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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案送至皇帝案前,徇私舞弊之事今古皆然,倒不算稀奇。只贾雨村能为了讨好权要眼睁睁把自己恩人亲女判与人为婢,其厚颜无耻实在令人瞠目。想到这样人品后来居然青云直上官至大司马,岂不是说这仕途晋升之路于此等人物而言正是如鱼得水的设计?叫皇帝如何不气得老血涌动。
天子一怒。这贾雨村立时罢官撤职、抄没家产,再带到大理寺牢里关了。想来这等人物,手里事情也不会只这么一件两件,还不晓得批了多少冤案谋了多少人命,严令有司彻查,其罪待定。
贾家自然也得了信,贾琏便同林之孝几个言道:“上回就说他这官当不长,眼前不就是了?”
林之孝也十分忧虑:“那边府里如今也没什么说的了,咱们这里,老爷还罢了,大老爷却同那厮有些来往的,还不晓得会不会……”
贾琏全不放在心里:“这你就多虑了,咱们到底不一样。别说他一个投来的了,就说那边那么大事儿,咱们这里又怎么样!实话同你说吧,那头旨意没下,圣上还特地往凤藻宫安慰了咱们家娘娘一回,就是怕她多心伤着了肚里的小殿下。要不是那头的事儿实在让人没法说,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林之孝心里却不以为然,眼看着当今是不问出身只问罪过的,这边府里没事,是因为宁府犯的那些事里头确实没有这边的手笔,若是真有个牵连的,你看办不办你?!只这话也只好心里想想,嘴上自然还随意附和两句。
王夫人心里还在着急薛蟠的事,这日贾政一回来,她就问起来这个来。贾政摇头叹气道:“这会子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卷宗都送到圣上跟前去了,你还有法子翻案不成?我且问你,当日贾雨村金陵断案一事,你可曾给那头去过什么书信?”
王夫人面色一白,赶紧摇头道:“我哪里知道他?怎么会让人送信去!这贾雨村不是姑老爷荐来的?说起来姑老爷也实在识人不清,竟推了这么个人过来,少不得要受牵连。”
贾政冷哼一声道:“妹夫虽荐了他来,不过是场面惯例,给条路罢了,之后在用他的可不是妹夫,也不是我。如今金陵旧案已经坐实,蟠儿恐怕是……倒要担心当日舅兄那里有没有给过什么话,万不要落了行迹才好……”
王夫人听贾政前面两句时还意存反驳,听到后头一半就担心起来,一时倒顾不上这引狼入室的罪名儿该落在谁头上了。只她在这些事上实在无甚长才,从前是祖父父亲厉害,后来是兄长出息,内宅里不过仗势行事,哪里要动这些脑筋?如今局面一乱,她只日日发愁还愁不过来,哪里还能想别的!
吴济霆吴济岩这会子也愁得很。薛家的事被挖了出来,连着贾雨村也栽了,不可谓不顺利。且这两件事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同王子腾脱不了干系,偏偏那老贼老奸巨猾,竟是没在里头留下半点痕迹。贾雨村如此行径自然是为了巴结王家,可这并非出自王子腾授意,自然也追不到他身上。且几处书信往来,贾雨村倒是一完事就往贾王两家送信,可他手里却没半点王子腾的手书。这千辛万苦结的大网,卡到这里竟落不下去了,可不是愁人!
这还不是最愁人的。还有那贾雨村,若是落在都察院还好办,偏偏如今让皇帝一旨关进了大理寺监牢,那里头可不是吴家这样的能伸得进去手了。也不知道那贾雨村还能挖出多少事来,又能挖出什么事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是一事不知,又如何再论下一步棋的走法?
且王子腾之前就开始追查吴家科考作弊之事,此番翻出金陵旧案又扳倒了贾雨村,都知道是冲他去的。里头又太多吴家人手,想瞒也瞒不过去。却是打虎揪了虎须,捉蛇捏了肚皮,没能把对头弄死不说,还激起了对手的凶性。若再无旁的法子,真让王子腾那里查出个好歹来,只怕今日宁府的下场就是明日吴家的下场了!
原先他们打着王子腾因此失了圣宠,势力不再,自家再动动手脚,拉拢些人过来,让他查不下去的主意。算计着再假以时日,寻出错来,自然有他好果子吃。可惜,王子腾经营日久,又手握兵权,实在没那么容易动。且武官那头比文官死心眼得多,想靠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那些石头脑袋,却常有蚍蜉撼大树之感。
再则贾家还有个怀了龙种的贵妃在宫里,宁府倒台前皇帝还特去凤藻宫劝慰过贤德妃一事早从宫里传了出来,吴家想要拉拢人,却没人肯在局势这般不明朗的时候下注。凭他千般巧计,也只徒叹奈何。
兄弟几个连着商议了几日,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个年小胆轻的更是嘴角生疮舌头红肿得上起火来。吴济岩实在无法,又跑去妙云观寻苍朴道人讨主意。
苍朴道人这阵子也没闲着,自从发觉贾家许多事有乱数之象,他就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推算上。只可惜他那功夫也是个半吊子,尤其要推算运势最忌私情杂念,因一象出,若自心有所偏好其解未免有失偏颇,偏他此刻满心寻仙夺宝之念,哪里还能解得出来?故越算越觉着贾府里藏着秘宝,只看他家运势又不盛,恐怕是有秘宝而不自知,受其庇护却不懂运用,明珠暗投,明珠暗投啊!
