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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没多久就再度醒了过来。
这次他清晰地认清楚了四周的情况,因为蒙眼的布带被解开他才惊诧地注意到自己的眼睛竟然已经不药而愈地复明了。之前他一直神情紧张完全无暇意识到这一点,此刻想来他应是昏死前就已经能看见了,那时候充斥着视线的红色应该只是眼罩的颜色。
他不太费力地站起来看向自己的手脚,腕部的皮肤完好无暇,一点伤痕的痕迹都没有。林平之奇异地蹙眉,完全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最后他背过身颤抖着轻轻探向自己双腿之间,那里早该在他练辟邪剑法之后就已空空如也。而现在那里却奇迹般的,恢复如初。
怎么会这样……莫大的惊喜和疑问矛盾地冲刷着他的心扉。林平之瞪大了眼,浑身的血脉都激起莫名的战栗。
难道令狐冲派人救了自己吗?
这个设想一浮现林平之就自嘲地笑了笑。
别说碍着岳灵珊遗言承诺照顾自己一辈子,却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令狐冲有没有这个好心替自己看眼睛。便是真有这个可能,又有哪个神医医术高明到只一夜功夫就能既让他复见光明,又接好手脚经脉,最后还让他重新做回了男人?
这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想不通便暂且放在一边。林平之镇定下心神放眼打量他的所在。
他被关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四面的石墙上全都没有窗户,阳光从栅栏一样的铁门中照射进来。房里除了他还有几个浑身赤|裸只在腰间裹了布条遮羞的男女,他们全都浑身狼狈、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林平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穿着还是福州镖局少镖头时候的那一身天青色箭袖猎装,连腰上的佩玉都在。只是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但比起他们自己看上去却要整洁得太多了。
“敢问各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在暗而静的氛围中显得突兀无比。有几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然后又不关心地收回去。林平之望向他们,忽然发现这几人的长相高鼻深目,轮廓分明,眸色各异,发色也是五花八门,权不像是中原人。
有个女人面目善意地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林平之还是听不懂,正想追问时门忽然被打开,进来两个身穿铠甲的高大男人,不由分说就将他们全都拉了出去。
他们被分为男女排成两列,林平之与众不同的装束让侍卫模样的两人多看了两眼,然后带着他们穿过一处很短的走廊,在一片很大的类似前庭的大片空地上停下来。这四周高大的建筑由四四方方的砖石砌成,虽然不乏精工细琢但与林平之记忆中的住宅模样迥然相异。
空地正中是一方丈宽的水池,水流顺着四周的孔流下去。这里好像正处在雨季,水池里现在还是满的。空地四周的建筑前面有一根根白色的粗大的柱子支撑住房子,里面是走廊,上面三角形的房顶正面雕刻着像是花卉一样的纹饰,正中有一个大大的复杂的图案浮雕。
林平之打量着这里陌生到极点的景物,费尽心力脑海里也挖不出一点跟此处相像的地方。
他们等了没多久,就从内庭里出来了服饰明显要华丽和厚实多了的一男一女。两个侍女跟在他们后面,丰满的胸部和j□j只用窄窄的布条遮挡,四肢腰腹都露在外面,而似乎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林平之别过目光,看向明显是这里家主的两人。
侍卫在那皮肤松弛蜡黄的中年男人面前低头弯腰低声说了些话,后者一点头,然后将视线扫向他们,随即定在林平之身上,眼神冷下来。
女主人慢慢走近他,带着戒指的纤纤长指如蜻蜓点水碰过他的衣服:“看,他穿得简直像个哲学家。”
“他是个奴隶。”男主人低声开口:“虽然没人知道他怎么会在错误的时间代替我的角斗士出现在那该死的竞技场上,但他害得我的家族再也无法在竞技场立足。”
“不,他看起来不像个普通的奴隶。看他的衣物甚至比我们穿得还好。他是个外邦人,也许是赛里斯人。”
