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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淳一预测到的这场雨,在夜幕垂降时携浸人秋意徐徐到来。
道观上了年纪,走廊里的陈旧地板被细雨悄然洇湿,后来雨点骤急,积水一时下不去,走廊里便湿嗒嗒一大片,行走时每一步都踏着潮冷。
屋外雷雨交错,间或有几声鸟鸣,夜风时缓时急,走廊里的灯也被折腾灭了。
李淳一浑身乏力,伏在软榻上,空气里浮动着药味。白日里摔下车遭遇伤痛,夜晚拉下衣袍抹完药,却无法缓解这持续的恼人低烧,连意识也混乱。潮气泛滥,一盏灯柔柔弱弱地亮着,李淳一半梦半醒间,甚至错以为自己泡在雨季的古桐林里。
夜晚迷幻,梦境潮腻。屋外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愈来愈近,最终在李淳一门口停下来。道观厢房的门有些年头,被推开时声音老旧,但混在夜雨声中,也不至于吵醒梦中人。
那身影跨进门,室内灯苗便随气流跳晃,直到人在榻旁止步,这才消停下来。颀长身躯挡掉了大片灯光,李淳一的身体便隐在了阴影中。她的脸埋在散开的长发里,只有光洁的背裸.露在空气中,一对蝴蝶骨伴呼吸声起伏,皮肤上一层散着隐约药味的薄汗,又湿又凉。
来人一身单袍,还携着深夜雨气,但从容齐整,连发丝都是干燥的。他在榻旁坐下,手抬起来便能轻易触到李淳一的脊背,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抓过搭在李淳一腰间的薄毯,往她脖颈的方向拉起。
那毯子覆上李淳一脊背的同时,他俯下.身,唇瓣几乎贴上了李淳一的耳朵。
气息盘旋入耳,李淳一痛苦睁开眼,但还未来得及坐起,对方便贴着她耳朵低语问道:“听闻殿下需要男宠?”
语声终止,然气息犹在,继续招惹她耳窝脸侧,鼻尖甚至蜻蜓点水般掠过她凉凉皮肤。就在李淳一想努力摆脱那热气时,一只干燥热烫的手却隔着单薄的毯子握住了她后颈,手指没入汗湿散发中,指腹温柔却又强势地摩挲她的皮肤。
李淳一忍不住颤栗了一下,肩头微微缩起,连呼吸也愈发沉重。她无法辨别对方的脸,只知此刻他们彼此挨得很近,而那气息是秋夜里相当莫名的桃花气味。
她状况很糟,低烧令人迷乱,甚至难分辨梦与现实,然对方却不厌其烦地纠缠。
李淳一短促补了口气,借着昏昧灯火,她用余光瞥到一张模糊假面。那金箔面具几乎遮掉了他大半张脸,却掩不住挺拔鼻梁与漂亮唇形。
她几乎喘不上气,想要侧头看清楚他的脸,但后颈压力却制约了她的动作。他忽扳过她的脸,迫她看向自己,眸光则纠缠她双目不放,鼻尖交触,唇瓣几乎要碰到,彼此气息相撞,短兵相接中他用压制的声音追问她:“臣可是够格成为殿下的男宠?”
李淳一喉间似被锁住,连声也发不出,金箔面具下的那双目,她终于认了出来。她本能地要往后退,却更是动弹不得。对方仿佛看不够她,似要在这雨夜里将她这些年的变化彻底看透。两人间气息不断升温,呼吸声愈发急促,屋外雨点也骤然转烈,李淳一脑海深处的记忆再一次翻涌上来,嘶哑声音逼到喉间之际,顶上惊雷乍响。
伴着那撼地雷声一道扑来的是栖在顶梁上的乌鸦,黑漆漆的身影俯冲而下,尖喙狠狠啄向男子后背,深入皮肉毫不留情。血腥气在一瞬间漫开,灯台火苗猛烈地跳动了一下,男子倏忽坐起,乌鸦却稳稳落在灯台旁,严正以待,随时准备扑向对方。
整个过程中,李淳一趴着没动,她敛眸又睁开,本打算挣开对方钳制,然而对方的手却始终控制她的后颈。哪怕遭遇方才这样的意外,哪怕皮肉被啄开,对方却根本没有因此而动摇。他仍从容坐于榻上,掌控着主动权。
他一直都是如此,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失过手。
李淳一头痛欲裂,但她哑声开口:“宗相公。”
“臣在。”
“能拿开手吗?”
请求才刚提出,他干燥热烫的指腹便抵住她枕骨下的风池穴揉了一下:“殿下觉得不舒服吗?”
