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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晴以为自己死了。乐—文
一道白光闪过,她感到自己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躯壳,飘飘荡荡追随着那道光。
她的周围,是深浅不一的黑色和灰色,像是被割裂的布块,随意地散在莫名的时空中。
这是去地府的路吗?
文晴心中暗想。
是不是这辈子就这么结束了?到了奈何桥边,喝上一碗孟婆汤,前缘种种,皆化作虚无,投胎转世,再堕轮回。
文晴很难过。
如果老妈看到自己的尸体,会不会疯掉?她打拼了半辈子,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亲骨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会不会要了她的命?
还有澜姐,她也会很难过吧?澜姐对自己那么好,她前世一定是李令月很亲近的人。难道是那位震烁古今的千古一帝吗?
还有小紫儿,她才多大?如果李志故去了,她该怎么办?会不会被欺负?会不会害怕?
灵魂出窍的一刻,文晴的心思格外清醒。
最承受不了的是上官婉儿吧?文晴痴痴地想。
上官婉儿追随自己两世,上一世两人皆没得善终,这一世还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尸首,却无能为力。
她会如何?会不会随自己而去?会不会伤心欲绝?
人的灵魂有心吗?
没有吧?
可为什么心脏疼得这样厉害?
婉儿,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不想死,只是——
“母亲……”
文晴正在心痛难抑,忽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
那男子看打扮,显然是个古代人,跪伏在地,声音哽咽,语带祈求。
文晴这才注意到男子跪拜的是一个华服女子。那女子人已中年,却是风华不减当年,眉宇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勃勃英气,更有一番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气派。
文晴心念一动,她惊异地发现自己此刻竟能够感知到那女子的情绪,仿佛是从自己的内心深处发出的一般。
难道她是……
文晴猜想着,倏的又一道白光闪过,她的身体顿感剧痛。
痛感须臾间便消失不见了。文晴大松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俯瞰眼前的一切,而是——
变成了华服女子的视角,那个年轻的男子正巧跪伏在自己的脚前。
于是,文晴懂了。
她的灵魂回到了她的前世——太平公主李令月——的身上。
“母亲!求您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阖府上下老小,认输吧!”年轻男子重重地叩首,额头抢在金砖之上,“咣咣”作响。
女子笑了,笑容中满是苦涩:“认输?崇简,你以为认输了李隆基就能放过本宫?”
薛崇简扬起脸,满面泪痕,看着自己风华绝代的母亲,她还是那么美,还是大唐最最骄傲、最最高贵的公主,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都夺不走她的耀目光华。
他膝行向前,拉住母亲的裙裾:“母亲!陛下是您的亲侄子啊!他就算再恨你,也不会杀了您的……”
太平公主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崇简,你身为本宫的儿子,身为则天大圣皇帝的亲外孙,竟然这般天真!”
薛崇简呆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隆基虎狼之心,他只想要这万里江山,别说亲姑母,就是亲生父母,阻了他的路,他也照样杀之!何况本宫还曾反对过他,险些杀了他?呵,他此刻所想,大概是灭我满门吧?”
薛崇简闻言,脸上立时没了血色。
“不过,你不用怕,”太平公主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盯着儿子的脸,“你劝过本宫不要反对他,还被本宫责打过,李隆基惺惺作态,会饶你性命的。说不定还会给你加官进爵。”
薛崇简抖着嘴唇,紧紧抱住母亲的腿:“母亲!儿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儿子当初是真的担心您涉险境啊!儿子不要独活,生也罢死也罢,都要追随母亲!”
太平公主听得动容,眼圈微红,脸上也带了几分凄然:“崇简,你记住,你不能死,你也许是本宫唯一留存的血脉,你必须活着!”
薛崇简痴然。
“你给本宫好好活着,让你的后世子孙永永远远记得李家的仇!生生世世给本宫牢牢刻在骨头里!绝不要放过李家人!任何一个李家人都不要放过!”
