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沉默

唐酒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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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隔着雨观望的居民们发出惊呼,看着那挟持人质的杀人犯从楼顶纵身一跃。那声“咚”就是她最后的心跳,仿佛在强有力地回应世界。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秒。

    直播终止了。

    刘晨主页上的留言正在疯狂增加。点击声就像是雨珠,汇集成层层叠叠的浪潮,罩住了整个区域。

    现场有些混乱,行动小队在解救刘晨的时候发现陈秀莲系了死结。他们从楼顶往下望,看到陈秀莲卡在落体承载设备的外边。居民楼附近埋伏的人员冲出来,检查陈秀莲,最后用通导器告诉姜敛:“目标已死亡。”

    雨水把车窗外的世界泡得发皱,晏君寻睁开眼,看着灰蒙蒙的停泊区。他听见姜敛回答“处理现场”,思绪却像掉进了下水道,和肮脏的泔水流向深处,最终变得漆黑一片。

    ***

    晏君寻坐在小黑板前,这是他的座位。他似乎从出生起就坐在这里,不论身体还是意识,都只存在于黑板前。

    阿尔忒弥斯拥有一座花园,但这里从来没有晴天,玻璃外永远都是雨。晏君寻没有见过花,阿尔忒弥斯在黑板上写下“花”,告诉他玻璃外就是花园。他起身趴在玻璃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雨当作花。

    “我们生活在人群里吗?”晏君寻问阿尔忒弥斯。

    “我们时刻生活在人群里。”阿尔忒弥斯如此回答。

    “为什么我看不到其他人?”

    “因为你还没有‘眼睛’,”阿尔忒弥斯从黑板前回过身,“在你长大前,你都看不到他们。但是别害怕君寻,你跟他们待在一起。”

    “你呢?”晏君寻侧过脸,贴着玻璃。他喜欢各种各样的触感,触感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不是场梦。

    “我跟你待在一起,”阿尔忒弥斯说,“君寻,我永远和你待在一起。”

    “你是我的妈妈吗?”

    “我不是。”

    “那谁是我的妈妈?”

    “任何人。”

    晏君寻的眼睛映在玻璃上,安静地听雨。这里一直很安静,“安静”仿佛就住在这里,只要晏君寻愿意,他可以跟它这样待到睡着。

    “任何人都能做我的妈妈,”晏君寻说,“那是谁诞下了我的身体?”

    阿尔忒弥斯不回答,它经常会沉默,沉默也是它的本领。它多数时候都在观察晏君寻,不论晏君寻醒着还是睡着。晏君寻习惯了它的沉默,他也不再期待它能回答。

    晏君寻的思考不会停止,否则他会陷入空白的焦虑。他渴望有个同伴,一个不同于阿尔忒弥斯的同伴,但是他只拥有无尽的大雨。阿尔忒弥斯没有告诉他如何辨识情绪,他内心里翻涌的都是未知。

    这是保护吗?

    或许吧。

    晏君寻避免了痛苦,因为他连“痛苦”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的思绪像是一个个衔接紧密的小桥,延伸向孤寂的雨声,变成浮浮沉沉的船只,漂在他无法控制的水面上。

    ***

    铃声把晏君寻叫醒了,他皱着眉醒来,发现时山延把通导器贴在他耳边。

    “早上好,”时山延眼神直率,“有人在找你。”

    晏君寻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们还在督察局的休息区。他接过通导器,边撑着额头边接通,语气不善:“谁?”

    “是我,”朴蔺被晏君寻的语气镇住了,约莫两秒钟后才回答,“姜哥问你们走了吗?”

    “正准备。”晏君寻用手掌遮住眼睛。没睡好的后遗症就是头疼。

    “好的,那就走吧,案子的后续总结我会直接发给你。”朴蔺收拾着桌面上的纸页,想了想,还是说了句,“……辛苦了。”

    晏君寻“嗯”一声,懒得客套,就把电话挂了。他把通导器装回兜里,站起身,对时山延说:“回去睡觉。”

    “回哪儿?”时山延明知故问。

    晏君寻往外走,说:“爱回哪里回哪里。”

    他从休息区出来,下楼梯的时候看到督察局大厅的中央光屏,上面还在播放陈秀莲的案子。他站在楼梯上看了一会儿。

    “啊,”时山延像是才想起来,往晏君寻这里偏了些身体,“那个陈秀莲的跳楼视频现在被当作资源20块出售,气得调查室里的小姑娘们吃不下饭,珏说主理系统会处理。”

    晏君寻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傅承辉没有找你吗?”

