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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的风,不若鬼界的凛冽,轻轻柔柔的,吹起来分外舒坦。走在街上,路边浓郁而香醇的烟火气飘散在空气里,让瑰画忍不住陶醉。
偷瞄一眼前方挺拔清俊的背影,即便是隐去了仙气,只着了普通的白布衣衫,那高高在上的超尘之姿,依旧无法遮掩,尤其腰间那把宝光可鉴的玉扇,十分抢眼。
瑰画看得出神。
来到人间已有三日,彼时尚弦问她想去何处,所谓心之所向,必有因果可循,她认真想了想,实在没琢磨透这仙人是何用意,也不敢说,其实她想去的地方是仙界,只好犹豫地抬手指了指南边,尚弦果真没有二话,带着她向南边行去。
人间就人间吧,再世为人,倒也有几分难得的兴奋,只是此刻的瑰画已没了最初游玩人间的兴味,甚至还有几分郁郁,最主要的原因是,尚弦将她脑中对仙人的印象完全颠覆了。
按理说,仙人么,自当衣袂飘飘,温雅如玉,像尚弦降临鬼界时一样,华丽地御风踏莲而来,唇边勾起一抹惊艳的微笑,排场一定要搞起来!连常摆出一副棺材脸的瑰西都深谙此道,每次出现时都会带着阵阵黑雾,威风凛凛。
可自二人来到人间,尚弦只带着瑰画不停地向南走,且是实实在在地走,莫说御风,连飞剑都不见一柄。
走了一日后,瑰画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尊,我们为何不那个……御风而行?”
尚弦听了只看着她笑,那笑容要多温柔有多温柔,意味深长。瑰画向来脸皮厚胆子肥,这会儿却被他笑毛骨悚然,忙胡乱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的,还是走好,走比飞好。”
于是,尚弦便温文有礼地点头道:“既然公主觉得走比飞好,那便按公主所好,继续走吧。”瑰画被他一句话噎住,只得认命地继续走路,在心中默默流泪。
好在这一路十分平顺,并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风餐露宿,那都不是什么大事,瑰画那颗怕死的心,总算是略略安定了些。只是还有一事久久萦绕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日后堂中,鬼王眉眼含笑,笑里藏奸,偷偷塞给她一本小册子,嘱咐她好好研读,莫要辜负为父的一片心意。
那册子仿若通灵一般,在瑰画接过的瞬间,化为一道红光,钻入她的胸口。
瑰画脑中有片刻空白,仿佛有什么钻入了灵识,额头不由地几分闷痛,但她毕竟也摸过不少宝物,随即明白过来,心念一动,脑中霎时亮起九个大字:仙侣双修之魂消九天。
彼时附身失败,性命总是短若蚍蜉,瑰画对世事人情了解的零零碎碎不成章法,但对修仙轶事也有所涉猎,看到这烫金的大字,立刻明白了为何鬼王笑的如此诡异。
纵使她的脸皮被历练的有如城墙一般厚实,在鬼王猥琐的眼神和尚弦探寻的目光中,也不禁掉下片砖片瓦。
“这里如何?”温和好听的声音响起。
瑰画正想得出神,乍听尚弦说话,吓了一跳,脚下打滑,险些摔了个狗啃泥。
不自然地抬起头来,见尚弦已转过身站定,那双深幽的眼正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瑰画不禁觉得双颊发烫。
她故作镇定地扫视了一圈,胡乱说道:“这里……恩,果真有些不寻常。”
原来二人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小镇,来到郊外一汪碧湖旁。芳草萋萋,绿柳轻垂,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湖面上,映出耀眼的光影,美不胜收。
尚弦笑道:“你倒有些眼光,多年前我曾来过这里。此湖名为璧琼湖,湖底乃是地气灵脉分支上的一处小灵穴,故而周边的景物出落的十分秀美,想来也是受了灵穴的滋养。难得你与它投缘,今夜就在此处露宿好了。”
经他这么一说,瑰画才发现那湖水碧绿清澈,仿若美玉,湖周围的花草繁茂非常,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并不是寻常地方能比的。她玩兴顿起,忍不住跑到湖边,蹲下身子仔细去瞧。
水面倒映出少女的模样。红衣如火,身姿玲珑,五官还算清秀,一双明澈动人的大眼,灵气逼人,顾盼之间流露出一丝妩媚来,虽称不上绝色,整个人却十分灵秀可爱。
瑰画想看看这湖水有什么特别之处,一时间却被水中的倒影吸引住了。
此次成人乃是仙莲化形,不是附身他人,模样自然是照着她原本的样子来的,瑰画在鬼界照镜子也只照的出黑灰的暗影,这会儿不禁多看了几眼。
她暗暗得意地想,怪不得是仙家出品,果然是□,肤白貌美啊。
天色很快暗下来,二人在湖边的寻了块空地,准备休息。
走了一整天,瑰画*凡胎,这会儿已有些累了。倒是尚弦仍旧是一副衣不沾尘的潇洒模样,看得瑰画很是嫉妒。
