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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的稻香村底下也让人围上了,正心疑间,一个头领模样者上来到门口宣道:“遵皇上口谕,贾门李氏为守贞节妇,恩允其携产避居,不在抄查之列。:3wし”李纨在里头跪谢圣恩。
身边几个丫头正感庆幸时,一队兵丁进了院子,顶头上一个婆子,进了屋期期艾艾道:“大奶奶,这屋里的伺候人都是名册上的,到时候核对起来没法交代,还是同我去了吧。”见几人欲要磕头求情,忙道,“若是这会儿不走,那些官爷恐要进来抓人,手脚可没个轻重,且反带累了奶奶!”
几个丫头无奈,只好哭哭啼啼跟着出去,那婆子行了一礼也走了。李纨跟着到了门口,看着外头一片兵荒马乱鬼哭狼嚎之象,心下恻然。
如此一来,这偌大一院子里只余了她一人,坡下围着官军,却是连个苍蝇都难飞进来。正欲散了神识四下探去,却见远远几个人往这边来,没有再往看押处走,反往稻香村里来了,却是巧姐儿同平儿。
两个官军将她们押至门口,便顾自己去了。两人都满面泪痕,惊慌难定的模样,李纨赶紧将人迎了进来,让两人在凳上坐了,倒了两杯茶。平儿喝了几口茶,才算回过神来,见李纨屋里没有旁人伺候,问道:“奶奶这里也来过了?”
李纨点头,又把皇上口谕的话说了一遍,问道:“你们那里怎么样?”
平儿抚着巧姐儿后背道:“一下子冲进来好些人,随处乱翻,有上前拦的都被打了。我们姐儿吓得直哭,我也被拉了出去,正要往外走,来了个人,说姐儿已是许了人家的,不用关押过去了。我听了趁空挣出来,说自己已不是贾府之奴,那人问了两句,便让我跟着姐儿在屋里呆着。其他人都被押走了,我们两个在屋里呆着也不敢乱走,方才忽然又来了两个人,让我们跟着往这里来,我们便过来了。”
巧姐儿还被吓得没缓过来,平儿说话也不是从前伶俐的样子。李纨听了这话却另咂摸出一重滋味来。——虽说罪不及出嫁女,也多半是在清查问罪之后,一到抄家的时候,哪里还有人情面子可讲?更没有通融一说。自己是因着从前与四海、九洲几个商行的往来之故,既有皇上口谕,自然万事好说。这巧姐儿一事,却甚是蹊跷,倒像是主事之人另卖的人情。却不知这人情是卖给贾家的还是王家的了。
李纨正寻思着,那边巧姐儿好似用尽了力气,就这么倚在平儿怀里睡着了。
外边天色渐渐暗了起来,寒风更劲。为着能尽早收队歇上一歇,官兵们加紧把人都往一处赶。赖大家的等几家奴才家里所抄家资已经陆续运了进来,堆在花厅里,西宁王看了笑道:“这小小一个管家,就挣下偌大家资,这贾府还真不愧是大族世家。”
东平王却道:“这头天黑了,人犯们的饮食如何安排的?”
