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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一事,即便只是下了战书,并没有四处张扬,但在二人一袭轻甲到达西市的时候,还是立刻聚满了围观的百姓。
这些久居长阳城、对上级阶层不算陌生又怀揣好奇的人们,不需要什么额外的解释,就大致能猜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必定跟那被非礼的歌姬有关、跟长阳街头的近来的风言风语有关。
齐伯一路随来了西市,一直在席临川身旁苦口婆心的劝着。无奈,起初席临川还驳他两句,到了后来索性不理,冷着一张脸听着。
任他说出天大的道理,他也就是“听听而已”,半点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何庆面带嘲笑的面上多多少少有点惊慌。不为别的,就为他论武比不过席临川这一条,就足够生出心虚的了。
但不来又不行,总不能平白折了这面子。
华灯初上,空地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好像并不在意买些什么了——就连商家都不在意自己生意好不好了,全都踮着脚、抻着脖子看着,好奇这二位到底什么意思。
“何公子!”有个胆子大的中年人扯开了嗓子起哄了,“这是哪出啊?大晚上的,一身甲胄,莫不是要打一架?”
何庆冷峻的笑容稍稍一僵。
他没有答话,却见十余丈外一直在兀自擦剑的席临川看过来,隔着苍茫夜幕,他仍被那目光带来的感触惊得一悚。
而后听得语声朗朗传遍四周:“就是要打一架。”
四周一阵哗然。
而后又有人嚷道:“两位公子若有雅兴要一较高下,在府上一比不就得了,何必到西市来,伤了颜面!”
席临川刚收剑回鞘的手在镗上一叩:“就没想顾着颜面。”
又一阵哗然。
他向场中走去,夜色下一步步行得稳健。何庆仍驻足原地未动,待得还剩七八丈远时,冷声笑道:“冠军侯如此大动干戈,就为个歌姬?倒真应了坊间传闻。”
那“因为他自己也出身卑贱,所以和这歌姬同病相怜”的传闻。
席临川清冷一笑:“那传闻是怎么回事,何公子心知肚明。”
何庆一震,未语。
“你不服我坐这侯位,冲我来便是,竟去害一个姑娘。”
人群一阵骚动,不乏有人对何庆指指点点起来。何庆不慌不忙地四下扫了一眼:“一个‘姑娘’?你怎么不说清楚那是谁——一个贱籍的丫头而已,我府里有人肯动她、事后肯开口娶她过门,都是给她脸了。”
席临川面色骤冷,不再同他多言,长剑出鞘。
何庆未有迟疑,也拔了剑。周围顿时安静,迟疑了一阵子之后,有人惶然喊道:“真、真要动手……?!快!快去报官!”
那一边二人已过了招,剑影飞闪间,身形晃动敏捷。皎洁月色下,长剑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快而凌厉,何庆连刺数剑,席临川剑剑挡过。
在他缓气间足下一转,顷刻已转至他身后,挥剑直刺而去!
何庆大惊回头,忙不迭地抬剑来挡,却是气息不稳。肩上添了一道长伤,他抵着席临川的剑急退了数步:“你还真敢下狠手!”
“要是知道你会做出这种事,那天在宴上就杀了你!”席临川剑剑透着杀气,若非何庆也是名将之后身手不凡,只怕早已命丧剑下。
金吾卫闻讯赶来,虽则来时气势汹汹,定睛看清二人是谁后……又没有胆子强作阻拦。
只好挡开一众百姓,隔得远远地劝着:“君侯,您有话好说啊!这是何将军幼子……”
二人皆未应答。
他们又反过来劝何庆:“何、何公子,这人伤不得啊!”
