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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二人早读课的一拍即合起,明希对江弋槐的约束愈发繁琐细致,大到上学不能迟到早退,小到写不出题时不许把笔盖按得咔嚓作响,简直事无巨细无所不包。
语文课上,江弋槐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板,耳边是语文老师浮云一般悠远飘渺的讲课声,听得一句“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虽只听懂“幽愁”二字,却在灵魂上与百年前的古人呼应起来了,继而连四周都变得万籁俱寂,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短暂而凄惨的人生:
大清早,因早起而眼冒金星的自己刚才走到小区门口,便看见骑摩托的关攸攸风驰电掣从旁经过,抬腿便是一场人在前面跑、魂在后面追的生死追逐。
然后是早读课,本就因小鸡啄米式睡姿苦不堪言,还被无数次无情叫醒,她实在不懂早读不睡觉,哪来的精神听后面的课?
最后是下午第三节课,她原本理应进食的时间,欢欢喜喜从食堂买来泡面加了热水在抽屉放好,就等开锅了,却被明希一碗端放在讲桌上。食不饱力不足,到底要拿什么撑过晚自习!
放学总是没人管的着她了吧?她的想法从产生到破灭不到一秒钟。搞卫生时手掌倒顶拖把被抓,豪放式泼水法不想正好给从楼下经过的黑熊浇成个落汤鸡又被抓,倒垃圾总是安全的吧?谁成想倒个垃圾都会被路过的老师叫去帮他打扫办公室……
压迫与反抗从来都是相伴而行的,这句话在江弋槐这里格外成立。
她收回假装听课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昨天在食堂买的榴莲糖趁机塞进嘴里,不一会一股榴莲的特殊气味便充满了整间教室,与此同时教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语文老师是个说话拿腔拿调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原本还在文学的海洋里一意孤行,蓄积了很久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将手里拿着的课本重重摔在讲桌上:“夏虫不可语冰!”
教室里霎时安静下来,一种凝重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说啥呢?”始作俑者的江弋槐用胳膊推了推明希。
随着江弋槐的问话,明希清楚地感受到榴莲气息扑面而来,于是认定了事情就是她做的,瞪大眼低声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就不怕被老师抓?”
江弋槐一笑:“还能掉书袋,他还没气到失去理智呢。”
相比起这同桌俩的通透,语文老师面对乌泱泱四五十个人却无从下手。他凭直觉走到人群中看起来最心虚的那个人面前,严肃质问:“是不是你?”
那被质问的男孩连连摇头,但在老师眼里他显得愈发可疑:“把嘴张开。”
男孩仍将嘴紧紧闭着,用比刚才更快的频率摇头。
“我让你张嘴。嘴里吃的什么?”老师进一步逼问,只见那男孩微微张开嘴巴,继而扶着桌角吐了一地。
其他与他坐得近的同学只好帮忙打扫,竟没人顾得上笑得从椅子上扑通跌落的江弋槐,出现了突发情况,追查也只好不了了之。
“让我督促你的事,你还是另找别人吧,我做不来。”明希一天无话,直到放学时才郑重其事地说。
江弋槐本该高兴自己的受难日终于结束了的,重新回归了活不活死不死的混沌生活后,她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连几天明希都没理她,管她上课是在吃还是在睡,他都不闻不问。
她虽整个人趴在桌上,却不见得能真正睡着,死明希就因为她课上吃榴莲糖,竟能生这么久的气。
她忽然抬头,想直接问他,她要怎么做这事才能翻篇?却正好对上正在讲课的董明,侧目瞥见明希正在本子上奋笔疾书,感觉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只好缄口。
下课铃响起,在桌上爬了一早上的江弋槐突然起身,直奔办公室。
“老师,上周的语文课,是我在吃榴莲糖!”她走到语文老师的办公桌旁道。
语文老师停下正在整理周考卷子的手,回头打量起她来。
他们的交谈同样引起了不远处坐着的董明的注意,他就知道不惹事她就不叫江弋槐了,心中不意外,脸上却不自觉露出失望表情。
江弋槐看语文老师半晌不回话,心中暗道不妙,脑海里又浮现出楚江川的可恶嘴脸,好像自己已经被判定了退学之罪似的,一种不甘心的情感在胸中蔓延。
“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课上吃榴莲糖啊?”
“无聊……不不,那个,为了好玩而已。”
她说着观察着语文老师,见他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为了好玩?好玩吗?人为什么要学习?”
“不好玩不好玩。”江弋槐连忙附和,“老师,只要不退学,你罚我干啥都成!”
“到这关节上知道学习可贵了?”语文老师仍旧没有表情,令她捉摸不透。他忽然从手里的卷子里取出一张放在她面前,“这次考得不错,比起之前有进步,下次不要在课上吃榴莲糖了!回去吧。哦,把你们班的卷子发下去。”
江弋槐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在心中设想过无数个可能的结局,却没想老师竟然不追究了!
她抱着自己的卷子,60分!人生中第一次及格了!她爱死琵琶行了!
放学时明希时隔几天,终于又给她作业条了,她却下意识当着他的面折了纸飞机飞出去,飞机已经出手,她又懊悔起来,忙追着跑了出去。
方才到了跟前,弯下腰正要伸手,突然一阵妖风直把纸飞机卷到楼下,她忿忿地跺脚,又飞一般跑到一楼,却不见了纸条的踪影。
她就近拉着在一旁打扫卫生的同学,问道:“你见没见到刚才这里有个纸飞机啊?”
“哦,我当垃圾扔掉了。”
“扔哪了!”
那个低年级的同学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她又跑到垃圾桶旁,里面干干净净空无一物。她心中嚎叫,不会这么倒霉吧!于是只好转去学校垃圾角,心一横跳了进去。
几个前来倒垃圾的同学正好看见这一幕,心中明白现在的江弋槐才不会有任何威胁,于是对着满身污秽的江弋槐放肆嘲笑起来:“江垃圾,捡垃圾,垃圾捡垃圾!”
江弋槐站直身子,随手捡起个什么便朝那俩男孩扔了过去:“我捡垃圾喂你吃啊!”
男孩们抱着空垃圾桶一溜烟躲到安全地带,最后高声喊一句:“江弋槐居然对垃圾情有独钟啊!”之后不见了踪影。
她还想扔,忽然看到作业条就握在自己手里,已经被揉得皱成一团,于是欣喜地跳回地面,却被前来倒垃圾的同学用垃圾泼了一身。
“啊,对不起,没看到这还有个人。”
江弋槐本想发火,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班的宋怡婧,又忙着看作业条,只好不再追究。回到家才发现作业条已经湿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
“什么味啊!”江弋棘偶然从房间出来,嗅到客厅的熏天臭气,于是凑了过来,“姐,你干嘛去了?又打架了?”
“没有!”江弋槐不耐烦道。
“那你这是……拾垃圾去了?咱们家已经这么穷困了吗?”
“什么都看不到了!”江弋槐愤懑地将纸条扔在茶几上,愤怒中带着几分失落洗澡去了。
等她洗完澡再出来时,江弋棘竟还在沙发上坐着,饶有兴趣道:“你们考试了吗?”
“啊?”
“你还考得不错?”
“你怎么知道?”
“说吧,纸条是不是男孩给你写的啊?”
她自觉不对,一个箭步冲向前将纸条举在半空中,自言自语:“什么都看不到啊?”
江弋棘敲了敲茶几,上面是他用铅笔描出来的印记:“这次语文进步很大,你要继续加油哦!”他特地把“哦”字说得十分恶心,而后轻车熟路地躲过江弋槐一记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