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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八月二十这日,贾政拜了宗祠,又别过贾母,由宝玉等人送至京外长亭,就此赴任去了。
王夫人听人回禀周全,才算松了口气,转眼又不免要担心一路车马劳顿往后公务繁重的事来。旁人只看着世家风光,哪里知道这骨肉分离的难处呢。心里一时不宁,正想往后头小佛堂里去,凤姐寻来了。
原是为了账上银子的事,她道:“八月节各处算账,这几个月又多出几样花销来,虽不大,却没这个数的。再一个老爷喜讯,老太太做主,这节下各人的例钱也加了两成。几项下来,这账面留存银钱的数目就有些不够了。”
王夫人揉揉额头道:“旁的进项呢?”
凤姐道:“也有几处铺子商家送了干股进来的,求到太太跟前的不论,求到老爷跟前的应的还不足一半,总是嫌生意买卖不正的意思,连那些收下的也都是有人情在推脱不得才收的。这回老爷点了外放,倒又来了几波人,只没眼前能见着银子的。”
王夫人沉吟不语,半晌,才道:“先前老爷起身前特嘱咐我,说他们外头尚有些余银,若里头果然调剂不开了,便让我同琏儿说去。既如此,你晚边让琏儿过来一趟吧。”
凤姐暗暗挑了眉:“这倒未听得二爷提起过。”
王夫人叹气:“你也不用疑他,这事我都不晓得,他如何能知道?多半是老爷同大老爷连着珍哥儿的主意。大约是历年积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的。如今一时急用可暂挪些过来,待来日宽松了还是还回去的好。”
凤姐答应着,又说起一事:“方才有甄家的信来,大约是问南边投买作坊的事,老爷正在路上,倒不好做主了,还得先问过太太的意思。”
王夫人点头:“这事我也知道,正要去问老太太的意思。”
凤姐不语,王夫人又道:“照理来说,老太太正该高享安乐的年岁,只恨我们不济,好些事看不懂里头的弯弯绕来,总得问到她老人家跟前去。”
凤姐想了想道:“这事儿我倒听说了些。原是前些年江南一带也建了许多借用水力的工场,因着他们使的机械厉害,把原先几家纺纱织布的逼得走投无路。连着甄家同柳家都深受其害。他们原想着借了因之失业的游民之怨,好迫使这些围水工场关停,哪想到那头早有准备,这边辞了工,那边就招进去。丁点民怨未见。实在把他们恨苦了。哪想到天作美,近两年几处都遭水灾,那水力就借不上了,这边的意思,恰好借这个时候把原先的作坊再办起来,把那各处商口再抢回来。所以来问我们的意思。”
王夫人倒不顾别的了,只问:“柳家?哪个柳家?那头出布的大户,只听过燕赵韩魏的,没听过有个姓柳的。”
凤姐道:“哪里是出布的商户了!就是宫里令贵嫔的娘家,如今借了势在南边也很有两分底气了。他家也不弄那个,只同甄家一样各处收些干股。”
王夫人便道:“去年就是北边旱着南边涝,几处大庄子收成连常年里一半都没有。银钱上才越发吃紧了。这事儿你打听得明白,我回头同老太太说了,得了准主意再告诉你吧。”
凤姐见王夫人如此没个主意,也是无法,只好把另外几件琐事都禀清了自回院里去。
回了去,换了衣裳喝茶歇气,贾琏还不见踪影,自己坐着心里盘算一回,对着平儿叹气:“明明那么些东西都送进里头去了,凭我怎么旁敲侧击就是不肯开口。看看如今账上缺的,花用顶多的难道不是宫里那道儿?那同哪个是最亲的?真不晓得都攥在手里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想都留给宝玉了?哼,不是我说,宝玉性子是好,只若没个娘娘在上头撑着,凭他能成个什么事?!与其替他攒家底,还不如眼前狠下些血本把娘娘供好了才最真当呢!”
平儿给换了盏茶,跟着一块儿抱怨:“要说起来宫里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儿!都出些什么阿物儿!回回娘娘颁些赏赐下来,恨不能来他十七八个的大小太监!这哪儿是颁赏来了?纯是打抽丰来的!偏咱们还不好回绝,要我说来,这事儿也很该让太太同宫里娘娘说说。要不咱们两头不通气,他们更乐得如此了。我就不信,这给妃子家里颁赏该去什么人去几个都是这般没有规矩的!连咱们府里也有个说道呢。”
凤姐道:“你哪里知道!原先我听宝妹妹提过几句,说那宫里就是如此。比方公主今日在里头想起你来了,指了三四样儿东西赏你。待送到你跟前时,就是一趟一趟分了三四个人送来。你不得出三四分赏钱?一个不小心,那赏出去的比得的赐还多呢!若是赏了首饰衣裳也罢了,有时候不过是一两样点心果子,你说说,可能怎么样呢?说到主子们跟前去,只博得贵人一笑罢了,只说这群小促狭鬼儿!这么一句,还能有什么?!咱们要认真计较起来,倒像咱们多寒酸似的。”
平儿苦笑道:“奶奶,要说起来,咱们这个也算是‘富贵烦恼’了,要说出去还招人骂呢——不知足的东西!”