还是没有应答。
何庆心底原存的三分惧意都被席临川的凛然杀意逼得消失不见了,应对间同样下了狠手。
金吾卫一看,愈觉不好,忙又着人往宫里禀。
两刻后,围观众人都被眼前恶斗的二人吓得不敢吭声了。
席临川小臂受伤,黑暗中仍能依稀看到有血滴落,长剑却仍不停,仿佛执意要取何庆性命才肯罢休一般。
何庆更要惨些,小腿中了一剑后跌在地上,被席临川一脚荡成仰姿。没有避闪的力气,就见长剑向胸口直刺下来。
“君侯且慢!”一声急喝遥遥传来,席临川手上一顿,看见禁军策马绝尘而来。
周遭众人纷纷让出道来,一行禁军下了马,为首那人抱拳禀道:“陛下有旨,传冠军侯、何公子,冠军侯府歌姬缕词、舞姬红衣入宫回话。”
席临川冷着脸未作应答,握剑的手又要刺下。那禁军猛夺上前,拔刀一挥挡过,就势单膝跪地又道:“君侯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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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打算就寝的红衣和缕词皆被突如其来的圣旨惊得睡意全无。
全然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二人在府门口碰面时都仍一头雾水。眼见那一众前来“接”她们的禁军飞鱼服齐整、佩刀寒光涔涔,红衣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带到城外乱刀砍死。
一路上都和缕词缩在马车里,谁也不敢说话。
入了宫,宫门在背后关上的沉重闷响更惊得二人心底一震。
不敢吭气地随着宦官往里走,一直走了好远,一座宫宇呈现眼前。高高的长阶在夜色下颇具威严,整个宫殿俨然若一座巨兽卧在眼前,教人望而生畏。
又跟着那宦官拾阶而上。
迈上最后一级石阶,红衣抬头一看:宣室殿。
扯一扯嘴角,随着那宦官往里走。
外殿已是很大。走到一半,依稀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训斥声:“长本事了!在闹市把人打成重伤,若禁军再晚去一步,就要闹出人命来!”
好像是大将军郑启的声音。红衣与缕词相视一望,继续往前走去,迈进次进殿门。
入目便见一抹玄色端坐主位,红衣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当今帝王是什么模样,就被缕词一拽,一并跪下施大礼:“陛下圣安。”
殿里静了好一会儿。
席临川正由太医包扎着臂上伤口,侧坐膝上,一腿直着一腿弯着。目光一扫二人,毫无规矩可言地道了一句:“大晚上的,还真传她们来?”
“不然呢?”郑启怒道,“这事再不给你料理清楚了,你还不得闹到何将军府上去!”
红衣与缕词愕然一望,尚不知出了什么事。
“哪有那么严重?”席临川无所谓地一笑,摇着头满是不屑。
皇帝手指在案上一叩。
只轻轻一响,众人皆噤声望去。
“朕继位十八年,还没见过谁敢在几日之内让朕叫进宣室殿来骂两次的。”
皇帝沉然说着,那边,席临川好像被太医触动了伤口,“嘶——”地抽了一口冷气,而后回话说:“臣出生十八年,也是头一回在几日内被陛下叫进宣室殿来骂两次。”
“……”皇帝眉头一挑,“你想说什么?”
“这不是说明事出有因吗?”席临川答道。不耐烦太医慢条斯理地包扎步骤,眼见快收尾了,索性把白练夺过来自己收尾。站起来活动两步,他一指还跪在门口的二人,“这两个,臣府上的人。一个被何庆在臣眼皮底下欺负,一个在离臣府邸不远的地方被人奸污,臣还不能出来讨个公道了?”
皇帝稍一颔首,未作置评,只问:“为什么不报官?”
席临川答说:“她们两个在贱籍,不比何庆显贵,欺了白欺。”
“所以你就当众把何庆打成重伤?”
“才打成重伤那是禁军来得快……”席临川脱口而出,被郑启一喝:“临川!”
“……”他咳嗽了一声,正了正色,而后改口,“臣早说过律例里太不把贱籍当人看。”
郑启又喝了一声:“临川!”
“……舅舅,您不能什么都不让我说。”席临川蹙着眉头看过去,一副比郑启还不高兴的样子。
红衣静静听着,心里的滋味说不出来。一面觉得席临川句句都对,一面又觉得这话和他从前的所作所为搁在一起想,实在……
滑稽!伪善!不可信!
“起来。”席临川口吻随意。
明显只能是对她二人说的,红衣未及多想就要起身,缕词却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拽她。
郑启睇着席临川,耐着性子:“陛下还没发话呢。”
“又不是她们两个的错。”席临川语气闲闲,一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而后转向皇帝,平平稳稳地拜了下去,“但凭陛下发落。”
“好赖话你都说了,现在说但凭朕发落。”皇帝的口吻淡淡泊泊的,好像有点愠恼,也有点好笑的意味,“得了,去跟何庆赔个不是,这事到此为止。”
“诺。”席临川一应,很快续言,“但臣若向何庆赔不是,何庆也得向缕词赔不是。”
骤然一阵静。
连红衣都被席临川这提要求的方式说得轻抽凉气,偏席临川顿了顿,又面不改色地续道:“缕词可以不原谅,但何庆必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