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317.显赫

木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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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母生日热闹非凡,荣宁二府面上有光不说,另有附从的也越发心头火热起来。这头一个要说的就是那孙家了。要说这孙家,当日本因身上有事不干净,才投到了贾府门下,说是世交,不过是求个庇护罢了。如今那家就剩下一个根儿,名唤作孙绍祖的,老爹早去,只剩老娘一个。

    他从小儿也是个浪荡大的,只比常人多几分要心,专好钻营,他娘嘴里说来就是头一个上进的。之前因贾赦听了贾珍那头的话,与人谋事,需几个能入行伍之人。他虽不十分明其就里,只隐约听着些风声,就往贾赦那里跑得勤快了。

    这回见了贾母生辰如此阵势,越发羡贾家豪盛,自备了厚礼送去不提。此前听闻贾赦身边相公说能替自己谋个兵部的实缺,原还有两分疑惑,这回见王公贵人往来如梭,立时信真。又连忙打点了五千两纹银送去这位相公那里作谋缺的使费,另封一个二百两的封儿当谢礼。那人当时接了,只说转日便寻贾赦说去,只让他稍候几日。

    孙绍祖得了这话,便安心回去等着回话。

    看中贾家风光的自然不止他这一处,连着又有几家辗转打听府里的哥儿姑娘们。宝玉自然是无人不晓的,只有贾母从前在清虚观说过的‘不宜早娶’的话,目前眼见着不是时机。嫁进去虽不易,若能娶一个来也是极好的。如是不久,就有官媒陆续上门来问,不是问迎春便是问探春,连着薛家都有登门的。

    这日合族家宴已毕,因贾母生日各处着忙,尤氏也留在这边帮忙待客,晚间也不回去,就住在稻香村。到了这日总算一歇,往后都不过是本家家宴,尤氏也仍回东府去了。

    贾母生辰,凤起书院也有礼到,实在是天大的面子。因凤起先生同云阳先生两人都出身尊贵又不好俗礼,要这二位出个面,就是宫里太妃们也不能够。这回却是以黛玉之师身份,相贺贾母寿辰,可见对黛玉的喜爱。贾母留了黛玉三日,黛玉便仍回书院去了。

    诸事忙过,总算稍歇。因这些日子凤姐忙得脚不沾地,李纨便让巧姐儿也歇在自己这里。这日凤姐便过来接闺女回去,李纨观其言语神色,说道:“好容易养出两分血色来,又白养了。只这话我也不好抱怨,若不是你能干撑着,说不得就要我们这些没脚虾上去顶了。赶明儿我替你问我嫂子那里再要些好药来,也算还你的情。”

    凤姐冷笑道:“大事好做,闲气难受。要说劳累倒也还好,只这淘气难过。”

    李纨奇道:“唷,还能有人给你气受?这人到底是手段高还是脑子傻!”

    平儿都乐了,凤姐道:“你不知道?那天我们太太当着一族人面给我好大一个没脸呢!这也罢了,回头说起来,一个个都说是我多事。我还真是奇了怪了,这打架的两对都是好人,合着只我这个办差的是恶人!”

    李纨便问详细,凤姐道:“那日珍大嫂子晚上进园子来,见四门大开还点着大灯,就要寻管事的婆子关门熄灯。哪知道碰着两个耍混的,不听使唤不说,还连‘各门各户’的话都说出来了。大嫂子因之生了气,周瑞家的知道了跑来告诉我。我想着老祖宗生日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弄这些,只这奴才也太可恨了,不惩戒一番也难同大嫂子交代。就吩咐人把那两个婆子捆了,待这几日过去了,就送去让大嫂子看着罚办。

    哪想到我这儿刚捆了人,就有人往我们太太跟前递话拨火去了。事情原委不问不说,散席的时候当了大伙儿的面让我‘发发慈悲’,饶了那两个婆子。又扯上老祖宗的生日说事。倒像是我多少刻薄要拿奴才撒气。我便分辨了两句,把事情说了。你猜怎么着?珍大嫂子也怨我多事呢!也不晓得当日紧着要叫我过去的是谁了!太太听见了,也只说是我多事,又怕碍着老太太千秋,忙着人把那两个婆子都放了去。你说说,倒是我落得里外不是人!”

