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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贾府造园,不计时日,黛玉照旧同原先一般每月都要回林府三两趟。因着如今林府说起来是她当家,故此贾母也难十分拦着,回去了倒也得在家里住上几夜。实则林如海同墨延松早有安排,容掌事如今更是连林家在都中及附近的田庄店铺都一手管了起来,最费心神的却是林家那几百万两投进去生出来的产业,这却不是黛玉所知的了。早在扬州时,墨延松见过了黛玉本人,才同意了林如海让他掌管印信的事。只不过要调用现银的话,还得需黛玉的一样身份佩件,却是他话了。只说如今黛玉回了家中,便是翻看翻看林家如今面上产业的大账,都不消一顿饭的时候。余者便是同妫柳几个未曾随侍的玩笑,顺便瞧瞧她们各人显摆各自的能耐长处。
这日歇在了林府,晚间自然又是妫柳守夜。待得夜深人静,她悄悄喊黛玉道:“姑娘,姑娘,你可睡着了?”黛玉不由失笑,还有这样守夜的丫头,若是辛嬷嬷知道了怕不得狠狠罚她呢,也悄声答应道:“没呢,柳儿姐姐有何事?进来说吧。”妫柳这才轻轻推了门入内,笑着冲黛玉道:“我有东西要给姑娘看,白日里跟前都是人,不好拿出来。”黛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那你把灯剔亮些,我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妫柳笑笑道:“不用那个。”说着一挥手,半空里浮起一颗足有儿拳大小的夜明珠来,照得一屋亮堂。黛玉讶异一声,道:“外头可能看见咱们屋里光亮,这般明晃晃的恐有人来问呢。”妫柳忙又挥了两下手,舒了口气道:“幸好姑娘提醒我,没事了,这光透不到外头去。”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扯了块破毡子出来,这样东西出现在黛玉这样千金的闺房里,怕也是连出那毡子的羊都想不到的。黛玉正要问时,只见妫柳随手把那毡子一揭,底下竟是一堆金银块子。黛玉愕然,妫柳得意道:“如何?我没有骗姑娘吧?”黛玉这才想起妫柳之前说过金银之物随处都是,为何此间看得如此珍重的话来,一时震惊难言。妫柳犹自叹息道:“可惜这里当奴婢实在不得自在,早知道我该投胎当个小子,也好在外走动。为弄这些东西,我还出去了两日,这身子在外行走却是好不麻烦。”黛玉失笑,又指着半空中那粒明珠问:“这又是哪里来的?”妫柳道:“我遍寻了山川,也没寻着半块月光石日曜岩之属,只得了这个东西,姑娘拿着晚上当灯照亮使,烛焰飘忽,看书伤眼睛。”黛玉不由对她细看,笑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是什么样地方出来的!这珠子太也稀罕了些,我不能收你的。这些金银之属,你便自己收着吧,也无需再去寻来,我自然是信你的。还要记得,这事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哪怕你将这东西看成泥石,只要这世上的人还认定它是金银,你有这随处去寻来的能耐就是个祸根。真走漏了风声,怕是我护不得你。”妫柳身为侍奉傀儡,本是无知无觉无生无命的一个人偶罢了,侍奉主子才是它在这世上的因由,哪里听过“我护不了你”这样的话来?一时怔愣,黛玉只当她不解,又道:“你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往后再慢慢想便是。只是我这话你却得记住。”妫柳这才回过神来,紧着点头,她道:“我弄这些东西回来不过是让姑娘看看我当真没有骗人,姑娘既不要这个,我往后自然不去寻了。”一挥手把那珠子收自己手里了,递给黛玉道:“这个还是姑娘拿着用吧,我夜间视物同白日里是一样的,全用不着这个。拿了还占地方。”黛玉无奈摇头,笑着道:“好吧,如此我可多承你情了。柳儿姐姐,这世上的事情同你之前待的地方全不一样,你需得谨慎行事,无事可多问问嬷嬷同掌事们,或者你若识字的话,我这里书房里的书你尽可观阅。”黛玉实在是担心妫柳这般心地简单却又身负奇技,若不小心被哪个人存心诓骗了去,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她却是不知这侍奉傀儡行事只一件标准便是“于身主有益”,哪里能轻易被人哄了去!妫柳却在想着那收在储物囊里的那堆金银块子,要寻个地方扔了出去才好。她们侍奉傀儡身上衣饰都是一样的,配了储物囊也是为了日常侍奉主子方便,没道理放些主子都不要的东西干占着地方。