西宁王笑道:“王爷又操心了,饿个一两天还能饿死人不成?连我们的餐饭还没人张罗呢,王爷倒担心起旁人来。”
指挥使进来道都安排好了,东平王才不再多话。一时外头抬了席面进来,西宁王还要喝上两杯,东平王以差事中不宜饮酒为由只随意吃了两口便住了筷子,西宁王一笑:“得,有王爷看着呢,我倒能松宽点儿。”完了顾自己饮酒吃菜,不亦乐乎。
贾府厨上依旧热火朝天,指挥使吩咐做饭,把厨上的人先押了过来干活,哪个敢不尽心?先紧着官兵们来,多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个个吃得满嘴流油。他们吃饱喝足了,才吩咐厨上熬了几锅米粥,令人用大木桶装了,抬去关押处。不问主仆,皆是一般吃食,连饭带水都有了,省事。
一众奴仆,从前的大爷二爷们,都拱背缩脖从管打饭的人手里接过一碗稀粥来,站在一旁呼噜呼噜喝起来。就只一碗,再多也没有了。几百号人分关了几处的院子,又有人来请示取暖之事,指挥使道:“这许多人关在一处,能有多冷?!”底下的人巴不得省事,应一声便去了。
稻香村早让人把院门从外头锁上了,底下看守的兵丁也撤走了,都知道里头不过两三个女人,还怕她们跑了不成。只这么一来,连稀粥都没轮上她们一口。幸好稻香村后院里有炉子有炭,底下又有口井,烧了热水就着屋里的点心,三人对付了一顿。
李纨道:“这几日恐怕是没空管我们了,你们也先歇一歇去吧,往后还说不好呢。”
平儿便领了巧姐儿在巧姐儿从前住的屋子里睡了,李纨回自己的屋里稍坐了会儿。心念一动,阿土掩了踪迹往几处关人之地看了一遍,没见有借机欺辱之事,李纨心下稍安。余者也不欲多管,便将阿土又唤了回来。
西宁王酒至半酣,羽林军指挥使领了几人抬了几个极为笨重的箱子进来道:“这是方才那位贾三爷领了去边上院子里寻到的,锁在一佛堂后头,不知情还真不容易找着。不知甚东西如此机密,还请两位王爷过目。”
西宁王笑道:“指挥使真是太过小心了,你们只登了册子就是,还要我们看什么。”
话虽如此说着,却停了筷子,自椅子上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往那两个箱子边走去。东平王见此情形,也只好过来查看。指挥使一挥手,边上上来两个兵丁,拿斧子将上头的铜锁劈落了,掀开盖子一看,里头满当当的珍玩。
西宁王笑道:“倒也值得一藏。”
边上走来两个小吏,一个将东西取出来,另一个登录。连取了几样后,西宁王同东平王的神色渐渐变了,东平王神色愈见凝重,西宁王却眼见着有些喜上眉梢的意思。那两个小吏还在清点,东平王出声制止道:“停。指挥使,还烦请先把那处密室所得之物都先贴上封条,另派一队人押送,本王要进宫面圣。”
指挥使听了立时答应一声,也不问缘由,便让人去安排。
西宁王笑道:“正该如此,本王与王爷同去,同去。”又道,“方才那出首之人可是立了大功了,只不知道这功同那罪又要如何抵法。”
两位王爷带了王夫人佛堂小库里抄出来的东西,急匆匆进宫去了。
过了许久,西宁郡王从宫中出来,回望宫门,冷哼一声顾自登车回府。一到家里,就见自家的宝贝儿子迎了出来,一通嘘寒问暖,知子莫如父,西宁郡王道:“好了,你也别忙,这回我虽去了,却不是做主的。那位如今还被留在里头商议呢,倒把我打发出来了。”
世子道:“嗐,父王,我又不是要弄什么大事,不过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标致的姑娘媳妇,这您还做不得主?!”
西宁王斥道:“没个分寸!贾家这回水混得很了,竟跟从前江南甄家还牵连上了。真要弄了她家的人来,往后不知道是福是祸,你给我趁早熄了这心思!”
世子不死心道:“总听外头传了,他家连使唤丫头都一个个钟敏毓秀,比旁人家的姑娘还强些。就算他家的人动不得,难不成连丫头都动不得?父王若许我,孩儿明日自己去挑便是!谁还查这个来!”
西宁王宠子极甚,听了这等话不怒反劝道:“这回不成。不止那东平老不死的看着,还有抄家的也不是兵马司的人,都是羽林军,那里头可没咱们的人,指挥使更是圣上亲信,你莫要为着些许女色惹了祸患。别到时候把祖宗挣下来的根基都给弄没了去,才真是完了。”
世子道:“咱们家可是开国功臣,世袭不降的,何况还有王爷在,怕什么的。”
西宁王叹气摇头道:“你看看如今北边的战事,若是那河再宽些深些,只怕连王爷的地盘都保不住了!如今这位不是从前,心思太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人下了套。你看看我们四王八公,如今还剩几个能立得住的?倒是朝上借机多了许多内六部出来的官员……唉,你啊,不要整天心思只放在女人身上,也该琢磨琢磨正经事才好!”