“无论如何他得被卖到巴蒂塔斯家,虽然他长得不错,但他的价格显然杯水车薪,不够偿还他所欠下的万一。”男主人向侍卫命令:“把他的衣服脱了给他相配的衣物。丝绸衣物……希望这些也能比他更值钱。”
他们的语言听得林平之一头雾水,但从脸色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敌意。当那侍卫开始意图扯他的腰带时他立刻旋身闪开,双臂做出起手式一脸警惕地盯住对方。
侍卫愣了一下后敛起那股轻松的神情,挥舞着宽刃铁剑大吼一声再度扑上来试图制服他。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而热烈,其他人立即低呼着一边观察主人的神色一边低着腰小步躲远。而那两位主人却昂首挺胸地站在原地,好像只是在观看一场饭后游戏。
那男人身强体壮,攻势宛如巨石。林平之自觉武艺似乎也退回到了上华山之前的水平,加上手无寸铁又长期饥饿,他只能以守为主频频躲闪,不多时他就被逼退到一根石柱前,两腿借力纵上石柱,然后他在男子头上一踏远远落到他身后数步之外,累极地喘气。
侍卫还欲再来,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主人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挑了挑修得整齐的细眉,然后制止了侍卫含笑走近林平之,优雅地转身,后背连向手指的轻纱微动浮出一阵特殊的香味。“他是个舞者,奥提罗斯,你看到他那两条简直快成天平一样呈一直线的腿了吗?他一定受到了特普斯歌利的眷顾,只有优秀的舞者才可能经过这样的训练。”
对方刚才的一番动作流畅而优美。林平之有着显著的神秘东方的特点,一头乌黑长发,面容俊美如女子,身材比例纤长恰当。女主人简直怀疑这个奴隶本应是去剧场而错到了竞技场。她道:“有技艺的奴隶价格要高多了。”
“嗯,但那也比不上培养角斗士的花销。”男主人还是愁眉不展,叹口气摆摆手道:“在天黑之前把他们都送去巴蒂塔斯家,他答应至少会用市场价收购,希望日落之前那个狡猾的家伙不会食言。”
侍女随着主人一起离开,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林平之保全了他的衣物。然后犹如木偶一样,他们跟着另外一个穿着麻木长衣的人离开了这座大宅。
当林平之和其他那些衣不蔽体的人一起被带到大门外时,迎面而来的大块岩石砌成的街道旁商铺房屋鳞次栉比,但无论是房屋的构造,外墙上的壁画,来往行人的长相亦或是路边向外流出水柱的青铜兽面,都让他真真切切地了解到,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繁华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而极目之处只有橙色的夕阳和陡峭的山峰。林平之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但无论是福州,华山还是梅庄,必定在离此非常遥远的地方。
一共八个人,确切的说是七个奴隶和林平之,他们被赶到一辆破旧的马车内。得得的马蹄声中,轮子带着车辆一路颠簸而去。林平之撩开小窗户上的一条条黑布,外面的景色视野中一一掠过。他们正朝逆着太阳的方向前进。
林平之不知道他们正去往哪里,心中起起伏伏,如随波漂流的落叶,在沉浮间泛起一股怅然若失的酸涩。好像忽然之间整个世界都和自己失去了联系,他的所爱所恨,一下子全部消失了。没有人认识他,他的身体被还原到未及弱冠的时候,生活好像有了重新来过的可能。
老天也觉得待我不公吗?那为什么不让他回到林家尚未遇害的时候改变后来的那一切惨剧?
林平之心中悲喜交加,心肺如被撕裂般难受。他的胸腔中满溢着澎湃而激烈的情感,浑身的血液都在被烈火炙烤灼烧,让他的呼吸都开始渐渐变得困难。直到脸颊被忽地碰了一下,他蓦地一颤,侧头看他身边的一个女奴。对方指了指他的脸,然后反手抹过脸,湿润的感觉从指缝间流向手背。
马车在不断地上坡,车夫在一块平地勒住了缰绳。
林平之胡乱抹掉眼泪下车。
一座巨大的豪宅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地基与山石融合在一起,就像天生从那里面长出来的一样。这地方让林平之想起华山,但那里景色雅致多了,茂树繁花间曲径通幽,飞瀑流水溪河淙淙。而这里只有黄沙石壁,和笔直方正的同色建筑,大气却苍茫,高高在上地傲然鼎立。
林平之猜测这里就是目的地了,风沙刮在脸上,他跟随着那些人,踏出的每一步都在接近着尚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