尚弦随手一挥,空地上便凭空出现两张软榻,一个案桌,桌上摆着一盏漂亮的宫灯和一只香炉,登时香烟袅袅,柔光四溢。
瑰画见状,满腔怨愤消弭无形,眼中浮起几分羡慕,她毫不客气地坐到软榻上,伸手将宫灯捧在手中,摸着上面精巧的图饰浮雕,忍不住道:“真漂亮,何时我也有一身出神入化的仙术,那群臭鬼就不敢再笑话我了。”
尚弦听了笑道:“你身为仙宝,重登仙界是迟早的事,仙器的原身碎落凡间,才使你如今魂魄残缺,前尘尽灭。你放心,我既带了你出来,必定寻回损毁的仙器原身拼凑如初,以你的天分,名列仙班是迟早的事,至于这些仙术,你若是真心喜欢,先练好了养气入定,我再一点点教你。”
再问他自己的原身究竟是什么宝贝,他却笑而不答。
瑰画百无聊赖地点点头,总觉得尚弦笑得意味不明,恐怕前路有些艰难。
彼时,她不知尚弦温雅的表皮下隐藏着一颗莫测难辨的心,得知那日救自己的仙人确是他无疑,只觉他外型俊美,内心良善,一时头脑发热,言语颇为愤恨地说起偷袭自己的蓝衣女子来。
岂料尚弦静静听她说完,只道:“他日因,今日果,一切不过是过往浮云,何必明明白白,既有我护着你,往后便不必再担心。”竟是一副“切莫再追究”的态度。
说话时他那双黑眸中一闪而过的哀伤,瑰画看得清清楚楚。
如今想来,他与那仙女也算是同僚,说不定还兼带些不可示人的勾当,这明明是轻描淡写,有心包庇,再也许,那仙女是尚弦的双修伴侣,早得知他来寻一只女鬼,有些吃醋,是以下手狠辣,除之后快。若真是这样,自己的处境委实凶险至极。
不知这升仙之路,是否又是荆棘满布。
尚弦见瑰画发呆,以为她心中失落,便温声安抚她:“神物命随天定,越是珍贵的宝物越是难以驾驭,你纵使修成人形,入了轮回化为魂魄,寻常人也没有足够的福德能够承受,因此往日附身修炼总是死于非命,如今有我护你,不必再担忧了。”
瑰画随口应了一声,这些她自然不会担忧,现下她“再世为人”,且有位潇洒的仙尊保护,当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条条大路通仙道。只不过,想到尚弦或许已有双修的仙女,不禁有些忧愁,恐怕鬼王的成仙秘法不能得以实施了。
“爹爹告诉你,有个法子,能让你成仙成得快些。自己苦苦努力,不如跟着这位英武的仙君双修来得容易方便!”
话犹在耳畔,神情之□,笑容之猥琐,历历在目。
晚风习习,因是盛夏,并不让人觉得冷。璧琼湖水光潋滟,在刚升起的圆月照射下,升起腾腾雾霭,更显得神秘美丽。
瑰画心怀鬼胎,虽摆了个像模像样的打坐姿势,却静不下心来,不时拿余光偷偷地去瞟尚弦,目光闪烁,隐约有些挣扎之意。
柔和的光晕下,尚弦正襟危坐,平日里深邃温柔的眼此刻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如小扇一般,映出小片阴影,在晚风中几不可见地轻颤,刀刻的轮廓,英挺的鼻梁,这样看去,倒多出几分漠然冷凝的味道,让人觉得难以碰触。
那本《仙侣双修之魂消九天》尽刻在了瑰画的灵识中,这几日她趁着赶路休息时,读了一部分。书中若干双修记事,图文并茂,她读的懵懵懂懂,不求甚解,此时看到尚弦入定的模样,又想到双修一事无从下手,实在有些焦心。
初见尚弦时,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仿佛一只小手,挠得瑰画心中痒痒的。见他凝神闭目,半晌也不曾动上一下,瑰画转了转眼珠,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香炉里的香烟袅袅升起,瑰画伸着爪子看了尚弦半晌,只觉得那檀香味愈发浓郁,胸口发闷,忙退后几步,缩回自己的塌上,几朵小野花已经捏烂,到头来还是没胆量插到他头上。
算了吧……瑰画对自己失望至极地摇摇头,垂头丧气地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饿了,回头看看尚弦,依旧是纹丝不动地入定,只好叹口气,从怀里取出在小镇上买的牛肉干和干粮,慢慢地吃起来。
这牛肉干是昨日二人路过的小镇上的特产,听说用了秘制的老汤调味,浓香扑鼻,当日瑰画站在摊位前便挪不动步子了,尚弦见她喜欢,就买了两包带着。
果然味美香醇,人间极品啊。瑰画懒洋洋地卧在软榻上啃着牛肉干和馒头,顿时把双修这一难题抛之脑后,感觉幸福极了。
这样吃着吃着,她竟渐渐地睡了过去。
梦中,瑰画脚踏仙剑,遨游在九天之上,只见四周仙云渺渺,脚下苍山无限,风吹打在脸颊上,湿湿凉凉的,舒服极了。
真是一派大好风光!瑰画兴致勃勃地驾驭着仙剑飞驰,只觉得群山峻岭尽收眼底,自己仿佛在云端起舞一般,豪情万千,自在无比。正惬意间,背后却忽地泛起一片寒意,她想回头去看,却只听到水浪翻涌的哗啦啦的巨响,冰冷与黑暗瞬间将她淹没。
“啊!”瑰画一个激灵坐起身,惊出一身冷汗,抬眼便见尚弦俯身在她面前,一双墨眸正定定的望着自己,恰有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她浑身直冒凉气。下意识地一拢衣袖,瑰画发现自己的衣服竟湿了大半。
“呃?”