世子还待再说,听得外头年轻女子吵嘴的声儿,叫来一问,却是西宁王的两房姬妾都遣了人来看王爷是否已经归府,正好都是最近受宠的,连底下人也嚣张两分,又自来不对付的,碰上了便吵起来。
西宁王听说事情根由,一翘胡子道:“越发不像话了!待我去教训教训才好!”说了急匆匆往后头去了。留下世子朝他爹背影撇嘴:“还说我呢!”转转眼珠子,对身边一个长随道:“明儿你同俞瑟跟着我爹去,若有好的就给我拿了来,实在不成就给我记下人名儿身份,回头咱们再想主意。”那两个都一脸嬉笑着答应了。
世子又问:“前儿弄来那个辣货呢?冯嬷嬷可劝服没有?”
身边一个赶紧回道:“如今已经肯吃肯喝了,只还不信是进了王府。冯嬷嬷昨儿让人带了去四下看了看,今儿这口气就有些松动。”
世子一笑道:“这样才好,这般人才,若真要动强,虽别是一样滋味,却怕不小心碰坏了她,岂不是要心疼死爷们!”
边上人等赶紧附和道:“能入了世子的眼,本就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到时候再见了世子这般人才,只怕她还要后悔抻了这许多日子,浪费了多少快活光阴!”说完几人都桀桀低笑起来。
世子心下大畅,吩咐道:“告诉冯嬷嬷,带她四处见识见识,怕什么的。”
底下人赶紧答应了,又说起世子如今正宠的几个新人来,旁边有人就取了几个做工精湛的绣春囊来献上,世子大喜,略翻了翻,急着找人试去,扯下身上的玉佩赏了那人,就顾自己往后院去了。余下人等便围着那得了赏的,起哄要请客吃酒,那人只得答应,便一众人都往外去。
晚间风紧,几处关押下人的屋子里还好,只人多得没法睡。关押处又都是空院子,只好相熟的挨在一处取暖,闭了眼略歇歇。在外头当差的那些因常日里穿的便厚,这回倒还容易捱,倒是里头当上差的,整日里烧着银霜炭,穿得都单薄,这会子可就受罪了。若是换了从前,副小姐们一声令下,还不得把婆子们的衣裳扒下来穿自己身上?!如今可不是那会儿了,饶是她们冻得直哆嗦,也没哪个人会去发这个善心。
王夫人几个在缀锦楼里,本就三面临水,虽有桌椅床榻,却没帐幔帘栊等物,更没火盆炭炉。她们人又少,各人肚里只一碗稀粥,哪里顶得住。到了夜间,傅秋芳更冻得连脚趾头都发僵了。邢夫人也没好多少。
她又看王夫人那里,宝钗既能提醒王夫人如此,自己自然也预备了的,连如今没在身边伺候的莺儿文杏都听了她的主意趁空赶紧换上了厚衣裳。金钏儿同蕊儿也是跟着贾政在北边任上待过几年的人,心思也缜密得很,还比寻常人心强。两人都穿了大毛衣裳厚袄子不说,蕊儿还带了点心,备着给珹哥儿吃的。相比之下,尤二姐只顾着哭了,哪里想得起这些来。
蕊儿看不得孩子受罪,分了菨哥儿两块吃。又让两个娃儿并排躺了,将带来的抱褥给两人盖上。尤二姐赶紧行礼道谢,蕊儿避过了不肯受礼。傅秋芳便道:“一日两日的能捱,三日五日的呢?你还能带多少吃的!”
蕊儿淡然道:“过得一日是一日,奶奶有什么好法子不成?”
傅秋芳语塞,哼了一声不再多话。邢夫人如今是看哪个都不顺眼,尤其是想到自己攒了一辈子的家资这会子恐怕早让人搬空了,只觉着这一辈子都白活了一般。再想到明日后日还不知是何等情状,心里又怕又恨。
圣旨内容如今都已尽知,眼见着都是贾赦造的孽,有道是夫妻一体,自己恐怕是逃不过去的。一个不小心就是跟尤氏一样流放苦寒之地了。一念至此,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可真让她死,她又哪里敢了!如此心如油煎,又冷又饿,自然更没了睡意,捱到窗户发白时,倒像过了几辈子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抄家不是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