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年时(5)

淳于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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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谁?”赫子辰问。

    白凤道:“他是我收的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赫子辰眉头一皱,小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怎么不收我做亲传弟子?”

    他有些委屈,有些不服气,还有种被“背叛”的愤怒,心道: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亏我一直拿你当自己人,你收弟子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我就算了,居然出去溜达一圈,还在外面随便捡了个野孩子。

    “子辰,不得无礼!”赫重明对自己小儿子没大没小的德性很是头疼,低声斥责道,“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可是摘星楼的圣子,是未来的国师大人,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

    赫子辰撇了撇嘴,没说话,心里一片酸涩:明明以前我才是他最喜欢的孩子,现在收了弟子了,我就成了“随便什么人”,大人们的心啊,可真是善变。

    白凤却是轻笑一声,问他:“小公子也想做我弟子么?”

    “想!”赫子辰毫不犹豫地点头。

    “先前我跟你父君商量了一下,日后两位公子可以来摘星楼一起听课。不过……”白凤朝另外两个孩子那边看了眼,对赫子辰道,“不过,你们得好好相处才是,要是欺负了新来的孩子,可是会受惩罚的。”

    “国师大人多虑了,子辰从来不欺负人!”赫子辰第一次为能上课那么高兴,仰着脑袋,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他们俩的!”

    白凤欣慰地点点头,笑道:“那就好。”

    赫重明也有意让两个儿子和圣子多多亲近,便朝赫子阳吩咐道:“子阳,别忙了,和弟弟带着圣子到处转转。”

    赫子辰也朝那边望去,只见赫子阳正在纸上画着什么,一边画一边侧头跟那男童低声笑语,看起来一片和乐。

    听见父君的话,赫子阳应了一声,放下笔,拉着小圣子的手跑了过来,朝赫子辰伸出另一只手,白嫩的小脸上笑意未消,左颊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赫子辰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将拿着蚕的手往身后一藏,最终还是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赫子阳。

    “父君,国师大人,我们去玩儿了!”赫子阳打了声招呼,便一手拉一个往外走。

    三个孩子手拉着手在走廊上奔跑,好像只是这么跑着便很开心,一边跑,一边笑,跑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回想起来,他们三个的关系似乎从那时候就已初现端倪——赫子阳是另外两人之间的纽带,是他的存在把那两人拉到了一起,三人之间全靠他维系。

    赫子辰虽然顽劣,但一般总不会太过出格,有时候又很会讨好卖乖,嘴甜得人心都化了,所以,并没有谁真正从心底里讨厌他,就连那总是把“朽木”、“烂泥”挂在嘴边的叶湖,心里对他也是喜爱居多。

    而孩子们当中,赫子辰就是个孩子王,几位大臣家的孩子都跟他要好,虽然时不时斗下嘴,但大家还是十分“信服”他。这并非因为他是国君的儿子而蓄意讨好,毕竟,身为储君的赫子阳反而没有他受欢迎。

    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看似讨嫌实则很“混得开”的赫子辰,跟圣凌的关系却没有那么要好。

    当然,也并不算很糟,只不过,几乎成天黏在一起的三个人,按理来说,彼此间应该都十分要好的,但他们两人之间却似乎从来没有很亲密过。

    有时候赫子辰会想,是不是那天他没有跑出去玩,而是和赫子阳一起认识圣凌,之后他们的关系就会不一样呢?

    但世间没有如果,他就是晚了那么一刻钟。

    第一次见面那天,在长虹居一片将绽未绽的蓝花楹下,赫子阳放开手,给两人相互介绍。

    “圣子,这是我弟弟,辰辰。”赫子阳这样道,又向赫子辰道,“辰辰,这是摘星楼的圣子,以后都会住在宫里。”

    “圣子?”赫子辰眉头微皱,心道这是个什么破称呼,转眼又笑得灿烂,向那新认识的小伙伴道,“我叫赫子辰,你叫什么名字啊?”

    圣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赫子辰,春风吹起他的衣裳,小小的男孩冷面如霜,像一只仙鹤飞到人间化作的童子。

    赫子辰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回答,他收起笑容,觉得脸上很没有面子,眼神也有些不善。

    白衣圣子也察觉到他的不满,却没打算出声化解,而是沉默地垂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他整个人便像一尊静默的雕塑,永远不会开口。

    “喂,我问你话呢!”赫子辰平素都是笑脸迎人,可看一个人不顺眼了,便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对待对方,他狠狠地推了圣子一把,凶狠质问道,“你是哑巴吗?!”

    圣子被推得一踉跄,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含着愤怒、失望、不屑以及淡淡的委屈。

    不过赫子辰却没心情去理会这讨厌的家伙是什么眼神,这一瞪叫他心头火起,当即就要上前再推一把。

    “辰辰!”赫子阳连忙拉住他,又向圣子连连道歉。

    其实赫子阳也不明白,为什么圣子这么不给自家弟弟面子。

    不过仔细一想,从他们见面开始,圣子好像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当时他以为圣子是害羞,而他自己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写写画画倒也和谐,所以也没有多想,如今看来,难道……?

