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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于梁叙实在太为珍贵。
以至于后来他平凡而普通的活着时再回想起也会泪眼朦胧,那是他为理想不顾一切的坚持过后有过迟疑纠结却从不后悔的时光。
在那段时光里有汗水和满足。
谭家明曾经问他为什么喜欢后摇,他说可能是由于它最接近于他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一切平和而静谧的发生着。
北京的初夏就要来了,其其也长成大猫了。他时而会空出一个时间去学校里找余声,图书馆里她看书他趴在一边睡觉,像高中时候那样子。
六月末的一天梁叙四五点便下了班。
琴行里陈皮玩乐说着栋笃笑,只有周显一个观众,可那家伙仍说的不亦乐乎。梁叙倚靠在架子鼓前也跟着听,三个人活活把地下室搞成了一个小舞台。
陈皮说完,梁叙敲起了鼓。
“来段唐朝的。”陈皮喊。
梁叙抬了抬眼皮,手下用了劲儿打在鼓上,顿时噼里啪啦响,速度快如闪电。他穿着黑色短袖,脖子上的象牙晃得人花眼。周显也拿起吉他附和起来,一曲弹完说着再来个崔健的。
陈皮立刻吆喝:“一块红布。”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人生抗衡,架子鼓敲得震天响浑身都是蓄积的力量。那两个月谭家明来来去去和以前差不多,偶尔出现喝点小酒和他们玩玩音乐。他们演奏过程中出现了什么问题,这个人总能及时出现然后毫不客气的做一顿批评言论。
再后来陈皮便叫这人为老谭。
于是就在他们以为时间差不多可以出山的时候,谭家明又做了一个决定,他们仨终于明白即使三个臭皮匠终究还是不如一个诸葛亮。
梁叙和车行请了一周假。
他记得那天是北京的七月初一,街道都快被太阳晒干了。他穿着黑色短袖,衬衫甩在肩上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阳光直直的贴着皮肤,像被烫伤了一样。
那会儿余声刚考完最后一门。
接到他的电话时她正往宿舍方向走,余声怕他来回跑便谎称自己已经在去租屋的路上了。她很快回宿舍换了身干净衣服再出发,正是中午下班时间公交车走走停停一直在堵。
距离近两三站她下车步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对面的站牌也有一个人在等公交。许镜穿着朴素的黑白棉布裙子,手里提着简单的帆布袋。整个人看起来比方杨变化还大,风一吹就能倒下去。
许镜在抬眼的时候也看见了她。
有行人一波一波穿过马路,许镜没有上车跟着人流走了过来。余声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自己没有走,而是在耐心的等待着对面的人。
“是去找梁叙?”许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余声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表示了。路边的人来来往往,车子永远没停下过。七月流火的夏天里太阳干燥却温暖,生活平常心情也平常。
“当年你和他好的时候我还在想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会玩到什么时候。”许镜声音很淡,甚至还笑了,“没有想过你一直坚持到现在。”
余声认真的看着对面的女人。
“我很羡慕你。”许镜说,“真的。”
公交车走了,又一堆人挤在路边等下一辆。灯光从上往下落在许镜的脸上,淡淡的没有任何脂粉味道。余声早该意识到当薛天身边换了别人之后许镜的结局,毕竟对于那些人而言喜新厌旧是常理。
“你可能不知道,我是青草坪第一个考上大学的。”许镜扯了扯嘴角,“我爸当年几乎请了全村的人,他以前有多为我骄傲现在就有多抬不起头。”
风将女人的头发吹起到肩头。
“我害了梁叙这点没错。”许镜眼睛里有些水光,“可我也付出了代价,当年大概比你也就大一岁吧。”
余声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不在乎你付出多少代价。”余声脸色很淡漠,“那是你的事。”
许镜就这样看着她,缓缓笑了一下。
“你错在不该让梁叙来偿还。”余声说,“他那么年轻本该前途无量。”
许镜低了低头又抬起看她:“你说的对。”然后又说了一遍。
灰黄的路边余声看见女人的眼泪有一滴落向地面,余声忽然想立刻转身就走。有一辆车过来了,刚才挤在一堆的人流瞬间没了,站牌空了。
“有时候人没得选择。”许镜垂眼看着自己的肚子,再抬眸又是一抹笑,声音比之前抖擞起来,“我要离开北京了,还不知道会去哪里。”停了停又接着道,“不过应该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马路边此时此刻只有风在吹。
“一直没机会和他说对不起。”许镜停了好几下才将这话完整的讲出来,“劳烦你了。”说完朝余声温柔的笑了一下侧身走了。
余声回头去看那瘦弱的背影。
那天的太阳有点奇怪,一会出来了一会又被乌云罩住了,像是一直往她们这边吹似的。许镜一手放在衣服前摆,提着包的那只手捋了一下头发。
“镜子姐。”她忽然喊。
那个背影有一刹那的僵硬,就连余声自己也愣住了。接着那个女人慢慢转了过来,很轻很轻的‘嗳’了一声。
余声说:“一路平安。”
这四个字像石头砸进水里一样将许镜的心腹搅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女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许镜一面昂首往前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直掉,不明白哪怕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没现在这么难过。后来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做了错事不能再回头的时候——有一天她向世界求救,世界能给一点回声也是好的。
太阳又从乌云里爬了出来。
余声慢慢走到了红砖胡同,抬头就看见那个普普通通的二层平房。她三步并作一步的小跑着上了楼,梁叙正蹲在门口喂猫。
闻声抬起头朝她看去。
“路上堵车了?”梁叙问。
“没啊。”余声也蹲了下来,伸出手从他怀里抱过其其,“我走回来的。”
梁叙斜睨了她一眼,太阳下她的眉目温暖极了。他站起身来将她从地上拉进屋里,金色的阳光从门外流了一地。
“不对呀。”余声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星期五你不上班吗?”
