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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宝钗出嫁前,薛家就把买卖能归拢的都归拢了,只眼见着贾家衰落、王家倒台,史家更是长久以来悄无声息,薛家做了这许多年的皇商,谁不知道是块肥肉?待宝钗从操持家务、打点自己婚事所需、侍奉久病的薛姨妈等事中回过神来,几处要紧的铺子已经让人抽空了大半。待都归结完毕,细算算,损失了六成不止。只这时候也顾不上许多了。
薛姨妈本欲分定的产业,也因薛蟠在狱中之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里砸银子买平安,余下的数额也越来越小。宝钗不忍薛姨妈伤神,只拿留给自己的那份往里贴补,还是同喜同贵看不下去了,偷偷告诉了薛姨妈,惹得母女二人抱头大哭了一场,薛姨妈这才收了手。只自那之后身体越发坏了。
宝钗心里明镜似的,薛蟠若是能放出来早放出来了,拖到如今,只怕凶多吉少。且那些人拿了银子却不肯让薛家人去探视,也不知那银子花了薛蟠究竟受益没有。
如此乱糟糟地嫁了宝玉,三朝回门,见薛姨妈精神好了些,心下稍安。倒是宝玉,许久未曾见过薛姨妈了,这一见之下唬了一跳,又听莺儿说了许多宝钗的难处,心里对宝钗也起了怜意,只不管内务外事,他却实在是丁点忙也帮不上的。
宝钗嫁了人,自然不能如从前一般日日侍奉跟前了,王夫人本欲让薛姨妈仍搬回到从前贾府的院子里住。宝钗进了府里几日,早看清局势,便劝阻了王夫人。王夫人也知道宝钗所忌,心中对贾赦夫妇也更生了怨怼。别无他法,便只好隔日遣人去看望一回薛姨妈,还都使些老人过去,好陪着说说话。薛姨妈见贾府如此待自己,想见也不会差待了宝钗,心下略慰,身体也似见好。
哪知入了秋,薛蟠仍判了个问斩。宝钗不在家中,无人相阻,消息一出来薛姨妈就知道了,当场就晕死了过去。王夫人亦心焦得很,无奈贾政寻了无数的门路,都未能改得分毫,才知道自家府里究竟不比从前了。
薛蟠问斩当日,薛姨妈号哭了几声,晚边也跟着咽了气。消息传来,宝钗哭成泪人,王夫人抱着她,自己也哭得发晕,宝玉与贾政皆束手无策,倒是贾赦听了消息连叹了几声“晦气”。
薛家如今无人,好在还有个薛蝌,宝钗与宝玉一同回去奔丧,这几年宝玉也经了不少事了,还能帮着薛蝌料理一二。宝钗哭得整个人都愣愣的,哪里还能理事。薛蝌便把邢岫烟和宝琴接了来与宝钗作伴。
林家接了那世上难寻的圣旨,林如海又往宫里去了几回,之后便认命地开始准备婚事。那南诏国主不要面皮地催得甚急,奈何这等事情实在闻所未闻,没有先例可循,偏偏又涉及国事,礼部官员牵连其中,几方人等为着仪制上的丁点出入就要吵个几回,哪里快得了?!
黛玉在深宅中听说了薛家之事,便去寻林如海商议,林如海道:“他们家与我们家从无婚丧走动,若是亲往吊唁,只怕不妥。”
黛玉道:“话虽如此,只是到底在园中相处日久,姨妈对我也甚为照拂,且宝姐姐如今遭逢这许多事,我想去看看她,哪怕不能劝解,陪着坐一回也好。”
林如海看了看黛玉道:“我知道你心软,是以此事事前未曾同你细说。那薛家母女虽与你有旧,薛家小子买妾杀人却是实情。如今为父身居此位,你是顾念旧情,欲去探望,旁人看了,或者便是猫哭耗子了。毕竟,若是为父伸手,这薛家小子的命也不是救不得。”
黛玉道:“旁人的心思如何猜得尽、顾得全?杀人偿命之事爹爹又如何能徇私枉法?他们糊涂,难道我也糊涂了不成。爹爹放心,我再不会理那些闲话是非。”
林如海见劝不过来,便索性同意了。只让黛玉多带些人手,他却不便出面的。哪知道他这里过了关,礼部几个官员得知了消息赶紧过来劝阻,却是因了“君婚喜忌”之说,这嫁给国君的,相当于一国之后,哪有备婚期间沾染“凶事”之理?说死了也不肯,一口一个祖宗规矩,一口一个国朝礼仪。
林如海心说,我这招赘的南诏国国君,你们的祖宗哪里管得着?!只他私心里也不欲黛玉前往,故此索性由着礼部闹去,黛玉同自家老爹还有一通道理可说,同那群礼部官员可说不上话了,无奈,只好作罢。只好让辛嬷嬷带了人去吊唁一回。
宝玉听说辛嬷嬷带了人来,一时忘了旁的,只想过去问一问黛玉近况。他成亲那日,因林家刚接了那圣旨,林如海都不过来露了一脸,不曾终席,黛玉更出不得门了。算来他竟有许久不曾见过黛玉了,且他也听闻了那道圣旨,心里更替黛玉着急,好容易能遇着黛玉身边人,哪有不去探问一番的道理。
辛嬷嬷几人只奉上丧仪,敬香焚纸之后往里头见了宝钗,替黛玉带到了话,便匆匆去了。待宝玉进到里面,哪里还寻得着人?宝钗看他神色,自然知道他心思,只如今她心力交瘁,实在管不得他那点念想了。
薛蟠乃凶丧,薛家在京城也没有家庙,只能停在城外义庄,薛姨妈停灵二十一日后出殡,宝钗做主,也不待过百日,只等薛蝌收拾停当,便扶柩南归,以求让母兄尽早入土为安。
邢岫烟一早让薛蝌收结了京中生意,兼之宝琴一事,本就欲回南边去。如今听了宝钗主张,不过三五日便收拾停当,雇好了船只,带齐了人手,趁着尚未封河,乘船南下。待到了金陵,将薛姨妈与薛蟠灵柩葬入薛家祖坟,诸事料理停当,才给宝钗写信言明。自此薛家在京中再无根基,数代皇商,一朝散尽。
宝钗算着时候,这信到的日子却着实晚了些,她想着多半是薛蝌一时要处理这许多事务,分身乏术所致。却是没料到薛家财名在外,连着灵柩南归都有人惦记上了。
薛蝌一行人舟行至平安州时,遭逢了水贼。薛蝌这回南归计划日久,依着邢岫烟的主意,借了王家几次南回的船,将大部分财货运回了金陵,其中便有宝琴当日带了来京的嫁妆。又将其余粗笨家什尽数变卖了,在钱庄存换了银票随身携带。
那群贼人见船中空空如也,心下大恼,有一个便喊道:“别的没有,薛家太太棺材里难道也会没有些值钱的物什?兄弟们,把它给我砸开,还省得刨一回土了!”
