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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春来,叶生叶落,长江空流一十六载,正值春秋十国连年征战。如画江山久经屠戮,处处残壁断橼,白骨露野,民不聊生,士不保夕。
霞光如血,落日斜照,新雨少停,太行山新翠萌发,鸟儿雀儿吱呀吱呀叫个不停。
一条泥泞的山路逶迤山川数百里,连接着零星散落在群山中的贫瘠村落。原本这蛮荒之地人烟稀少,乱世之时却多有人来避难,村子里渐渐人声熙攘。
村落之间相距甚远,近者骑马两三个时辰,远的却需一日,有时行人一日不能到达,便投村住宿。
其中有一家客栈向南而建,门口竖着一根碗口粗的圆木,顶端挂着一个旗子,上书:“吴虎客栈”,旗尾绣着一只三眼虎头,凛凛生威;后院围着五六间客房,虽破旧失修,却建在南北大路必经之地,伫立山间,一览太行灵秀。
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从山下鹅肠小路向吴虎客栈走来,路两侧的草木极为茂盛,把山路拢得只能一人通行,叶上的雨露沾湿了孩童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
那女童名叫菜儿,虽已到及笄之年,却生的面黄肌瘦,蓬头垢发,左肩挑着两桶水,右手拎着一筐蔬菜。
男童看似只有七八岁,样貌穿着比女孩干净的多,悻悻地跟在女孩后面,眉头紧锁,显得忧事重重。
男童努着小嘴,悄悄地道:“姐姐,等你嫁人了,是不是就不能和阿宝一起玩了?”
菜儿默不作声,脚步走得更快了,阿宝一急,叫道“姐姐,姐姐,慢点走”,无奈下肢短小,快走变成了小跑。
阿宝追问道:“姐姐,姐姐,你真的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菜儿轻轻地“嗯”了一声,阿宝一呆,停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姐姐的背影,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菜儿也停下了脚步,脸却始终没有转过来,轻轻地道:“阿宝,姐姐,姐姐..也舍不得你。”
阿宝边哭边喊:“我不要姐姐走,不要姐姐走!”豆大的眼泪如珍珠断了线。
女孩缓缓转过头,却早已是泪流满面,看到阿宝这副模样,低头轻轻哭出声来,无奈身上挑着重物,任眼泪流到嘴边,也不能分手擦拭。
两人对望了一会,又转身赶路,深山空灵,两人嘤嘤哭声传不出几丈,就被鸟啼声淹没了去。
太阳慢慢下山,西方几层薄云烧的通红,吴虎客栈不甚宽敞,大堂中挤满了吃饭的客人,一阵阵凉风柔柔地吹进大堂,使人说不出的舒畅。
靠近门旁坐着三个中年农夫,一个青衣长须,一个黑衣虬髯,一个缺了左臂,桌上寥寥几个素菜。
长须农夫叹道:“哎,这兵荒马乱的,只有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才能有片刻的安宁了。”
黑衣农夫嘴一撇,道:“哪里安宁了,最近咱们这出了多少怪事。”
断臂农夫问道:“什么怪事?”
黑衣农夫低声道:“我们村里的刘老汉有个女儿,养了大半辈子,刚刚成年待嫁,谁知道那天晚上忽然就跟丢了魂似的说山里有人找她,就要出门。”
“这样一个黄花大闺女哪能大半夜地就往山里跑,刘老汉年轻时死了老婆,现在岁数又大了,拦也拦不住。就在她闺女身后跟着,昏天黑地的也不知刘老汉是不是没看清楚,据他说啊,他这闺女踮着脚尖走路,走得飞快。”
“刘老汉一看踮脚尖,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这闺女中了邪祟,边赶边喊,我们村里大半户人家都让他喊出来了。”
“村里人出来的时候哪还能见到刘老汉的闺女,后来大伙就在山里找,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这闺女的尸身,那死状真叫一个惨烈啊,肚子都被掏空了。”
长须农夫和断臂农夫面面相觑,问道:“遇到野兽了?”