瑰画的疑问还未出口,眼前景物陡然翻转,人已被尚弦揽着腰飘然而起。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她回过头去,却被金色光幕晃了眼。
“哗啦啦”,大股水流冲撞光幕,连大地都隐隐震颤。瑰画站立不稳,紧紧抓住尚弦的袖子,努力向着光幕之后看去。
金光缓缓暗淡,只见原本平静的璧琼湖水仿佛被煮沸一般翻滚着,湖中央赫然挺立着一个庞然大物。修长粗壮的身躯,尖利的爪子,紫金色的鳞片片片竖立着,一双冰蓝色的眸子正盯住二人,隐隐透出几分惊怒之色。
是条龙。
瑰画从未见过龙,乍一看这庞然大物,不禁有些惊恐,下意识地往身后的怀抱靠去,感到尚弦身上传来的丝丝暖意,又立时放下一百个心来。
有个金光闪闪的大仙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安了安心,瑰画打量着那条龙来,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书上说,真龙有祥瑞之气护体,周身光晕纯澈轻灵,现身时更有祥云笼罩,怎么会缭绕着妖异的紫气,而且……目光顺着龙身向上,她发现那龙首之上的角,竟是黑色的。
瑰画惊道:“它是条妖龙!”
似是被瑰画的话激怒,那妖龙霍地沉半截身子,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周身霎时亮起耀眼紫光,数道桶粗的水柱,直直向着二人打来。
尚弦也不躲,揽着瑰画凌空飘起,右手飞快结成三道法印,凌空向着妖龙拍去。数道金芒仿佛自天而降,盘绕着龙身编织成金色的锁链,不断勒紧,连龙爪也不例外,原本向二人冲击而来的水柱也仿佛失了力气,哗啦啦地自半空坠下。
妖龙摇头摆尾地挣扎起来,本就不平静的璧琼湖水被它搅得上下翻滚,可锁链依旧牢固地勒在龙身上,闪闪发光,只片刻功夫,金锁便缩得越来越紧,几乎勒进了龙鳞里,隐隐可见透出几分血色。
也许是痛极了,它突然放弃挣扎,只发出声声凄厉的龙吟,似是在求饶一般。
瑰画捂着耳朵依旧被龙吼震得七荤八素,眼见那妖龙动作越发迟滞,一副颓然的可怜样子,她不觉想起了自己被仙女追杀的凄凉,心中霎时生出许多不忍来。
“我看还是饶了它吧,它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尚弦面沉如水,并不回答,带着瑰画落在地上,五指凌空一抓,只听那龙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转瞬之间竟消失不见,只剩下趋于平静的璧琼湖水,在月光之下,又渐渐升起腾腾雾气。
尚弦白袖轻甩,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件从湖中升起,转瞬间飞到瑰画面前,“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是……”瑰画好奇的凑过去,正要说话,却忽觉眼前一黑,一股强大的压力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压了过来,她猝不及防,直接被扑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哼上一声,心口便传来一阵剜心般的剧痛。
痛,来得十分突然,瞬间便已瑰画的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阴冷刻骨却又好似带着烈火焚烧般的灼热,瑰画痛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眨下眼都要扯动周身的痛感,好像一刀一刀凌迟一般的痛。
她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哪怕是被扔在凡间奄奄一息,几乎被天雷劈中,也没有这么痛过。
“疼……”她努力的动动嘴唇,声音却小的连自己都听不到,手臂好像不听使唤,想要挣扎着抬起来却没有丝毫的力气,好不容易集中的一点力量又被一股剧痛冲散。
白的蓝的红的紫的黑的绿的,眼前光影缭乱,斑斓的色彩又统统化成一片灼热的火红。恍惚中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可是瑰画都看不清楚,燃烧在身体里的火焰越来越烈,烈到连痛都渐渐感觉不到,整个人几乎窒息在滚滚而来的漫天火焰里。
天火。
是天火么?
一个念头自脑中闪过,瑰画霍地沉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