他如此想了,自然恨不得立时能把贾府翻过来找一找才好。奈何当日行动得过于轻浮,两下结怨,如今想要上门只怕对方也要提防自己两分了。细算来实在是失策,失策得很。
好在有个一门心思要斗垮了贾家的吴家,只待贾家一倒,到时候自己借个由子跟着一同进去,拿上门内的寻宝香和定星罗盘四下走走,还怕找不着东西?!
结果这个时候吴济岩就找上门来了。什么?别说整垮贾家,眼前有个王家就过不去了?一不小心还会连累自己?苍朴道人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再细听一回,王子腾树大根深,吴家在军中又确实没什么势力,要动他着实不易,再加上宫里那位……
忽忽悠悠数日,朝上忽然热闹起来,因贾雨村一事,王子腾数回举荐此等无耻败类,自然有识人不清之毁,兼之贾雨村一再徇私枉法讨好贾王两家,王子腾的提携更有假公济私之嫌。
王子腾一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吴氏一系人马中亦爆出许多贪赃枉法之事,双方互上弹章,相互攻讦不止。皇帝倒稳坐钓鱼台,管他属牛还是属马,只查实罪行,该押的押,该杀的杀,倒简单容易。
忽有一日有人上本言及朝中西北及北军空饷一事,朝上纷乱不由为之一静。虽因之后无人跟进,事情不了了之,忠顺王府与西宁郡王府却都得着了消息。原是坐山观虎头、隔河看火烧的意思,哪想到一不小心就烧到自己身上来了。若不回击一二,真当自己是病猫了!
着人查去,那上弹章的小御史身后并无靠山,弹章上了不得回应,转头继续寻别的不是去了,看着倒像急于建功的官场小辈常有之行事。果真如此?西宁王府多跟了几日,却发觉这小御史与王系人马中一位暗中有些来往……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几日后,王子腾军中几位得力干将忽然受到攻讦,王子腾一时自顾不暇,那头查证科考舞弊之事也缓了下来。
朝上热闹,自然没人会去注意后宫里死了一两个小宫女小太监的事儿了。
贾元春如今身子越重,精神越短,偏偏每日里各样话真的假的传进耳朵里,想要不听也难。这日闲坐闷想,又惦记起家中事来,便又让人将那副大观园图取出来细看。展开看时,却见隔水和天地头似有几处颜色不正,让人拿了窗下对着光细看,又觉不出什么来了。只当自己眼花,也不放在心上。
只越看画中屋宇庭院,就越发思念起家人来。心生惦念难免多忧,不由得又想起近日朝中之事。再加上此前宁府抄家问罪,自家老父引咎辞官,长兄早逝,幺弟尚幼,家里竟寻不出个可支撑门户之人。越想越忧心,呆坐半日,沉沉落下泪来。
边上几个伺候的看着不对,赶紧上来劝解,要把那画儿收起来时却被贾元春拦着了,只让放在那里,以便自己随时赏看。自然无不依从。
如今贾王史薛中几家无人,王子腾孤根一个就算再如何厉害也是独木难支,且如今他不止要顾着朝上对头的反扑暗害,还要为那不争气的亲外甥奔波。
金陵旧案清查至今,薛蟠打死冯渊一事已无可置疑,如今只能在量刑上做些文章。一则当日双方起了争执,薛蟠并未亲自动手;二则冯渊受伤,乃因争执扭打之时错手所致,并非故意殴人至死;三一个当日金陵断案时冯家已收了薛家一笔烧埋银子,如今冯家若要再告,需得先将当日那笔银子退回再说。
若是换了从前,以四大家的威势,连同上头几条,大不了推出个奴仆来认罪也罢了。也是事有凑巧,偏偏那贾雨村当日有心奉承,便是连薛家的奴仆都不敢轻动,批了个“追魂索命,薛蟠已亡”的鬼话,才留下如今这天大的破绽。只如今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再想把薛蟠无恙捞出来,却是做梦了。
王子腾在这里用力,吴家那边又岂能坐视不理?这薛家一事花了他们许多力气,本是此件大事中的要紧一步,若是到了如今还让王家给减了刑罚,往后还想拉拢谁去?!故此双方为着薛蟠的性命明争暗斗,致使薛蟠之罪迟迟不得定案。
又过半月,宫里忽传贤德妃身子不适,王夫人立时也顾不得什么外甥侄儿的了,只等着十五递牌子觐见。可到了那日,递进去的牌子却被退了回来,说是贤德妃精神欠佳,御医嘱咐需得静养,吴贵妃奉了太后懿旨暂停宫眷进宫事宜。王夫人没得法子,大把撒了银子去,也没打听到丁点有用的话,只说贤德妃精神不佳,昏沉欲睡等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这个时候,大理寺那里又查出贾雨村构陷石秀才,谋夺古扇的事来。再一细查,那几把古扇,不在别处,却是收在荣国府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那里。此闻一出,众人皆笑,怎么如今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等事中间虽无贾家手笔,好处却处处离不得贾家?也真是稀奇得紧。
差役们上门问话,贾赦闭门不见。贾政得了信匆匆赶过去,费了半天劲敲开了门,贾赦只一问三不知,差役们拿出贾雨村口供,贾赦便冷笑道:“罪人之言,如何信得?本官从没见过什么扇子牌子的,若你们不信,只管来抄查便是!”
众差役无奈,只好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要说: 念了一大段台词,结果台下观众不笑不骂不言不语,我这后脚能不发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