薛蝌听了大怒,奈何贼人众多,自家这边人手不够,眼看着那些人要动手,正束手无策。却幸叫骂打闹声惊动了码头上的夜行人,出声相询。家丁们立时大声求助,几个人飞身下来,与贼人们战在一处。贼人不敌败走,薛蝌一行惊魂稍定,才让人掌灯,必要面谢恩人。
一见之下,当中却有个熟人,竟是柳湘莲。柳湘莲听薛蝌说舱中灵柩正是薛姨妈和薛蟠,也不禁洒泪,当下焚香烧纸,拜了一回。
薛蝌含泪道:“大哥没白认你这兄弟,从前归京时得你救了一回,如今南回,还得你相救。也是你们的缘分。”
几人坐下说话,才知道这是柳湘莲与几个同好在平安州发现了点事,正欲细察,查到这伙水贼身上,正好今日碰上。薛蝌怕那群人去而复返,便恳求柳湘莲一同南下。柳湘莲几个本是浪子,所谓查探也不过仗着艺高人胆大。见薛蝌相邀,兼之与薛家之旧,便答应了下来,护着他们一路南下。
薛蝌在给宝钗的信上却是分毫未提及此事,一者事情已过,提了让宝钗白白担心一回,无甚益处,二来柳湘莲的意思,那平安州的盗贼之事久已有之,后头恐怕还有牵扯,薛蝌行商之人,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总是少碰为好。
薛蟠同薛姨妈都去了,宝钗让薛蝌问过家中奴仆们意愿,遣的遣,放的放,愿意跟着薛蝌南归的便分了拨跟船回去。旁人还罢了,只一个尤三姐让她犯愁。要说守,她又不是妻,这么守着算怎么回事,若说不守,薛姨妈死后她虽没来磕过一个头,却是在义庄整日守着薛蟠。连当日给薛蟠收尸,也是她去的。
正不知该如何处置,那尤三姐在薛蟠灵柩上船南归后便不见了踪影,宝钗使人寻了几回没寻着,便也只好作罢。只她看着尤三姐对薛蟠之情,实在不像是会一走了之另从他人的,便留着薛家那宅子并几个老仆,想着哪日或者她还会回来。
薛蟠问斩那日,焦云还跑去看了,回来同香菱和封氏大概一说,香菱如今这壳子是幺幺做主,自然没甚感慨,倒是封氏咬了牙道:“待得哪日那贾雨村也人头落地,才是天理昭彰。”
焦云便道:“那人还关在大理寺,只怕也挨不得多少日子了。真正枭雄样人物,端得心狠手辣,替人平事拢人,哪有不沾血的。要不然,他这般没根没基的,哪里就能做到大司马了。”
封氏叹道:“厚颜无耻丧尽天良者居权拥势,平头百姓还有什么活头儿。老天若真有眼,如何不降下报应来!”
香菱扶着封氏道:“娘,你且看着吧,时候未到呢,等时候到了,一个都跑不了。”
过了几日听说薛家南归的事,香菱便想起尤三姐来,听说薛家也寻她呢,焦云道:“皇商一门,说散就散尽了。你从前还说这个同那夏家女儿不同,你看还不是一样大难来时各自飞。”
香菱却蹙了眉摇头道:“她这人可难说得很,每每行事出人意表,难以常理度之。”
焦云见薛家之事皆了,便问起香菱南归的事来,香菱道:“你这里果然能走得成?”
焦云也有两分迟疑,到底他是西宁王府中人,虽不在奴籍,恐怕也难说走就走。想了想道:“我明后日去求见世子,若世子应允了,自然没人阻我。”
香菱却摇头道:“算了,你不去他跟前他还想不起你来,你若露过面,不知道又要生什么事。那世子不说,就是他身边的那一群,也是心僻意险者多,平白惹他们注目作甚。”
焦云看着她道:“那可就回不了南边去了。”
香菱笑道:“再等等便是了。”
焦云不解,香菱想了想微微露了点口风道:“那西宁王府同妙云观的老道走得近,我看那老道是个邪行之人,他们这是往老虎嘴里探脑袋呢。你只等着,日后必要生事。待他们自顾不暇时,我们一走了之,谁还管来。”
焦云听她说得玄奥,只如今信与不信这话都是走脱不得的,索性安了心等着也罢,正好让封氏多将养些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