    李纨笑着听完了,点头道:“怪道我说这两日看你不如从前勤快了呢,原来还有这个事故儿。”

    凤姐叹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不做不错,多做多错’,连苦主都道我这样替她出头惩治奴才是多事,连当家太太们都道门禁松散没规没矩这样的事儿管了也是多事,我不过是个跑腿大丫头,还能做什么来?能不想通!”

    李纨忽然想到了,说道:“老太太只怕知道这事儿了,我说这两日怎么什么补身补神的好菜都往你那里赏,恐怕就是知道你受委屈了的意思。只是也没有太婆婆越过婆婆去给孙媳妇撑腰的理儿,这么着往后才真乱了规矩呢。只好这般心疼心疼你了。”

    凤姐红了眼眶:“我知道老祖宗的心,我如今想想,也真没什么趣儿。若不是为了老祖宗,这会子我就什么都不管了也好。”

    李纨看她一眼道:“你倒是恩怨分明。”

    凤姐嗤笑一声:“什么恩怨,我不过是知道有些事儿,靠着一个人怎么也不能成的,那还做个什么劲儿?你们读书人不是惯会说个‘明哲保身’?如今我也该学学了。何苦这么出力不讨好的。”

    叹息了一回,带着巧姐儿走了。

    李纨自己呆坐了半日,也不禁长叹一声。她方才设身处地替凤姐思量一回,那边是正经婆婆,她虽在这里帮着管家,也没有管一辈子的道理,倒因些琐事把那头得罪死了,于往后日子没丁点好处。这头的婶婶又是亲姑姑,只如今看着,一旦有什么家务事让人挑出毛病来了,却不是个会来替自己担当的。不止如此,为了能四面周全,不牵连自己,头一个就得把凤姐推出去。偏偏又不是真有才能的,凡事只听身边人说两句就被带歪了去。自然也不值当跟从。

    只贾母是真心疼惜凤姐,可贾母到底岁数在那里了,且如今真要有什么举动,压不到底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自然也是一动不如一静。如此,凤姐竟是难得个能给自己明着撑腰的人了。若今次这样的事儿再来两回,只怕往后连底下管事奶奶们都得看轻了她去,还说什么立威服众的话?

    且这许多年,与贾琏夫妻情浓时候,也只得了个巧姐儿。如今眼见着二房尤氏坐大,生了哥儿不说,连贾琏对外称起也只唤一声‘奶奶’的。说白了,只凤姐这头一死,那头就是正房奶奶,连口都不用改。贾琏又不是个长情痴心的,凤姐身子又是这样,这往后的日子还真没什么盼头。

    李纨想过一回,才不由得替她叹息。旁人说起来只说琏二奶奶如何威风如何厉害,哪里知道这里头的苦楚呢?这才真是‘黄柏木做罄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了。

    闫嬷嬷进来见李纨发怔,问了两句,知道事情原委后叹道:“不是我说,二奶奶也实在太难了。那边那位是不用说,谁的事儿都要打听还哪个的话都不信的。一人不信一人不靠,就是这话。可我们这边这个呢?真是谁说的都信。要做什么事儿都是立时要做的,从来也不见前后多想两分。

    就说这回这个事儿,这园子里住的都是姑娘们,都多早晚时候了,还大开着门,连个守门的也没有,像什么话儿?!正该端肃的时候,这头倒好,就因着场面,怕人说妯娌不合了,怕说刻薄寡恩了,为了个名声儿好听,不止当众落了管家人的面子,还直让把人给放了!你说说,一点点变通也不会。哪怕说要之后细察了再处置呢?也有个转圜的余地。

    唉,如今有琏二奶奶帮着管家还好些。只听说她厉害的,却不想想要不是她这样厉害的心思手段,这府里这些奶奶们,那么容易就镇住了?只这回这么一来,让人看着空子了,说不得往后就都往太太们身上使劲去呢。就这两个那能耐同秉性,奶奶看着,保管是一伸手一个乱子,一伸手一个乱子。

    到时候琏二奶奶一撂挑子,奶奶你就赶紧卧病吧,万不能接那个烂摊子了。摊子烂还是小事,架不住还有给你添乱子的啊,底下人添乱子也还罢了,雷霆手段不是不能用,问题是添乱子的人还都在你上头!这事儿还能办好?神仙也办不好了!奶奶只记住这话儿吧!”

