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清明

执笔落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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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鼎七年,春。

    二月廿三,清明。

    春寒料峭,冷彻寒骨。

    大燕皇朝,天枢洲,红烛府。

    红烛府下辖三十六县,其中唯有乌木县毗邻小孤山。

    小孤山山上,周白神色坚毅,目露凶光,手握断剑,鲜血浸染剑柄,他像凶兽一般不知疼痛,一剑又一剑刺向鬼面人。

    “把宝物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师兄妹一命,可不要不知好歹!在这乱世之中,就属人命最不值钱!”

    戴着“阴冥判官”鬼面具的鬼面人左手五指曲张,将已经晕过去的周白师妹吊在空中,右手撑前,气机流转,罡气自生,挡住周白不断刺过来的断剑。

    一脚再次将周白踹飞,他继续冷声言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声音虽冷,情绪却极为爆烈,性情更是乖戾,好像被人无意间戳中了心中某个无法愈合的伤心事。

    “你不过是一个不曾入境的废物,为什么还不放弃?你以为就凭你能伤得了我?连我的护身罡气都破不开,你凭什么伤我?勇气吗?啊?”

    周白已经不知道胸前挨了几脚,胸腔内五脏震动,六腑移位,如果不是有着墨家巨子祖师打造的墨门四绝器之一的“矩甲”护身,早已经吐血身亡。

    “区区致命伤,咳咳。”

    颤抖着站起身来,看着鬼面人越发的癫狂,强忍着喉咙间欲要喷薄而出的一口鲜血,周白心中暗骂,“莫名其妙杀上山来,所谓的宝物又不知所云,不过是分辩了几句,直接下辣手逼问,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子!”

    “宝物在你身上,就如同小儿怀抱黄金招摇过市,只有交出来才能够活命,你又何必挣扎,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你这位豆蔻年华的师妹香消玉殒!”

    鬼面人循循善诱道:“只要你将宝物交给我,纵然你是个废物,等宋王爷的大军攻占红烛府,这小孤山依旧是你的,我还可以给你泼天富贵,你又何必固执呢?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寒食花开千树雪,清明火出万家烟。一年清明是鬼节,多少枉死无人知?你难道真的想让明年的清明成为你的忌日吗?”

    野兽般嚎叫的周白,丝毫不理,拼命地再次将断剑刺向鬼面人身前的罡气,哪怕是一丝一毫,一点一厘。

    “你真的和我很像,那时候我也像你这般拼命。拼命修炼,拼命厮杀,拼死挣命,不知跨过了多少刀山,趟过了多少血海,这才成了义父的十三官子之一,就这样杀了你,还真是不太忍心!”

    鬼面人双指夹住刺来的断剑,好似陷入了回忆,喃喃诉说道:“你知道吗?强者的路是孤独的,没有人会欣赏,没有人会怜惜,我那位高高在上、气吞天下的宋王义父,从来不在乎过程,只要结果,长水府那么多的兄弟姐妹都倒下了,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我以为他会在乎的。”鬼面人悲哀地眸子涌现出泪花,“我成了宋王廷十三官子排行第八的阎官子,我本以为他会很开心,可是他依旧那么冷漠,因而,我想义父本就是冷漠地不苟言笑这样的人。”

    “可是那天看到世子薛勉出生,我才知道我错了。”鬼面人夹杂着委屈,带着哭腔,悲凉地吼道:“他笑了,他居然笑了。凭什么我们这么努力,连一点点的怜惜和安慰都得不到,薛勉只是哭了一声,他一个不可一世的枭雄,居然会手足无措,我们也是他养大的,我们也是有感情的,我们又不是牲畜,连一点亲情都不值得给吗?”

    “都说薛勉此子‘天生王相’,命运何其不公,我恨啊!老天不公,义父不公,所以我要不择手段的变强,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他,变得比他更强,到那时谁还敢忽视我?”

    不理其崩溃般地絮叨,自从阎官子夹住了断剑,周白只觉得脑海一震,如同天门打开。

    剑柄上的蝌蚪文顺着掌间的血痕一个一个地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周白只觉得灵魂脱离了身体的束缚,根本就没有听到阎官子的喋喋不休。

    小皇帝在盛京长安登基六年,做了这天下之主。

    周白也花了六年,却连修行地第一个门槛都迈不过去。

    “这就是先天八相的山相吗?”

    周白灵魂好似穿过天门,只感觉自己或如飞鸟,或如孤舟,天地间任遨游。

    小孤山的一花一草,一沙一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原本就凭借脚力丈量了小孤山二十载,对山上的一切都熟悉无比,如今更是细致入微,灵魂渐渐的沉浸下落山根水底。

    慢慢地感知整座山在天地间的律动,只觉的身上的枷锁被一层一层的卸掉,慢慢沉浸到山根之中,好像自己就是小孤山的灵魂。

    慢慢的周白凌乱粗重的呼吸变得清晰厚重起来,瞳孔中出现了一个古老的“山篆”,纹路顺着眼角瞬间铺开,身后则出现了虚幻的山影,足有百丈之高,厚重而又凝实。

    他的青丝逐渐雪白,眉心蓦然出现一道六瓣“眉花印”,却不似任何花朵,时隐时现,其中一瓣更是明灭不定。

    “我好久没有这么软弱过了,居然还会流泪,真是奢侈。”

    原本肆意发泄、喋喋不休诉说着的阎官子擦了擦眼角,悚然一惊,右手夹住的断剑砰然化作齑粉,周白福至心灵,胼起双指,如同剑指。

    “没想到你居然于此时,顿悟山之相,而且山相高达百丈,这般惊人,饶是我等十三官子也有所不及!可惜斩草要除根,你活不过今日了!只要杀了你,翻遍整座山,我就不信找不到黑虎堂所说的宝物!”

