亲作恶多端,只一个永囚,如何给人交代?你凭何作此轻狂言语!”
温念远并无半分动容,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局面,也知道他身后那个男人,并不值得他这么做,换了温于斯,也许他会衡量下价值,然后弃之如敝履。
可他不是温于斯,他是温念远。
“在下愿三刀六洞,替父承过,换他不死。”
此言一出,就算刚才叫嚣得最厉害的人都哑然,半晌,才有人嘀咕了一句,“这种人,倒生了个好儿子。”
三刀六洞是搏命的酷刑,行刑者就是受刑人自己,三刀分别于腿、手臂和腹部,三刀皆要入肉对穿,故而虽是三刀,却有六洞。
只有弥天大错,才会用到这几乎生死参半全看命的刑罚,若是三刀后不死,也就默认无论什么事都不再追究。
温念远宁愿以此只换取温于斯一场苟延残喘,实在是仁至义尽。
就连温于斯,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打量自己这个最亲近的儿子,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温念远什么都好,就是那种原则性让人难以忍受。
现在却不知道该不该感激,他始终没有认同自己那些利益至上人心险恶的教诲?
一声利器入肉的声音,随即血腥味弥漫,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视之中,温念远手握一把锋利的匕首,稳准狠地插入自己腿中,刀尖穿过皮肤血肉,从另一侧出来时变成血红的色泽。
温于斯和七弦都看到那把匕首柄上的那丛仿佛正摇曳的梅花,两人的眼神都些微有些变化,只不过一个晦暗不明,一个微微动容。
没什么犹豫地拔出匕首,温念远紧握掌中,对着自己另一只手掌笔直插下,那种透骨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难以保持原有的面色。
这两刀四个洞虽痛,却不算什么,第三刀才是最要命的,腹部刺下去,很少有人能生还,所以才说着是个赌命的刑罚,从本质上来说,一命换一命都不为过。
但温念远从没想过要以命换命,因为他从来不想让自己死,他还有七弦,正因如此,他更应该让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心理上的。
他抬头深深地看了远处的七弦一眼,对方依然用那样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仿佛丝毫都不怀疑他会回不来。
温念远没有回头看温于斯,只是静静地、稳稳地拿着那匕首,往自己的腹部刺去。
利刃穿透衣衫、穿透皮肤、血色溅出,就在他心无旁骛地将匕首往更深处推入的时候,腰侧至胸口那子蛊形成的墨色藤蔓,忽然疯狂地沸腾起来,涌动着聚成一堆,像知道自己的宿主遭受到了生命威胁一样,纷纷聚拢到腹部的伤口处。
诡异的感觉在身体里四处流窜,匕首再也不能前进一点,温念远面色一变,嚯地转身,只见温于斯面色古怪,整个人看上仿佛在膨胀,脸上神色更是诡谲无比。
“你——”
温于斯整张脸圆得像被什么吹起,吃力却阴阴地说:“我不是在救你,弦儿!你……和临儿,一定能让温家……哼,废了我武功,我活着……也没意思……到这种时候、还学不会……衡量价值……记着,温家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他再也没说下去。
这个男人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干嘎下去,仿佛有什么从他身体里四散而出,最终只剩下干瘦的一具枯骨。
与此同时,温念远身上那蛊虫组成的藤蔓,也开始慢慢消失,从刚才的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变成黑色,又渐渐变得鲜红。
所有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震在当场。
温于斯死得太突然了,虽然大部分人在这里,就是为了商量要他怎么死,然而却谁都没想到,他会为救温念远而死,像他那样的人,真的懂得牺牲的意义?
就连温念远都没有想到。
或者,就真如温于斯说的,他并非想救儿子,只是不想生不如死地活着,更清楚地衡量出了,自己的儿子活着,对温家更有利吧。
谁知道呢,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更何况他连全尸都没留下,驱动母蛊给温念远解蛊,遭到疯狂反噬,这样疯狂的死法,似乎也适合温于斯疯狂的一生。
唯有温念远,有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白骨,甚至连身上伤口都感觉不到。
他想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如他父亲这样的男人,一生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艾玛,一口气码多了,果然吃撑了需要消化╮( ̄▽ ̄")╭ 感谢依风姑娘的地雷,摸摸头然后,真滴够了可爱滴姑娘!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