手温妥帖,力道适中,且凤池解头痛,但李淳一觉得“不舒服”。于是她倒抽一口气:“疼。”
“是吗?”他眸光微垂,又问:“殿下在发热吗?”
“恩,所以宗相公来错了时候。”李淳一语声变缓,低哑嗓音里压制着情绪。
“来错了吗?”他轻声反问,又不容置疑道:“殿下雨夜因病卧榻,周围却一个信得过的人也没有,如此境况,若有人欲图谋不轨,殿下只会像方才那样无能为力。”他略略低下头去,亲切又缓慢地说:“只有臣能保护殿下。”
说话间他抬手握住脸上假面,缓慢移开。那张脸随七年时光变迁,到如今却仍然璀璨夺目,教人移不开眼。且时间将他眉目养得愈发温润无害,仿佛是谦谦君子进退有礼,但没人知道,这皮相之下,藏着一颗怎样的心。
金箔面具落地,声响逢屋外闪电,激怒了灯台旁的乌鸦。漆黑影子一瞬跃起,然还没来得及啄人,就旋即落入了敌手。
他的力量与速度都惊人,将其翼钳在手中,下手没有半点犹豫。
乌鸦只通主人之性,对陌生来者时刻戒备,遂出其不意俯头猛啄其手。伤口很深,皮肤上血液飞快涌出,滴落在榻上,但他却没有松手。
似乎越疼痛,反而越有力量。
他手背上分明青筋暴凸,但面上却浮了半分淡笑,更温声与气呼呼的乌鸦道:“既已尝了我的血肉,又何必再如此咄咄?”言罢他几乎要折断它双翼,却闻得一声“住手”传来。
“宗相公,适可而止。”
他应声松手,乌鸦避到一旁,然他手上鲜血却不断往下落。带着腥气的,又有些铁锈味,或许还混杂着一丝隐秘桃花气,落在榻上晕开,于黯光中绽出花来。
一滴血擦着李淳一的鼻尖滴落在她散乱的头发里,随后那只手垂下来,带血指腹擦过她的唇角,血腥气便随之涌来。
她因病发白的唇变得艳丽,只听得对方有耐心地问道:“殿下可也要尝尝看?”
李淳一却抿着唇翻过身,只留了个背给他。
她看一眼角落里受伤的乌鸦,道:“宗相公先前所言并非一无是处,我初回长安,的确鲜有人值得信任。但你弄伤了它,我眼下能仰靠的力量便又少一分,宗相公说可以保护我——”她有意识地阖上双目,又睁开:“我是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你可不要食言。”
“绝不。”他俯身理她被虚汗浸湿的头发,她也安安静静地接受,似乎方才这些求援与许诺,都是信誓旦旦,都是十足真诚,至于是否有虚情是否有假意,只有各自心知肚明。
这之后李淳一合上眼,睡了很久都没有翻身,自始至终她都以背示人。灯油缓缓燃尽,夜雨也悄悄停了,室内只剩下呼吸声。薄毯下的身体因为发烧不断出虚汗,呼吸沉缓,肩膀微微起伏。
夜深人静,他伸手至里侧探她额头,光滑触感下是即将平复的体温。这场影响她状态的风寒或许快要结束,他似乎更愿看到她生机勃勃的模样,而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的痛苦样子。
他收回手,发觉屋外走廊里的灯不知被谁点亮,竟有几缕光线照进来。他于黯光中起身下榻,却又转过身,掖好她身上毯子,这才直起身打算离开。
恰这时,他又看见了乌鸦,乌鸦亦看见了他。他长指移至唇中央,竟是对乌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回头看一眼床榻,这才像个合格男宠一样,在侍奉对象入睡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他脚步声轻缓,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有些许风涌进来。就在他关上房门之际,李淳一却于黑暗中睁开眼,舌尖缓慢地舔了一下唇上已经干涸的血液。
她烧将退,雨夜也要结束,过不了多久,鼓声就会从承天门开始响起,街鼓紧随其后,坊门按次第打开,晨光将慷慨地铺满整座都城,所有人都会被唤醒。
舌尖上的腥气渐渐消失,铁锈般的苦涩味道返潮一般强烈起来。
这味道,其实她是尝过的,一模一样的味道,来自同一个人,他的名字唤作宗亭。
七年前他不过是尚未弱冠的白衣国子监生,但如今他是高贵门阀世族的继承人,亦是独当一面的朝廷要臣,执掌帝国政令核心中书省,位次仅低于中书令,是为中书侍郎——
虽为中书省副官,却已是紫袍宰相之位,时人尊称为“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