    阎官子冷笑道:“去死吧!你我之间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周白仿若心有所感,白发在夜风中凌乱纷飞,脸上蔓延的奇妙纹路猛然缩回瞳孔之中,分散的目光再次聚焦,伸出的剑指移动,原本透过掌心的蝌蚪文,慢慢在指尖汇聚成一颗白色的滴溜溜直转的丹丸,丹丸之上流出尺余的剑气。

    “清明剑丸,破。”

    周白心中默念,出窍的灵魂如同白影,抵着剑丸朝着阎官子穿胸而过。

    一瓣眉花脱落。

    “怎么可能?”阎官子难以置信,“你明明没有可能破开我的护体罡气?”

    死不瞑目。

    白发退,眉印散。

    灵魂回归身体,周白长吐出一口气,赶忙揽住空中坠落的火火,盯着指尖滴溜溜转的白色剑丸,吸收着脑海中突兀出现的纷杂意识,喃喃道:“二十四节气剑丸之一清明,专破先天罡气。”

    摇了摇头,今日因祸得福,既踏破了观山境的第一个修行门槛,又从剑丸中得了一门修行口诀,只是暂时这些都要放在一边。

    将火火放到一旁的青石上,掐着她的人中,量了量鼻息,还好只是窒息短暂晕了过去。

    火火悠悠醒来,水滢滢的大眼睛看着周白,猛地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地,哭地梨花带雨,嘤嘤道:“阿兄,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白拍着火火的背,强忍着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痛,安慰道:“你忘了,我有老头师父给的墨家矩甲,那贼人如何能伤得了我。你看,这贼子甚是猖狂,还不是被我毙命了,火火如今是个大姑娘了,不能再哭鼻子了!”

    火火这才打量了一番周围,看到鬼面人直挺挺地躺在一边,胸口的鲜血流了一地,死得不能再死,上去就踹了几脚发泄,然后才将周白扶将起来。

    “阿兄,你没事儿吧,火火弄疼你了吧。”

    周白摆了摆手,“没事儿,福大命大。只是听这人说他是自封宋王的北地乱臣贼子薛宋官的八官子,恐怕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师父仙去,小孤山就剩下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在薛宋官眼里,我们恐怕连只蝼蚁都不如,若是被他发现他的义子死在小孤山上,你我恐怕十死难生。”

    火火急忙道:“那我们快逃吧,只要往南一直走,薛宋官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抓不到我们,只是没办法守住师父留下的基业!”

    “不行。”周白冷静道:“我不过刚入境,你也只是第二楼玉骨境,根本跑不过宋王廷的牛马鹰犬,薛宋官随便派出一个下等供奉都能要了我们的命。况且,老头师父仙逝,我们就栽在黑虎堂手上,差点死了,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火火一切都听阿兄的。”

    周白点了点头,然后弯腰将阎官子的判官面具,连同他身上袍子一同扯了下来,又从他身上搜出了两枚令牌和数枚赤钱。

    面具摘下来一看,鬼面人长得不差,白白净净的,只是心肠极黑,性格扭曲,也不知是何等残酷的环境造成的。

    查看两枚令牌,一枚令牌上刻画着青色蟒纹应该就是他阎官子的象征,另一枚上则刻着赤色飞鱼,应该是大燕锦司的飞鱼令,周白曾在工造局《百令录》中看到过这个图案,一眼就认了出来。

    “火火你去用火把他这具尸身烧了,我们连夜下山,这里是住不成了,先去乌木县的宅子里住上两天。”

    周白一边嘱咐火火,一边回到竹屋里收拾东西。

    火火是老头师父从大燕盛京长安捡回来的,捡到她时,她的身边留着一块老旧光滑的乌木赤凤牌,正面刻着一只凤凰,背面刻着的两个字被人以指力刮过,已分辨不清,只是这两个字勉强辨识,都是火字偏旁,就叫了这个名字。

    所幸她的修行天赋不差,有望在及笄之年破开第三楼,跨过一个大境界,破入观海境,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火火一边练刀,一边修习文道一途的分支画道,主修师父所传的《朱雀图》,只见她取出雕刻花纹古朴的牡丹笔,在眼前摩画,一只只火鸟顺着笔尖飞出,落在阎官子身上,熊熊燃烧。

    收拾好东西之后,周白直接顺着夜风,扬了鬼面人的骨灰,毁尸灭迹,带着火火连夜下山,赶往乌木县。

    弯月西移,春风拂过。

    一道白影好似月下仙人出现在小孤山上,看着下山而去的周白师兄妹,莞尔一笑,翘起的兰花指微微结印,一道流光就落在了周白的后脖颈上。

    周白只当是寒露,也没有在意。

    “阴阳家的附身咒印倒是方便。”白影说道。

    仔细看这是一位身穿白衣的书生,男生女相,容颜清秀,头上扎着长安时兴的“明月绕枝髻”,手中握着一颗价值连城的影魄珠。

    影魄珠乃是影妖死去所留下的,影妖罕见,影魄珠自然就更为稀少。影魄珠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留影。

    如今这颗影魄珠中正在重复上演周白刺死阎官子的一幕。

    “初出茅庐的小子,手尾就是不干净,既然你帮我杀了人,那我不妨帮你清除遗留的痕迹,算是两清,摘星楼从来不欠人。”

    即使说着杀人的买卖,声音也如泉水叮咚,清脆悦耳。

    长袖轻挥,狂风骤起,阎官子留下的气机连同山上的竹屋,一同分崩离析,小孤山的山顶好似被狂风暴雨犁了一遍。

    举手投足间,引动天象,此人至少踏入第四境第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