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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拿着筷子半天僵持不动,瞿墨开口道:“不合胃口?”
我收回筷子,向他目光恳切地点了点头。
孰料他当即起身开始收拾碗碟,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沓,见状我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不合胃口吗?”他微挑眉,一副很是善解人意的口吻。
“……别这样,我知神仙都是不食五谷杂粮的,可我毕竟前不久还是个凡人,一时半会儿还习惯不了。”
“所以?”
“所以……我想吃肉。”
瞿墨闻言没再说话,只是徐徐放下手中的碟子,屈身重新坐回那张竹椅。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总觉得他这架势有点像衙门里即将审犯的县太爷。
我想吃肉真有这么罪大恶极么……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静静看我半晌,而后道:“你可知,修炼最基本的便是要学会虚怀若谷?如今,我看你是渐渐有些肆意妄为了。有一点你应该清楚,只因我尚未成为你真正意义上的‘师傅’,眼下才会对你这般纵容,待你拜师礼成,可还打算如此随意?”
我被他一股突如其来的气势所慑,当即收敛几分散漫不经的态度,低眉温顺道:“……也罢,不吃便不吃,终归死不了。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让我正式拜你为师?”
见我学乖,瞿墨也没再作出一副严肃的形容,眼里的寒意复又化成平日里那种淡然的神采。他解释道:“五殿下劫数将满,不多久便会重返天宫。届时九重天上必将大设礼宴,若我们此刻成师徒之礼,与它撞上算是不敬。”
“原是如此。”我应了一声,“而今岂非要等到五殿下之事过去你才能授我仙法?”
“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好生修习了?”
我起身朝他弯腰一揖,郑重道:“您老明察,我可是一直都很有上进心的。”
“呵。”
没再说什么,瞿墨倾身端起桌上那壶泉茗,食指压盖,轻揭盖瓯,袅袅茶香糅着股幽林泉涧的清凉甘味儿顿时飘散开来,但见他衣袖轻轻浮动,姿势风致优雅,将那浅碧色的新茶徐徐注入杯中,一杯推向我,一杯置于身前。
我向他道谢,然后将那茶移至唇边小啜一口,清香绵柔的茶味当即便似有若无地留在了唇齿间。
待我将茶杯重新放回桌面,瞿墨方才开口:“这几日,我打算先授你腾云之术。”
“诶?你不是说若非正式师徒就不能随便传道吗?”我大惊。
“我何时说过?”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那意思不是很明显吗……真是,若非如此之前那番谈话又有什么意义?
瞿墨旋即起身向门口徐步走去。至门前,微侧头向我道:“随便吃一点就随我出来。”
言罢,推门而去。
他走后我将桌上的斋菜环视一周,不动声色地直接起身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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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我悟性终归还是那么回事儿,两三日下来便也能游刃有余地腾云飞行了。
是日,一向清闲的瞿墨突然多出三四桩事要同时处理,因近来见我颇有长进,一来想让我得到锻炼,二来便是让我替他分担压力,遂派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凡间例行探察一下。
我自然十分乐意,可与瞿墨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好像不大爱成全我的喜好,怕他只是拿我消遣,于是当即作出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哎,都折腾一上午了,我——”
“既然如此你便回房休息去。”孰知话未说完瞿墨这家伙竟就起势召云了!
“呃、那什么!虽然累,但能为您老分忧我诚然感到十二分的荣幸!”
见我懊恼他这才停下动作,看着我勾了勾唇角,继而一抬袖,带出道莹莹光亮来。“如此,凡界之人就看不见你了。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拿捏好。”
闻言我欣喜地直点头。
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我办妥任务再留在那儿溜达一圈了。
甚好,甚好。
从瞿墨给我开的道直入凡间,拨开层层云雾,繁华热闹的街市乍现于眼前——
人们着各色服装,有挎篮赶集的,有摆摊吆喝的,亦有一大早就击鼓起擂台的;闺阁小姐们大都在绸缎胭脂阁竞相流连,大家公子们则偏爱于棋轩茶肆面客会友;四方街道上总不乏一些持刀官兵来来回回地巡视查勤……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
也许,世人皆愿飞升成仙,不理尘世纷扰过得逍遥自在。疏不知,九重之上没有清晨的婉转鸟鸣,没有正午的披金柳色,没有傍晚的漫天红霞,亦没有入夜的悠长更声……既是出生为人,好好走完这一遭风光旖旎的凡尘世道又何尝不比空望成仙来得有意义?