    赫子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赫子辰愤愤地道:“呸!什么狗屁圣子,我才不要跟这个小哑巴玩!”

    说完,掉头就走,赫子阳在身后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停下来。

    赫子阳本想追上去哄哄弟弟,但又觉得把圣子丢在一边不好,而且辰辰刚才还冒犯了圣子呢,他最好还是跟圣子好好赔罪,免得被父君知道了,辰辰又要受罚。

    赫子辰一个人跑到宫里偏僻的一角,爬上一棵大槐树,趴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哭不足以平怨愤”。

    但显然,此时任他怎么哭也不会有人来哄他。

    寂寞地哭了几声,突然听见耳畔似乎有鸟鸣声,赫子辰瞬间止住泪水,眼里还是泪汪汪的,耳朵却一动一动地仔细聆听起来。

    没一会儿,他找到了那声音的来源——他头顶竟有个鸟窝!

    这可真是个叫人惊喜的发现,赫子辰来了精神,身手敏捷地缘着树干攀爬。

    很快,鸟窝的住户遭遇了鸟生第一次惊吓,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脑袋从槐树叶下冒出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它们看,眼里的光亮得惊人。

    赫子辰看着这一窝小小的、毛茸茸的雏鸟,听着这嫩嫩的声音,心里生出点陌生而柔软的欢喜。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两只手捧起那只鸟窝,惊奇地看着这些可爱的小生灵。

    树枝“咯吱~”一声惨叫,终于不堪重负,赫子辰连人带鸟地从树上摔了下去。

    所幸这树并不是很高,地面是软软的春泥,再加上赫子辰人也皮实,并没有摔出什么大问题,只是他摔了个大马趴,手肘和下巴着实痛得很。

    “嘶~呼~”赫子辰趴在地上,觉得下巴要磕出坑了,他保持趴在地上的姿势缓了会儿,突然抬起头,见那个鸟窝依然好端端地被自己捧着,心里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将颠到地上的雏鸟放回鸟窝,又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将被颠得歪歪倒倒的小雏鸟们调整好姿势。

    望着受惊的小家伙们仰着小脑袋,叫声嫩嫩的,叽叽喳喳地仿佛在互相抱怨,赫子辰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他想把之前带在身边的那条蚕拿来喂这些小鸟,又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被他不慎捏死,然后就扔了。

    反正,他已经不打算送给子阳了。

    赫子辰看了看鸟窝,又仰头望了望大槐树,眼神有些挣扎,最终还是决定把鸟窝送回树上去,反正……它们这么小,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而且,除了盘子里的鸟,窝里的他好像也挺喜欢的。

    下了树,赫子辰席地而坐,仰头背靠在树干上,槐树枝叶间漏下细碎天光,斑驳光影映在他小脸上,明净的眸子里有些小小少年天真的忧郁。

    刚刚他突然有些想明白为什么自己要哭那么两声了,大约是恃宠而骄的孩子的通病吧,他真是有些被宠习惯了,难得被人从手心里放下来都有些受不了。

    赫子辰惆怅地叹了口气。

    原本,他以为子阳会追上来的。

    原本,子阳会追上来的。

    但这次没有。

    许久以后,赫子辰想起来才发现,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对圣凌的到来是抱着一点点敌意的。只是,那点敌意并不明显,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察觉。

    那是一种多数孩子都会有的心理,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被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抢走了,不管那个人是有意无意,总会生出些怨恨来。

    赫子辰不止有点小聪明,在许多人情世故的洞察上也颇为敏锐,算是某种程度的早慧。

    而这点“早慧”并没有让他成为一个成熟懂事的大人,也没能成为一个阴暗含怨的孩子,只是在他无忧无虑的成长途中多了些思考人生的时间,思考完继续没心没肺。

    他能下意识注意一些细枝末节,但多数时候都抱着忽略的态度,偶尔想起来了,自己或动容或伤怀地感叹一番,转眼就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他多数时候都是散漫的,这份骨子里的散漫,让他天生就有种把任何事都化小化了的能力。

    所以,赫子辰很快地忘记了自己初时对圣凌的敌意,从心里和态度上都打算接纳他。

    但到底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完全遗忘,圣凌虽没跟他计较,对他蛮横无理的印象大概已经定形,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的。

    虽然,说起来圣凌对谁的态度都没法看出热情来——因为他不能开口说话,但赫子辰就是感觉得到,圣凌对自己和子阳是不一样的。

    子阳是朋友,是知己,而他赫子辰,就是个不得不一起玩耍却根本不喜欢的伙伴。

    关于圣凌不能开口说话这事,赫子辰是过了好些天才知道的。

    原来,每一任圣子在接任国师之位前,都要修闭口禅,一来是为了减少口业,二来也可磨练心性。

    赫子辰知道这点以后,由衷地对圣凌产生些同情。

    这么多年不能说话一定很辛苦,做圣子真是太可怜了!心里同时又有些庆幸,还好他不是天定的圣子,不然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且不说不能利用一张巧嘴为自己谋利,不能逞口舌之快出胸中恶气,不能饱受苛责时出言辩驳,仅仅是不能说话这点就难以忍受。

    有口不能言,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