凤姐被她逗乐,弯了腰笑道:“你个小蹄子越发嘴滑了。”
到底之后贾母同王夫人如何商议的,却不能细知了。凤姐只听了王夫人道是不打算掺和他们那头的事,便自己做主,拿了些投到海运里赚回来的银钱让人送去,算入个私股。
李纨这里如今也甚是清静,连着八月节礼都是照旧送去外头花园子里,如今那里越发热闹了。贾兰身边常带着的只两个小厮,余下六个平日里就在那里呆着。贾兰还给那园子取了个名儿——“澄墨堂”,让人写了镌在石头上横卧在门口。
这日众人都在贾母处闲话,王夫人带着凤姐来了,贾母便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王夫人道:“刚得的信儿,老爷已经到了地方与前任学差交了印,各样都安顿好了,让老太太不用挂心。”说了又把贾政给贾母的请安折奉了上去。贾母心知不止此事,便示意王夫人接着说。
果然王夫人叹道:“只是周姨娘身子不好,路上着了些风寒便沉得起不得身,老爷深恐误了行程,便留下一个小丫头并两个家人伺候,自先带了人赶赴任上。哪知道老爷这里刚安顿好了,那两个家人也回来了,却道周姨娘风寒转重,连着请医问药,却咳得越发厉害,到后来连药也灌不进去。小丫头整日夜伺候着,不知怎的也害起咳嗽来。
原先住着的客栈怕她们得的是痨病,凭是多少钱也不肯再收留了,只把房钱结了,将剩余银子还了她们,直让搬走。二人无法,在偏僻处租了个小院安置她们,又请了街上的医婆子照料,也只多撑了几日功夫,就都去了。当地医馆拿了衙门的政令,道是痨病死者三日内需得火化。二人拗不过,只好依了他们。又将二人的骨灰坛子寄存在了义庄女庙里,赶去会合了老爷,问该如何处置。”
贾母闻言叹道:“她也是个没福气的。既如此,你看着办吧。”
王夫人答应着,又道:“周姨娘虽无子,也伺候了老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就打发人去把她二人迎了回来,一个送去家庙,那小丫头也算尽心有功了,把她放去家庙偏院的奉佛塔罢。”
贾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也不知因了什么话触动心思,一时没了玩笑的心肠,众人略说开去两句也就散了。
晚间歇息了,半夜里贾母忽地唤起鸳鸯道:“你替我记着些,待周姨娘的骨灰取回来,让家庙里念一日佛。再取个冥白童子同她放在一处。”
鸳鸯大半夜里听说这样的话,背上汗毛直竖,到底沉声答应了,又服侍贾母饮了两口安神汤,各自歇下不提。
大观园里也在说这事。妫柳对黛玉道:“姑娘,这事蹊跷,那日姑娘去送行时,我也见着周姨娘同那两个丫头的。周姨娘面色看着虽弱些,却不是骨子里的病症,倒像是修饰遮掩的意思。且二人面上都是生机大旺之象,哪有这么块就病死的道理?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黛玉听了也觉得一阵阵发寒,忙道:“好了好了,大晚上你说这个干么,怪渗人的。且你果然能看面相的话,给府里一众人等都看看,倒说个准不准呢!”
妫柳摇头:“你们这里的人同我们那里不一样,我可不敢说能看相这样的话。只这生机总没有错的。要我说来,这二人当是被人害死的。生机无恙,人却死了,定是横死了。”
黛玉吓得麻爪,越想越不能安心,便骂一声道:“柳儿你这臭丫头,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妫柳在她床跟前的毡子上盘腿坐着,听黛玉这么说,还仰了脖子瞧黛玉:“姑娘,怎么了?干么不睡觉?”
黛玉欲哭无泪:“大晚上的你老说些渗人的事,教人怎么睡!”
妫柳无辜:“我没说妖魔入侵的事啊……”
黛玉道:“你老说这个死啊那个活的,还不够吓人的?!”
