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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元二十一年,川州大地,巶国国都尚瀚城,烟雾缭绕的梓阡江上,几只画舫悠悠晃动,一曲箫声起,飘过江面,隐隐约约流进了西风斜日阁。只是这曲箫声越来越淡,消散开去,渐渐被阁楼外的唢呐声取代了。
“神仙乐吾事,笙歌铭夙心。”细细听来,那唢呐吹的竟是一曲百鸟朝凤,曲调轻快,仿若整个尚瀚城都被染上了这丝愉悦的气息。
“快看看那边,好像是尚书令封府的二公子封晔珩,前几个月刚受封了礼部侍郎。今天是四月初八,我听说封府和卫尉寺卿司府的日子就定在今天了。”西风斜日阁二楼窗边围坐着几人,好奇的望着窗外,众人的议论声也渐渐大起来。
其中一人望着窗外,回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又向窗外看过去,盯着那列亲迎的队伍,接着刚刚那人的话说道:“你听说那个事大家早都知道了,你看这街上、茶楼里,好多人都是特意来看的,我听说还有好些人还是从邻城赶过来的,就为了看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婚礼。”
“不过我还知道了一个消息,你们估计就没听说了,原来这封二公子与司府的大姑娘那是青梅竹马,两家从小便定下了这门亲事,这事还是我一个在司府做长工的亲戚说的,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那人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紧接着说到。
“难怪啊,你们看看这次亲迎,封二公子可是大大长了司府的面子。十里红妆,这排场也就当年巶妘帝姬的婚礼可以一比了!”挨着刚刚说话那人身旁的一男子,不由的赞叹道。
旁边一桌,坐着一年轻人,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墨发用一白玉冠,眼眸似潺潺春水,嘴角自然的微微上扬,不笑的时候仿若也在笑着,一袭青衣,温润得让人如沐春风。
他伸出如青葱的细手,端起身前的一杯清茶,放在嘴边,浅浅一抿,淡淡轻烟,遮住那张脸,嘴边却是勾起一丝笑意,轻声一哼,那笑便又变得有些嘲讽的意思。
之前那桌的几人依旧窃窃私语,却不知那些话尽数被旁人听了去。
之前说话的男子对面的人,面色却是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可是我怎么听人私下都在说,圣上之前是想把巶娴帝姬下嫁封府呢?毕竟圣上的话便是金口玉言,这个事,尚瀚城传得可谓无人不知了,封府的人怎么就敢……”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我问你,这世上有谁见过巶娴帝姬吗?都没人见过。他们私下都说啊,这巶娴帝姬身体孱弱,活不过二十的,这般的女子,就算是巶国最尊贵的帝姬,又有谁敢招惹,这娶回家了,不就像娶了一尊大佛,全府上下都得绷着一根筋好好的供着。万一出了什么不是意外的意外,说不定全府上下的人都得跟着遭罪。这你想想,封二公子多好的男儿,封府自然还不想法子,快快……”最开始那人接过话头,只是说到后面声音越压越低,到了最后,还省下几个字也不说明,甩给对面那人一副你懂的眼神,留给他们自个儿去想了。
再看旁边那桌,人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杯茶,升起了了轻烟。
亲迎的队伍缓缓行在街上,百鸟朝凤吹过一次接一次,街边的百姓看着这排场,无不停驻议论,更有些女子看着那花轿,脸上溢出羡慕之情,谁人不喜这十里红妆,谁人不愿这琴瑟和鸣。
一袭红衣的封晔珩,坐在一匹枣红马上,脸上洋溢着笑容,时不时的回头看看后面的花轿,那种由心而发的愉悦,看得一旁的人,亦是笑容满面。
要说这封晔珩,也可说得上是巶国一人物了。因为出了先皇的敬敏安皇后和当朝最尊贵的封贵妃,以往在尚瀚城中名不见经传的商贾封氏,可谓鱼跃龙门,一夕间成为炙手可热的世家。
而这封贵妃之子,当朝二皇子柏奕珒是昭文帝独子,虽说还未受封亲王,但毕竟说得上是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了。母凭子贵,封贵妃和封氏的地位因此扶摇直上,也可以和一些在尚瀚城根深蒂固的世家一比了。
封晔珩师从之昂山凭阑门,五年前从凭阑门学满而归,并未由家族举荐直接进入巶国朝堂,而是用五年的时间,走遍巶国的重要城池,一手建设封氏的产业,短短五年间,封氏在巶国的经济的影响,虽是无法和尚渝城嵇氏相提并论,但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得不说近年来,封氏的子弟倒也争气,出了不少人才,封晔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今年巶文帝破格招入朝中任职的两人中,他便是其一。
