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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朔眼神太过赤诚,漆黑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面对着他的期待,宋青婵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
她走到书桌旁一看,瞥见沾染了墨迹的宣纸上,像是狗爬的两个大字,她轻轻笑了下,笑意里并无嘲讽的意味。
她在他面前摊开手,“想学我的名字?”
周朔重重点头,也知晓她的意思,将手中的笔递给她。
指尖擦过她的手心,软软凉凉的。
他站起身来,让宋青婵坐下,她没有客气,坐在椅子上,“我写给你看。”她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来。
周朔一只手撑在桌上,俯身靠近,压低身形认真盯着她写下的名字。
字迹清秀,和他写的“将军”完全不一样,他一阵汗颜。
他看的认真,气息几乎将她完全包裹,她小小的身子,好像是被他一臂笼罩在了身下。宋青婵最后一笔落成,脸上温度升起,她抬起头,看到他分明的下颌线,还有认真的神情。
察觉到她的目光,周朔也朝着她看来,笑了起来。
“我写完了。”她说道。
周朔点点头:“我不太聪明,宋姑娘,能不能再写一次?”她的小手很白,很软,很轻,提笔写字时,尤其温婉好看,他刚刚不由得也看痴了去。
“好。”
他垂下眼,就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和娇媚的模样。
她在纸上写下的每一笔,都成了不可斩断的藤蔓,紧紧将他缠绕住。
就想着,这一刻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这一遍写完,宋青婵感受到周朔的呼吸,喷薄在了她的耳畔,炽热烫人,跟他这个人一样。她不禁紧了紧手,红着小脸侧头朝着他看去,不曾想,两人的脸隔得近,她侧头过来,唇瓣竟然从他的鼻尖上扫过。
两个人彻底愣住。
宋青婵的脸上绯红,周朔的脸上也猛然炸开红晕,他直起身,僵硬的如同一把长刀,笔直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裂开。
她一个女儿家,也是第一次与男子这样亲昵,还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是定了亲的未来夫君,她此刻,也恨不得找一条地缝藏起来。
室内静谧,半晌没有动静。
墨香书香,徐徐吹来。
宋青婵软着嗓音问:“你看见我写的了吗?”
她娇怯低头,芙蓉娇靥,眉目含情。
周朔木讷的“嗯”了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一刻的尴尬。
他也是第一回碰姑娘,这感觉……真是好极了。
他如此恬不知耻的想。
两个人在房中大眼瞪小眼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宋青婵索性搁下笔,站起身来说:“既然看到了,那一会儿我再来帮你给将军写信,咱们先去吃饭,不然一会儿饭菜就凉了。”
她走在前面,听见周朔慢一步,走在她的身后,并传来他的声音——
“好。”
她走在前面,冷不丁的又听见周朔唤了她一声:“宋姑娘。”
她停下,转头看去,潋滟春光的眼眸里,落着疑惑。
周朔梗着脖子正色说道:“宋姑娘的名字我已经会了,我会一辈子放在心上,永不离弃。”
宋青婵一怔。
屋外的知了声声嘈杂,不知劳累的叫嚣着盛夏。
还有他明明不会,却说的无比撩她的情话。
她按捺不住唇畔的笑意,扬了扬,红着脸低声说:“那你不许反悔了哦。”说完,她羞赧转头,出门去准备着午饭吃食。
他不能反悔。
她也不会。
·
从岐安府加急信件到东都,来来回回也得一月光景,除此之外,周朔和秦郅他们,便没有关于姚忠的一点消息。