贾府的省亲别墅已近完工,各样账务都等着结清,王夫人拿着里外两套账看了数日,实在挤不出那么些银子来,想了想只好去寻贾母。寒暄两句,贾母哪里会不知道她,便问:“可是有什么难处?”王夫人面现愧意道:“照理是不该来烦劳老太太的,只是如今我也实在没法儿了。各处都都近完工,十月节前要结出七八万两去,这还不算没到眼前来的。账上……账上如今只余一万两千余两现银,各处田庄上收益也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送来……”贾母依旧不语,王夫人忍耻低声道:“薛家那里可以暂挪借五万两,想问问老太太,能不能问问大姑娘,看她那里能不能……”贾母听了这话撩了撩眼皮,将手里茶盅放下道:“你当着家,就到这个地步了?问府里亲戚借起钱来。”王夫人愧色更深道:“媳妇无能……”贾母摆摆手:“不是什么事到了跟前都把头一缩就能完事的。你认了无能又如何?还能另外寻一个当家主母出来?”王夫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话,老脸涨红,贾母只作不见,慢声道:“林家你就别打这个主意了。玉儿理家到底没甚经验,前阵子拿了账目问过我,林家同咱们如今样儿竟差不多——面上的东西还在,内囊却罄尽了。只她家人少,如今姑老爷下落不明上头也不知怎么个意思,更少了往来人情,故不十分看得出来。不似咱们。进账的法子是谁也想不出来,一有几个银子,花用的地方却只多不少的。你去问他借银子,难不成还让她卖地卖铺子给你筹钱?她家账上余下的田地铺子,不是先人陪嫁的便是祖上得的天赐,哪个不在人眼里?这若有了动静却能瞒过谁去,撺掇孤女外甥卖祖产替自己筹银子盖园子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可真是一出好戏了!”王夫人听了这话真当心如油煎,这林府偌大家产若是趁着林如海亡故的时候一气儿都清卖了,旁人也说不出话来,毕竟黛玉不过一介孤女,往后总要嫁人的,这样处置了也没有败家子“卖瓦片儿”之讥。只是贾琏坏事,生生错过了那个时机,如今竟是动不得了。到底这里正事要紧,想了想还是道:“再如何……三五万两总该有的吧?”贾母抬眼飞快扫她一眼,忍不住面露厌色道:“这么没忖当的话往后不要随口往外说!哪家长辈这么惦记旁人家底的?她那里三五万两总该有的,你这里怎么就没有?这盖的是贾家的园子,可不是林家的!”王夫人闻言气苦,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同贾母顶气,狠狠咽两口唾沫,仍低了声道:“这园子图样都是他们外头定的,当时个个都说好,只怕修得比不上旁人家的,如今到了跟前了,却来问我们要账,媳妇也实在没得办法了。”贾母亦不愿再同她歪缠,便道:“既是如此,便再将他们叫了来,一同商议此事。”
说话便遣人去各处知会,那贾赦横竖同自己没甚干系,不过露露脸当个得供的菩萨,还怕怎的,应了一声便道晚间过去。贾珍却是奸猾,从管事嘴里三两下套出了话,想着自家已划了地出去也算尽了心了,外头再怎么看也说不出来什么。如今眼见着那里头的东西也要来刮捞,未免太过,何况此前尽力操办了秦可卿一场丧事,自己这里如今也不甚宽裕。想了便假作应了邀,到了晚间却道哪家王爷有请临时去不得了。他却算得好,若是一早便扯了幌子说去不得,不免那头也改了时候等着他,到时候岂不不好再推拒?如此这般,才是真的天衣无缝,料他们几头人都到了,总不能因自己这个“外人”没在就歇了话头。事也却如他所料想,待宁府小厮去报贾珍外出不得来时,贾赦贾政都已在贾母处,正坐着喝茶。贾母人老成精,淡淡笑道:“珍哥儿是族长,才知会他一声儿的。这事儿却是咱们的事儿,他既来不得,也不碍的。老二媳妇,先把事情说说吧。”王夫人便把几处结账,银钱不凑手的话说了。贾政听了便埋怨:“早说过不必如此奢华,一个个偏都不听,如今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又不能推了重建,这可如何是好!”贾赦嗤笑道:“二弟这话说的,当日那画图纸的高人还是拿你的名帖才得请来的,如今这倒打一耙却能招呼到哪个身上去?!”贾政不由讷讷,贾母看着这两人,暗叹一声问道:“之前不是听你们说的那吴家、周家、金家都盖得了不得的园子?虽不是太亲近,也略知晓些,这几家就比我们强出那么些去了?”这事贾政却是知道的,便道:“那两家都是往部里递了条子借的国库银两,如今这省亲的事闹得众人皆知,都顺顺当当得了。”贾赦一听这个却来了劲,忙道:“这才像话!这省亲别墅又不是盖了咱们自己住的!还不都是为了天家的脸面?哪里就全用自家往里贴!若个个都如此,那几回南巡,甄家早该卖儿卖女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里得这么些年的风光!”虽是混话,却被几人听进去了。甄家的恩荣之盛是有目共睹,宫里连着出了两位贵人不说,织造的位置也一直是他家的人坐,可见是圣上心腹。