劝君莫羡九重仙,独步红尘亦风流。
刚一入凡界我便兢兢业业地完成了瞿墨的任务,末了发现离他规定的时间尚且绰绰有余,于是打定主意在此停留一番。
得此良机,还是先去看望看望我爹吧。
我犹记得之前居住的地方,循着道悠悠飞去。
当那气派的宅邸进入视线,我发现经过我离开凡界的这段时日,这里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鎏金溢彩的匾额和花径深深的门庭,仿佛时间在此静止了一样。
心中流过一丝异样的感触。
我跃下云头,立在由士兵把守的大门前仰首望着上方“端雅居”三个字好一阵,直到脖子发酸方才合上眼轻叹一声,从容步入庭中。
进了前厅,没费多时我便望见爹尚未脱下朝服的身影。
他立在一幅约摸半人高的丹青面前,一动不动,似是已出神多时了。
而我的目光只无意扫过那幅丹青便深深一滞——
那眉眼,那姿容,还有鬓边的簪花……分明就是我已故去的娘!
一时间,一些关于她的记忆,一片片,一截截,于脑海中细细拼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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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我守在娘的病榻之前,窗外飞扬着鹅毛大雪,室中闪烁着明灭烛光。
我跪在她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对我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绘彩房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淡:
“你爹就是到这一刻也不肯回来见我,说实话,我真是恨他恨得要死……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如今他入阁为官,步步高升,直至今日离执掌六部权倾朝野也就一步之遥了……我是该为他高兴还是难过?高兴他寒窗十年终是出人头地?难过他飞黄腾达就忘了曾经故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说到底全是鬼话……娘支持你的想法,也看好你不输男儿的才能……做个才华出众的女子吧。只有这样,那些公子哥儿才会敬佩你、倾慕你,不会一旦结识新欢就忘了旧人……”
娘说着说着,便慢慢没了声息。
我愈发握紧她的手,安静地盯着她曾经明艳的面容渐渐失去生气,用了漫漫一场雪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她已然离去的事实。
“娘,您安心吧,女儿定当谨遵教诲。”
那之后我将娘的棺木移到冰室,足足又等了爹三日,而他始终没有回来。于是我斗胆拟了一奏托平日里有些来往的大臣呈至皇帝跟前,希望他能一看孝道,二循人情,三观情势,同意我这个为人子女在娘亲尸身未腐之时,在内阁次辅大人离京未归之际,代为主持将之入殓下葬,并遵循其应有之礼。
而不久便有诏令下达:
准。
……待爹风尘仆仆赶回家中之时,看到的只是灵堂中妻子肃穆的牌位和他女儿留在他办公案上一封郑重封好的辞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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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裳……”
一个声音蓦地自几步之遥外幽幽传来,带着几分悲凉几分痛楚,一瞬间将我脑海中种种一概挥去。
我看向就直直立在我面前的男人,而他背对着我,目光自始至终凝在身前的画像之上。
“阿裳,近来在那里过得可好?”
“……哼。”
一直以来我认为是爹负了娘,虽然我对他并无恨意,但心里毕竟有一个结。如今,他表现出这般缅怀娘的形容,再回想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我就实在提不起分毫与他的共鸣。
“阿裳,你当初是不是觉得我对不起你?”爹怅然垂头,叹了一口气,那该是我听过最沉重的叹息。“你认为我高官进爵便忘了当时一直扶持我到这一步的你?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这么做?……那时,我青年入阁就受到前辈提拔,仕途一片平坦,也因此招来许多贵家千金的青睐,可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忙于公务而夜不归家,为何你就偏偏爱胡思乱想?你以为我嫌弃你没有才华,你可知我不会忘记穷困时的相伴相守,不会忘记那时对你许下的承诺……”
说到这,那个记忆中恃才傲物、即使面对九五之尊也不卑不亢的青年才俊竟已哽咽得无法自持。他复又上前几步想要触摸画中人,却又担心会让它染上污垢,便转而一手撑在墙上,支起自己好像随时都会瘫软在地的身子。
“阿裳……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