妫柳道:“啊呀,姑娘,我不过说个死,有什么好怕处?这人从生出来,就该着死了。生死一体,就同一朵花儿打开出来就该谢的一般。这有什么好怕处?怕的话,不是该怕些可能有可能没有,或者来或者不来的东西,这份不安定,才可怕吗?比方说,今年到底是海妖来还是天妖来,是地级妖兽来,还是天级妖兽来……啊呀,想想都胆颤了……”说完还抱着自己肩膀抖一抖。
黛玉早被气得不怕了,随手抓了个杨花玫瑰瓣儿的枕头一下下往妫柳砸去:“让你天妖!让你地妖!让你胆颤……”
妫柳笑倒在地:“姑娘……唉哟……不成了不成了,乐死我了……姑娘你怎么还这样呢……唉哟,姑娘,我、我这下真胆寒了啊……”
黛玉连着砸了几下,扔了枕头,出了一头汗,也撑不住笑倒了。
妫柳躺在地上嘴上还不安生:“姑娘,我话可没说错啊。你桌上那书上不是还说了?‘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咱们都没死过,哪里知道死后的事,就那么怕了他!或者等死了之后才知道真逍遥呢,那时候就该后悔多活了这许多年岁!”
黛玉听了忍不住又笑,想想,又笑,到了长叹一声道:“我同你说,你说的是有道理,我如今想了也竟觉得有理。只是我仍是听那些话害怕,你若再说,就让墨鸽儿换了你去!”
妫柳立时住了嘴,临黛玉躺下前,没憋住蹦出来一句:“姑娘,你方才说的那样,其实是‘口说心不知’,仍是不知,正是该修处。”
黛玉一通闹下来真困了,迷迷糊糊地哼哼回她话:“明日再学,好柳儿,莫闹了,我要睡了。”
妫柳看看她睡颜,把一床鹅黄满绣大朵白海棠的纱被抖开给她盖上,嘴里犹自叨咕:“如今天凉了,晚边光盖那毯子可不成,姑娘再盖上这个……哎?象由心生呢,或者就是我们相信非得盖被子才不会感冒所以才会着凉生了风寒……唔唔,还是先盖上……”
黛玉听着耳边软软嘟囔声早黑甜一觉入梦乡深处去了。
过了些时日,周姨娘同小丫头蕊儿的骨灰坛子迎了回来,王夫人听说老太太的话,让在家庙里念一天佛,还烧了些小小儿衣裳一同。另要个冥童子一起供着。只好让众人依言办事,回来就病倒了。连着姐妹几个去看望也没让见面,只说身上不好,懒怠见人。
贾母听说这话,让人带了话去让王夫人好生歇着,旁的一句也无。众人底下猜测纷纷,却到底不明所以。
这日许嬷嬷来府里报庄上的事,又说起来,许嬷嬷笑道:“这事府里知道的人恐怕也不少,只是老人们口紧罢。周姨娘原是该养个孩儿的,那时候她还没这个身份,只她怀上的日子同太太怀上宝二爷相差没几个月。太太便说待她生了孩儿,升就她做姨娘。
怀宝二爷时,太太已上了年纪,府里日日都请着太医。到了后来,月份大了,更是吃力。几回见了红,后来寻了几处庙里的人测算,都说是同周姨娘肚里的有冲撞的缘故。照着老太太的意思,原是要把人迁去庄子上的。太太怜惜周姨娘,道是庄子上太过清苦,又问过水月庵里的老尼,只让周姨娘跪几日经解了冲撞就是。
哪知道却是冤家聚头,周姨娘在那家庙里待了几日,就出了事,肚子里七个多月的娃儿就那么流掉了。听说还是个哥儿!府里顾忌着太太这头,那时候太太也快到日子了,怕她听了心里害怕倒生出不好来,故此便瞒着太太。却是赵姨娘在太太跟前说漏了嘴,招得太太惊痛,只说‘是我误了她’,动了胎气当晚就发作起来。这生出来的就是宝二爷了。
宝二爷衔玉而诞,整府整族的人心思都给引过来了,自然也没人想得起周姨娘来。之后又有老太太要把宝二爷抱到身边养着,也是几头的事。待得想起来,让人把周姨娘接回来时,都是多半年之后了。
听说周姨娘原先也是极伶俐的,自那事之后,就木呆呆的了。且她那回伤了身子,往后再难有的。倒是太太同老太太都怜惜她,仍是升了姨娘,老爷也善待她。只没想到仍是这么个了局,倒让人叹息。”
几人听完了都感慨,常嬷嬷又道:“你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那时候咱们可还没过来呢。”
许嬷嬷笑道:“家里老太太让人打听这府里的事,大概知道些。这顶头的婆婆是什么样的人,实在太过要紧。故此,我们来了后,我也私底下多听那些婆子们闲话。零零碎碎拼起来,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
常嬷嬷笑:“怪道那时候你总是散钱请人吃酒喝茶的,原来是为着这个。”
许嬷嬷道:“却是那时候傻,要看人性子,怎能看她如何侍奉势大的婆婆?该看她如何相待根弱的媳妇才对。”说了众人都笑。笑中又有多少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