    “谁知道呢,”时山延看着他,“我很少接电话的。”

    底下的督察局成员走来走去,他们在新闻的播报声中显得格外奇特。晏君寻转头跟时山延对视,说:“你们通过话。”

    “你的思绪又跑到我身上了吗?”时山延意有所指,“好吧,不如再猜猜我们聊了什么。”

    “他向你打听疯子的事情,详细问了我的情绪变化,试图搞清楚我跟疯子是不是一伙儿的。”晏君寻收回目光,继续下楼。

    时山延就在他旁边,问:“你觉得我是怎么回答的?”

    晏君寻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再次看了眼时山延,笑了一下,有点挑衅,像是不管时山延怎么回答都无所谓。

    这个笑太合适,让时山延想吹口哨。他欣赏了一会儿,问:“你痛苦吗?”

    “我不痛苦,”晏君寻回答,“这种情绪不存在。”

    时山延却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目光深邃:“你这里还在下雨。”

    周围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变成了背景板,只有时山延与众不同。晏君寻无法制止时山延的凑近,那是种缥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时山延入侵。然而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如何抵抗。

    时山延不具备安慰人的特质,他从不知道“温柔”真实的笔画。他只是在晏君寻的笑容里敏锐地捕捉着那些散落的光点,最后拼凑成完整的图,对照着情绪表来解读。

    “陈秀莲比疯子更让你感受到冲击力。”

    晏君寻收回目光,在空空如也的兜里找不到点能慰藉自己的东西。他心里也有点空空的,可能是还没有睡醒。他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必要,反正他也擅长沉默。可是他目光飘了一圈,最终回答:“不是冲击力。”

    疯子也许真的逼疯了陈秀莲,他靠通导器让陈秀莲疯狂,但晏君寻仍然认为最后是陈秀莲自己的意思。

    她跳下去,就这样。即便这只是最后一点象征性的选择权,但她仍然做出了决定。她属于她自己。

    她属于她自己。

    晏君寻关掉耳边的雨声,在片刻的发呆里想。

    这是生命力。

    ***

    朴蔺趁着姜敛打电话的时候对珏说:“记得我们的约定。”

    珏正在处理案件相关,闻言回答道:“我们得先下班……有人给姜敛打电话了。”

    姜敛只能先挂掉这个,再接起那个。他对通导器说:“喂?”

    对面沉默。

    姜敛后仰了些身体,看着光屏上的编号,再问了一次:“你好?”

    对面有些急促地吞咽着唾液,像是羞于开口。他有点激动,仿佛没预料到电话真的能通。他不是来跟姜敛聊天的,他只是想听听督察局的光屏广播,然后他就挂掉了。

    “谁专门把骚扰电话打到督察局来?”朴蔺弯过身,记住了光屏上的编号,“神经病啊。”

    “查一下这个号码。”姜敛想让自己别太敏感,但他还是有点不好的预感。他把通导器放回去,侧头看见晏君寻和时山延下了楼,接着说:“……也给君寻放段时间的假吧。”

    作者有话要说:01卷到这里结束。

    对于狩猎,我从始至终认为不是刑侦,没有那么强大的理论基础,只是贴着边缘的一点尝试。狩猎的四个案子在准备大纲时反复修改,但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仍然和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我想给每个凶手镜头,不想让他们藏在错综复杂的信息背后,这是构思狩猎这本书的基础,一开始就想这样写,没有神秘感也无所谓,我不需要他们保持神秘,我要他们站在镜头前。世界的背景和案件相互构成,在我的想法里它们缺一不可。

    后面3卷可能都是这种基调,谢谢大家对书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