宋青婵平日里给刘襄上完课了,闲暇时候便会和李如云一同去永春巷里帮忙给小孩子们上上课。
原来是等到入秋之后,赵承修就要和同窗一起启程前往东都,参加来年的春闱科考。
他虽然担心着吴燕卿的病情,可又不想要吴燕卿失望,所以大多数时候都会留在府学认真学习,想要在科考上金榜题名,也不枉吴燕卿多年的养育教导之恩。
这样一来,永春巷的孩子们就没人上课,宋青婵知晓之后,于心不忍,就时常过来看看。
哪里知道,刘襄知晓此事后,也吵闹着要跟着她一起来。没了办法,宋青婵只好答应,午后倒映将墙垣影子拉长变暗,颜色莫测。
刘襄拽着她的衣角,轻哼一声:“那个李如云能是什么好人,就想着跟你一起玩儿,把我单独排除在外呢。”
她气得鼓了鼓腮帮子,可爱得紧。
宋青婵淡淡笑了下,替李如云说了两句好话,才安抚下刘襄来。
推开吴家的门进去,小孩子们已经短短正正坐在了屋檐下面,有的在屋子里走过,帮病榻上的吴燕卿倒了一杯温水过去。
见到宋青婵来了,小孩子嘻嘻哈哈说着“宋先生来了!”。
这么十多日的光景,宋青婵与这些孩子们,俨然已经打成了一片。
刘襄从宋青婵背后探头看去,圆眼里亮晶晶的,打量着狭小院落里的小孩子们。这些孩子大抵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男孩儿女孩儿都有,身上穿的衣裳缝缝补补,看得出家境并不大好。
这种家境的孩子,想要学上一两个字,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来由的,刘襄就对宋青婵口中的“吴先生”肃然起敬,也对李如云“诱拐”宋青婵的事情,稍稍释怀。
刘襄性子欢脱天真,不到一会儿,就和孩子们打成了一片,坐在孩子堆里,听宋青婵在讲描写春天的诗。
一堂课半个时辰,宋青婵上了两堂课后,挂在屋檐下的铜钟敲响三声,能下课回家。
宋青婵去看了吴燕卿,陪她说了会儿话,又说了点孩子们的学习近况,才和刘襄一起从吴家离开。
深深长长的永春巷里,不知从哪户人家里传来了孩子背诗的声音,背的正是宋青婵今日教的这一首《春趣》。
奶声奶气回荡在长巷里,好像颇有几番童真春趣。
刘襄也背过这首诗,跟着稚童的声音背完整首,“以前单独跟着姐姐读书,都没有人说话,少了好些乐趣,今日跟他们坐在一起读书,倒是挺有意思的,姐姐下次来的时候,也要叫上我一起啊。”她笑眯眯,今日玩得玩得尽兴。
宋青婵温柔含笑问:“这都是些稚童,你要跟着他们一起上课?”
刘襄认真点头:“就是因为他们年纪小,知道的没我多,才能衬得我聪明点,嘿嘿。”说出心里实话,她不好意思垂下脑袋,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不太要脸。
宋青婵轻笑出声,应了声“好”,说好下次再来的时候,还会带上她一起来。
长春巷里没走多远,迎面就看到两个人走来。一个女子,一个男子,男子拉了一个小推车,和女子说笑着走来。
见状,刘襄眼睛一亮,朝着那个女子挥挥手,明朗扬声喊:“安安!”刘襄跑过去帮靳安安接过手中的东西,“你今天收摊儿怎么这样早?”
许是在永春巷里见到宋青婵与刘襄,属实不可思议,靳安安怔楞的下意识回答:“先前说要请大杨哥吃一顿饭,现在才安顿好,所以今日就早点收摊回来做饭了。”
宋青婵看过去,站在靳安安身边帮她推车的年轻男人,正是大杨。
也就是当初,靳安安不慎跌落柳花湖中时跳水救人的男子。
后来官司打完,一切尘埃落定,靳安安从刘家搬了出来,寻了许久才找到一处租金便宜的房子,就是在永春巷里。
也是巧了,她的救命恩人大杨也住在永春巷里。
靳安安刚搬来此处时,还是多亏了大杨的照拂,而大杨平日里一个人在家,吃个饭也是随便吃点垫吧垫吧,靳安安感念他的善心恩德,时不时给他送些吃食过去。
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熟了起来。
看向宋青婵和刘襄,靳安安笑着问:“不过襄儿和宋姑娘怎么来了这儿?我买了不少东西,去我家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如何?”