亲迎的队伍经过西风斜日阁的时候,一青衣公子悄无声息的站在亲迎的队伍前,一缕清风袭来,撩动衣角,众人看那少年,形单影只,仿佛全世界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人。队伍行至此处,不得不停下来,封晔珩驾马走到队伍的最前面。
“阿弋,你怎么来了?”封晔珩勒住马,有些惊奇的看着面前的少年,五年时间一晃而过,身前的少年长高了不少,连模样都有些变化,如不是近看,都快认不出来这个少年是之昂山凭阑门的小师弟。
只见那少年浅浅一笑,看了一眼封晔珩,又伸长脖子往新郎身后望去,过了一会儿才收回眼神,重新看向眼前的人,缓缓说道:“师兄,五年不见了,看你的样子是快要把我给忘了吗?每年四月是我回家的日子,没想到今年倒是赶巧,恰好在今日碰见你的喜事,不早亦不晚。”
“那这样说来,倒真是赶巧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赶来喝我这杯喜酒的呢?”封晔珩笑道。
“只是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这件事,带着贺礼便急冲冲的赶来。你离开之昂山亦有三年了,现如今,如此重要的事,你也不愿知会我一声,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来给你贺喜呢?”封晔珩看着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缓缓走到他的马前停住,将锦盒递过来。封晔珩将将伸手想要拿过来,那少年却是一笑,又将东西收了回去。
“阿弋,你这是……”封晔珩看着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弋低下头,用手轻轻摸了摸锦盒,痴痴看了好些时候,封晔珩等得有些尴尬,刚想要唤那少年,却见少年自己抬起头,望向他,又是笑了起来,这一笑,看得众人觉着身旁的风都温润起来。
“给,这个你可收好了,不过这礼物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嫂子的。你完了定要转交给她,若我知晓你私吞了这贺礼,我就约你在苍瞭山上比武,虽说你是师兄,但到时若是输我了,看你面子往哪里搁。”阿弋又将锦盒递过来。
封晔珩伸手接过锦盒,放入怀中,笑道:“好,我知道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看你倒像一点没长大,今年也该及第了,还是该沉稳一些了。我叫人牵匹马来,你随我一起走吧!”
说罢便回首,向下人吩咐去牵一匹马来,阿弋却走上前来阻止道:“师兄,我今日归家的时辰已经迟了,每年回来,我家阿姐就早早在府门口等着我,实在是在耽误不了了。我便不随你去了,这杯喜酒,你便帮我留着吧!”
“阿弋,今日是我的喜日子,我不嫌你风尘仆仆的样子,邀你一起,你这,是不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封晔珩还想挽留一下。
那个唤做阿弋的少年,却是摇了摇头,两手抱掌前推,身子微微弯下,向封晔珩做揖,随后站直身子,说道:“阿弋只愿师兄和嫂子: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说罢,他便慢慢转过身子,走向人群,渐渐看不见了。
封晔珩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忽然想起以往在之昂山凭阑门中的日子,有些枯燥乏味,有时却又甚是怀念。
师父任谨珏座下有五弟子,可惜在川州大地三国鼎立的时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轻易言说的身份,虽有相互交涉,但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只有这小师弟,可能现在细细想来不曾深入去探究的过彼此的身份,但从相处的这几年来看,几人中,自己也只和他对彼此的生活习性十分熟悉,兴趣相投,上至星转云动、下至山川地貌无不相言甚欢。
想到这,封晔珩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今天是自己大喜之日,怎么就在这想些有的没的,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回头认真的看了一眼花轿,脸上又不自觉的洋溢出笑容,吩咐一声,这浩大的队伍便在百鸟朝凤的唢呐声中,继续往封府行去。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那袭青衣落在远处,看着队伍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西风斜日阁三楼,一人倚靠在窗边,青丝看似随意的用发巾扎起,银色的面具遮住大半张脸,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只青花瓷杯,漠然的看着窗外的情景,那张薄唇,乍看或许寡淡,可那嘴角一抹上扬,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