这回德庆口缉私,林如海下落不明也不听上头说过一句,甄家丧了位嫡子却得了老圣人和当今的恩赏,不止追封了个官身,还赏了祭银,寻常哪家有这样大脸面?王夫人不知朝上的瓜葛,只想着甄家出了一个贵妃一个妃子就隆宠如此,自家闺女若是能得个一儿半女又或者再进一步,那真是……事到如今,贾母也没了现成法子,便道:“既都是这般行事,那看来也没旁的法子了。如今账上无钱,还得留够府里日常花费,总不能把你爹你爷爷拿命挣来的天赐庄子给押了出去!法子有了,你们自去商议吧。先点点库里能用的东西,能少借些便少借些,谁知道天上刮什么风,万一催还到子孙身上,你们就是变成了牌位就得安心了?”说完只觉身心俱疲,再懒怠多言,摆摆手扶了鸳鸯往里屋歇息去了。
次日贾珍也得了信,心道不好,赶紧上门去寻贾赦。原想着是要往出掏银子的事,自然要远远躲了去,哪想到竟变成了往里搂银子的话,这如何能错过?且从国库往外倒腾银子,正是显示身份的时候,比寻常来路的银子花起来更体面大气。说白了,那里头的银子,你不花自有旁人替你花用了,但凡能有点门路法子的,哪个不去扒拉几个出来?也是如今贾府里出了娘娘,若是寻常,便是有国公府的脸面,也得被狠狠刮下一层——案录上记着十万两,到手的怕也就五六万的样子。如今却不同了,起码能到手个八九万。贾赦也盯着这事儿呢,只是他有心有胆却少些机灵脑筋,这下有了贾珍,才真是如虎添翼了,叔侄俩好好商议了一上午,下晌就把贾政请了来。贾政本是个没主意的,又素来畏敬兄长,三两句便被说动了。这才让人把贾琏唤来,让他自去行事。如此,原本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十万两的缺口,却生生打了三十万两的借条,这还是因户部如今管这个的同府里不甚亲近的缘故,若是换上个门生故吏的,五十万两也不在话下。只是怕贾母担忧,故入了府里账上的仍是十万两,却也是一众人等的孝心虔诚。
既要瞒着贾母,自然连王夫人同凤姐也是不知的,倒不为旁的,只贾珍道:“若让她们知晓了,却要日日在老祖宗跟前行那欺瞒之事,未免难做。不如我们担待了也罢。”贾政贾赦都道有理,最高兴地自然是贾琏了,这一趟跑下来多少也落下些油水,能瞒过家里那夜叉星去却是最好不过的。
凤姐因这阵子府里大兴土木,想要走她门路的人也越发多了,哪个也不好空手来说话,这么一阵子下来实在是收了不少好处。又有外头同年好友,见她得势也乐意走动,话里话外偶或说起哪家又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哪家又新买了个废矿哪想到竟挖了银砂出来等等。更有一个说起海上商船的,她道:“一样银子,能翻几番就得看投到哪家商行里去了。我姐姐因我姐夫在吏部的面子,寻了人牵线投到鸿运商行,一年你猜翻了多少?一万两银子投进去,一年就翻成了八万两!我表姐就歹命得很了,费劲巴拉地同四海商行拉上线,哪知道这家商行放着海上那许多银子不去赚,倒往南北贩运米粮跑了几趟,白耽误工夫又不挣钱,一年才得一半的利息,说起来也是赚海运银子的呢,实在让人牙疼。”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凤姐便想起了自己投到四海商行里头的银子。那时候能借了李纨的人情搭上章家自然是上上签,如今这娘娘表姐堂嫂母家掌事奶奶的身份不同从前了,自然心里的想头也跟着水涨船高。有道是人心不足,便是如此了。心下有了想头,未免行动就跟着起来,私下与章家二太太劳氏去了两回书信,话里话外就有要再商讨商讨的意思。劳氏什么人,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这回肯接了凤姐的入股,一则是见她行事爽利合自己脾胃,最要紧却是卖个人情给李纨。她同李纨多有往来,贾家的事情自然也听说一二,这回又见凤姐这样行事,便知道是个心大的。这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都是情理之中的,只是道不同难为谋,这位贾府**奶的胃口恐怕四海商行是满足不了了。隔了几日,便以当时入股的船队又要拆分重建之名,将凤姐投进去的银子连本带利清算了遣人送了过来。虽也没少赚银子,同凤姐这几日“听闻”来的财运亨通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凤姐知道是惹了对方不快,只是她素性傲气,何况如今身份,哪有低头的道理?又兼眼见着也没挣多少,便索性丢开了,后又经原先闺中密友牵线把钱投去了鸿运商行,等着做那年翻七八倍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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