    李纨笑道:“你这是让我学坏啊,也太没担待了。”

    闫嬷嬷笑道:“要什么担待?!奶奶没看咱们家里,有担待的奶奶过的什么日子,没担待的奶奶过的什么日子?珍大奶奶什么时候管过事儿?只自己不生气,日子就过得好好的。琏二奶奶呢?整日管这管那,就算有三分为自己,还有七分为了府里呢?结果呢?还不是这样‘风箱里的耗子’似的,两头受气!”

    李纨摇头道:“嬷嬷,真不信这话是你说出来的,要是不听声儿,我还当是常嬷嬷回来了呢。”

    闫嬷嬷笑道:“她?她要在准保更难听的话都有。我还不过就事论事呢。”见李纨面上似乎还有忧色,便问道,“怎么了奶奶?大不了到时候撒手不管!咱们哥儿也不靠这府里什么,奶奶更不靠了,怕什么的!”

    李纨叹道:“我只担心几个妹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凤丫头就算有心,这事儿轮不着她插手。你方才也说了,说得上话的就那么几个人,又是那样的性子……这可真是……只能指望老天爷了。”

    闫嬷嬷一笑:“奶奶,这姻缘天定,本就是老天爷的事儿呢,你也想太多了。哪怕真有什么呢,事到跟前,还怕没法子?”

    李纨听了这话才笑道:“这话也有理。只人心不足,总盼着她们从头到尾安安耽耽、顺顺利利的。什么跌宕起伏的,又不是看戏,最好是没有。”

    闫嬷嬷一拍手:“‘神仙要管事,天下没哭声’,可见神仙管不了的事都多着呢。”

    李纨点头:“就是这话了。”

    紫菱洲,迎春正安坐着看书,眼睛虽落在书上,心里却连算着几个阵法,外人看着只觉这二姑娘是越发木呆呆的。司棋匆匆忙忙进来了,面上神色不定,绣橘赶紧上前拉了她问道:“怎么样?可打听着信儿了?”

    司棋强自镇定一回,开口道:“打听了,都说大老爷已经给姑娘寻好人家了,恐怕这两天就要相看。”

    绣橘一行喜一行忧:“是什么样人家?”

    司棋道:“是个行伍出身的,也有些家资,几辈前投了咱们府里,如今跟着大老爷见些人。他家里就他一个,还有个老娘如今也没住在一处,倒是个能当家说话的。”

    绣橘念佛道:“菩萨保佑!总算大老爷还上点心,寻着个还算成的。姑娘这性子,若真碰上个强横的,可怎么好?!这家既是投在咋们门下的,必定对姑娘好的。家里又没什么人,也不用费劲应付,也算清静。”

    司棋也跟着点头,绣橘看她两眼道:“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

    司棋摸摸脸道:“这几句话也不是一处就打听全的,到底没让咱们知道的意思,说不得就有些儿心惊胆战的。”

    绣橘一笑道:“你头一个胆大妄为,也说起这样的话来!这里头上上下下的奶奶妈妈们,哪个不打听事儿?还有多少都是替主子打听着呢,哪里就这么心虚起来!”看司棋仍有两分惊魂难定,便推她道,“你歇歇去吧,姑娘这里我守着就成了。”

    司棋依言去了,转天面色更差,到了下晌到底躺床上起不来了。绣橘问过迎春,想让人偷偷请了大夫来,司棋却死活不让:“要是让人知道了,又让我家去养病呢。这里如何离得了人,转眼就该十五了,你一个人一双眼睛哪里盯得过来?”到底不肯让请大夫去,只捡了几丸宁心安神的药丸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