前不久时,宋青婵和刘襄就想着来见靳安安一面,但靳安安小吃摊刚摆出来,不算稳定,每日早出晚归,根本就没时间与功夫和她们闲谈。
今日也是巧了,碰巧遇上靳安安早早收摊。
两个人听说能蹭吃的,自然无有不应。
跟着靳安安一起进了她家院门,刘襄才在身后说:“今天过来永春巷碰上你,还真是个巧合,我和青婵姐姐原本是去吴先生家里,出来就碰上了,能不凑巧吗。”
放下竹篮里买的菜,靳安安疑惑眨了下眼睛,因为脱离了苦海,这么些时日来,她整个人好似又重新焕发了光彩。
靳安安疑惑问:“吴先生?是哪家的吴先生?”
不等宋青婵回答,帮忙放好了小推车的大杨擦着汗走来,顺口说:“你刚来永春巷,又忙,肯定不知道吴先生是谁。就是咱们巷子尽头左边那户人家,那里住了个女先生和她的儿子,吴先生人很好,平日里会给周围的孩子们教习上课,不过……”大杨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一副惋惜的样子。
“不过如何?”靳安安问了下去。
宋青婵接过话来说:“不过吴先生今年年初便生了恶疾,如今视觉和味觉已经完全失灵。”也不知还能撑上多久。
她抿了下唇,只愿东都的回信能快上一些,能有些许关于姚忠的下落。
就算是那个人真的早就不在了,吴燕卿应当也想要知道这个消息吧。
一个消息,换她十九年的等待。
“怎么会这样。”靳安安愣了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闭了嘴,不再问下去。
大杨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头:“吴先生是个好人,不说咱们附近几条巷子里的邻居了,就连别处的,也有人来打听先生近况的,唉。”
谈及吴燕卿的病情,几个人的情绪都落寞下来。
周遭静谧,还是靳安安先打破僵局,说是去厨房里忙活晚饭的事情。
本来靳安安请了大杨也留下来,但是宋青婵和刘襄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尤其是刘襄,连亲事都还没定下,大杨一个男人留在这儿,有些不合时宜。
大杨就提出先离开,今晚不留在靳安安这儿吃饭了。
靳安安没有强留。
“大杨哥,留步。”
大杨刚走到门口,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转头一看,见宋青婵袅袅娉婷走来,他移开眼,“宋姑娘,是有什么事?”
宋青婵问:“你之前说有人来长春巷打听过吴先生,不知你认不认得?他打听吴先生作甚?”
“我平日里在外头跑货,见的人也多,那人我倒是见过几次。”大杨想了下那天的光景,继续说道:“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永春巷外头了,有时候我傍晚回来瞧见他在,等到天都黑了,他还站在永春巷外一动不动的。但之前我从未和他说过话,直到三个月前,吴先生病的已经没法给孩子们上课了,那个人又出现在了永春巷外,问了些关于吴先生病情的近况。”
大杨只当这是敬重吴先生的人,也没多想。
“他问过吴先生的近况后,便离开了?”宋青婵一对柳眉,紧紧拧在一起。
大杨想了下,点下头。
宋青婵却觉得不对。
要真的是吴燕卿对此人有所恩惠,那他为何只敢躲在暗处不敢见她?若是受惠之人,怕是在听到吴燕卿病重之时,就会上门探望。
人之常情,便是如此。
看着陷入沉思和默然的宋青婵,大杨发觉些许端倪,不自觉问:“宋姑娘,怎么想起问这件事情来了?莫不是那个人有什么问题?”大杨说完,又自顾自摇摇头,“不对啊,那是个再寻常老实不过的男人了,平日里就靠着编些背篓筛子到草市街上卖。再说了,他断了一双腿,应当也做不成什么坏事……”
“你说什么?”宋青婵眼波浮动,“你说他……断了一双腿?”
“是、是啊,宋姑娘,这怎么了?”
在大杨的声音里,宋青婵的脑海里掠过一人的画面。
怪不得。
怪不得那日她和周朔提起吴燕卿时,对方长久的沉默和奇怪的神情,她至今都不曾读懂。
所以,其实王叔认得姚忠,那日和他们说的没有印象,全然是谎话?
可又为何要说谎呢……
这件事情,只有王叔自己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