梁叙靠在墙上,话在嘴边滚了几遭。
“可能要出趟门。”他想起谭家明发话说的随便去哪儿都行总之得离开北京,简单和她提了下,“你现在放假了——”
余声听到这话将猫放了下来。
“去哪儿?”她打断他。
梁叙:“还没想好。”
楼下像是那个房东老太太放起了歌,收音机里在唱陕北的信天游。歌声混着阳光在这个时候感觉好极了,梁叙看见余声的目光亮了好几下。
“咱回小凉庄吧。”她说。
那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高兴,跟信天游的调子相溶。自打梁叙来了北京到现在有一年了还没回去过,沈秀每次打电话过来也说不了两句,前两天刚通话说梁雨考上大学了。
梁叙说:“好。”
当天下午他就跑火车站去买了两张第二早回羊城的火车票,再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屋子里开着灯,余声正拿着铅笔在画纸上描。
看他回来放下笔找他要火车票。
梁叙好笑的看着她对着车票一脸的垂涎欲滴,正要说话屋子里的灯募得灭了。余声轻‘啊’了一声,梁叙打开门去外头看了一下。红砖胡同里除了他们这一家黑漆漆一片其他地方都亮着,紧接着便听见楼下的老太太叫他。
保险丝烧了,得明天才能修好。
于是梁叙拿着房东老太给的一根蜡烛和火柴上去了,余声抱着猫正在门口等他。两人一猫进了房里,门被轻轻关上。梁叙将蜡烛放在桌台上,然后慢慢划开火柴点上。
火柴轻轻擦过的一瞬间,屋子亮了。
身边的姑娘比刚才看见火车票还乐,凑在红色蜡烛面前瞧来瞧去。那红的微弱的光芒将屋子照亮,墙上的壁纸地上的板砖望着都格外温暖。
“真好看。”她说。
梁叙笑了一下甩灭火柴坐去床边,他一腿搭在床上,一腿吊在地上。看着她距离蜡烛那么近,人影都反光在了墙壁上。
“又不是没见过。”他笑说,“有那么好看吗?”
余声只‘嗯’了一下,盯着蜡烛又不说话了。梁叙慢慢一手枕在脑后视线也落在蜡烛上,那闪烁的花火光瞧着就足够温暖人的了。
“我认识一个作者。”余声盯着那烛光说,“她喜欢风雨雷电也喜欢火。”和她一样。
“风雨雷电就算了。”梁叙听着一皱眉,“还玩火?”
余声不乐意的回头瞪了一下他,又回头去看烛火。那火光看着漂亮极了,光束氤氲开在四边形成一个圆圈,淡淡的很微弱。
“她叫舒远,取自舒冬远方之意。”火光映着她的脸颊,余声问,“好听吧?”
梁叙不温不火的道:“还没你好听。”
余声笑了一下,从蜡烛上移开目光也坐去床上。屋子里有微暗的光还有胖猫和梁叙,她翻身躺进被子里多么希望时光能慢一些。
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说着话。
梁叙趁她快睡着了躺去折叠床上,正要去吹蜡烛她又醒了。他停下动作将踢开的被子给她盖好,其其像是没见过似的一直守在蜡烛边上。
她半睡半醒:“别吹。”
“不吹。”他低声说,“睡吧。”
那会儿已经到了深夜,外头除了宁静什么声儿都听不见。屋子里的光亮慢慢变小变弱,后来那烛火也不知什么时候便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