薛崇简虽已经见惯了母亲果决狠戾的手段,可是这般痛入骨髓,恨不得生食其血、生啖其肉的恨意,他还是头一次见识,不由得吓呆了。
太平公主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由暗叹一句“生子不类己”。
她一向肆无忌惮,这念头也不过在脑中倏忽而过。
抬手在发髻上摸索一番之后,太平公主将一只碧玉簪子递给薛崇简:“这簪子,你放还到那只金盒子中收好,权当本宫给你留下点儿念想。以后,就一代代地传给你的子孙,让他们记得,这世间曾存活过本宫,还有……上官……上官婉儿……”
说着,已然哽咽。
听到“上官婉儿”四个字,薛崇简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盯着母亲的双眼,又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只碧玉簪子。
难怪,这些年来,他见母亲日日别着这根再普通不过的玉簪子,又瞧着有几分眼熟,却原来……原来种种传言都是真的?!
“母亲,您和、您和上官昭容……”薛崇简不敢再说下去,更不敢再想下去。
“不错!我爱慕于她,她爱慕于我。”太平公主坦然承认,骄傲地扬起头,似乎这是世间最自豪的事。
薛崇简呼吸一窒:“可是、可是你们都是……”
“都是女子又如何?”太平公主睨着儿子。
薛崇简被她目光中的危险意味吓得不禁一哆嗦。
太平公主暗自叹息,她的后代没有一个像她,更不用说像母亲则天大圣皇帝那般英明强悍,往日曾经的辉煌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她颓然,心中晦暗一片:“早年间诸多不应该,本宫一生辜负婉儿良多,惟愿来生相忘于江湖,她能得良人相伴,不再被我误了终身……今世种种就都化作飞烟吧……”
说罢,泪如雨下。
“母亲……”薛崇简又是难过,又是心惊。他为自己的母亲竟然爱的是女人而感到羞耻,却又因自己身为人子不能替母亲分忧解难而忧伤。种种情愫交织在一处,令他不知所措。
“崇简,你来看。”太平公主咬破自己的指尖,将渗出的血珠涂抹在碧玉簪子上。
薛崇简愣愣地看着上面显出的一行字,吃惊地张大了嘴。
“您……您当真做此等想?”薛崇简不敢相信,这还是他那英姿勃发、欢喜于荣华富贵的母亲吗?
太平公主淡笑:“崇简,本宫荣华一生,尊荣鲜有人及,却一辈子得不到心中挚爱……事到如今,累了,倦了,也……恨着,若不是李隆基逼死了婉儿……”
正说话间,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隐约哭泣声。
太平公主难得有机会倾吐在心中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意,突被打断,很是不悦。
“何人哭泣?”她怒目道,“本宫还没死呢!哭什么?”
死?
文晴的灵魂听到这个字,大惊失色——
此时的太平公主是没死呢,可自己已经死了!怎么就糊里糊涂地钻到了前世的身体里?到底是如何到了这里的?这是虚幻的想象还是前世真实的再现?
想着,想着,文晴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上下都酸酸软软使不上力气。她闷哼一声,忽的睁开双眼——
哪里有什么太平公主?
哪里有什么薛崇简?
她居然又活过来了!
这里是医院,是病床上。
抬起头是天花板和摇摇晃晃的吊瓶,耳边是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谁在哭?
文晴费力地歪了歪头,映入眼帘的是薛沛霖憔悴的容颜,她的身侧是正递着纸巾轻声劝慰、自己也通红了眼眶的文澜。
文晴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妈……”
两个伤心的女人突闻她发出的声音,都惊诧抬头,继而同时手忙脚乱地扑向她。
“我……怎么在这儿?”文晴只说了几个字,就觉得嗓子眼儿疼得很,尤其是脑袋,晕乎乎的,有点儿恶心想吐。
薛沛霖看得更觉心疼,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慌乱地按住文晴难受地晃动的脑袋:“你别乱动!你脑袋受伤了,还有轻微的脑震荡,是不是觉得恶心难受?我去喊大夫来!”
“妈……”文晴拽住薛沛霖的衣襟儿,依旧懵懵懂懂的,“我是不是出车祸了?”
薛沛霖闻言,哭得更狠,控制不住地冲口而出:“你是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要不是苏琳琅恰好路过,林墨及时赶到把你送到医院,你这会儿早没命了!”
说到“没命了”三个字,薛沛霖越发难受。
苏琳琅?
文晴皱眉,因为牵动了脑袋上的伤口而疼得呲牙咧嘴。
她现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她想念的只有那个人。
“上官……上官橙呢?”
薛沛霖怒:“你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