黑衣农夫道:“什么野兽啊。最近雨多,土地绵软,尸身旁地上没有一个野兽的脚印,也没有一根动物的毛发。而且尸体板板整整地躺在地上,像是这大闺女躺好了不动让人来掏肚子。”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刘老汉收殓了尸体回家那个哭啊。把这大闺女的尸体摆在家里不肯下葬,后来左邻右舍的过来劝了几天,那尸身都快发臭了才下葬。下葬那天你猜怎么着?”
其他两个农夫异口同声道:“怎么着?”
黑衣农夫见提起了这二人的兴趣,得意地抓几粒花生扔在嘴里,道:“这姑娘啊,回来了。”
长须农夫奇道:“有这等事?”
黑衣农夫又道:“那可不,我亲眼所见,那大闺女回来以后什么活都不会干了,也不会说话,天天坐着发呆。这刘老汉见女儿回来了,只道是神仙显灵,可怜他这苦命人。也不管女儿怎么呆傻,天天守在女儿身边。”
长须农夫道:“死而复生的事,我最近也听过一桩,也太邪门。我们村里最近常常有人晚上失踪,过几天回来后也似变了个人。”
黑衣农夫问道:“怎么个变法?”
长须农夫道:“不好说,听说和以前性情大不相同。”
这时,菜儿和阿宝趁着山风提着扁担蹒跚走了进来。客人们见二人衣着破烂,像是乞丐,不禁频频侧目。
老板娘孙李氏是一个高颧骨小眼睛的肥胖妇人,正和一桌客人满脸堆欢地介绍饭菜,看到两个孩子进来,霎时板了脸,转身走到孩子们跟前,冰冷冷的低声道:“快滚!”
阿宝吓得一机灵,紧紧跟着姐姐快步走入后院。
一位好事的客人道:“老板娘,这二人是?”
孙李氏挤了挤小眼睛,笑道:“他俩啊,哎!说来话长,两年前啊,不知道从哪来了这两个小乞丐,在我这小店门口一蹲就是两三天,我啊,也是好心,收留了他俩,干点杂活,也给口饭吃。”
几位客人听了都连连点头。
孙李氏满面红光,道:“我和掌柜的也无儿无女,这俩孩子呀,本来想当自己孩子养。可是毕竟是做过乞丐,来到我这也不改习惯,天天不洗澡,就是脏了些,二者咱家太穷,这兵荒马乱的,也没钱置办几个衣裳。还要靠各位客官多多照应。”
客人们连连称是,赞道:“老板娘真是个好心人啊”“这年头好人不多了”一桌客人叫到:“老板娘,再烫壶好酒,我给双倍价钱!”
孙李氏心花怒放,应道:“好嘞!大伙多多照顾啦!”
长须农夫哼地一声,叫道:“两年前的乞丐?哼哼,老板娘编的一段好故事,干的一手好生意啊。”
孙李氏脸色一变,瞪了长须农夫一眼,也不答话,一掀帘闪进了厨房。
客人们听了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也都默默不作声。那双倍价钱买酒的客人本来觉得这老板娘淳朴善良,听到这话也觉得这酒买的索然无味,又不好当众反悔。
黑衣农夫问道:“这两个小孩有什么隐情吗?”
长须农夫斟了一杯酒,道:“兄台有所不知,这吴虎客栈是一位外乡人开的,他姓吴名虎,为人豪爽,我与他有些交情。十几年前吴虎来到此间做客栈生意,那个稍大些的女娃就是他的亲闺女,听说这女娃的母亲早就死了。”
长须农夫将酒一饮而尽,又道:“七八年前,吴虎出了趟远门,不知从哪里带回来一个男婴。一回来吴虎就一病不起,没过四五年便去世了。”
黑衣农夫道:“那个男娃就是七八年前的那个男婴?”
长须农夫点点头,又道:“可怜这两个孩子年纪幼小,无父无母。这孙掌柜见吴虎已死,便鸠占鹊巢。”
黑衣农夫叹了口气,道:“难道就没人管管吗?”
长须农夫压低了声音道:“这孙掌柜和他老婆孙李氏以前可是非常难缠的人物,远近闻名。吴虎死后,一些与他交情较好的村民操办了后事,不料这孙掌柜夫妇跑过来又是哭又是闹,非说吴虎是他的远方表哥,在吴虎灵前连连叩头。跑到客栈里说什么也不走,时间一长,就在客栈里做起了生意。”
黑衣农夫看了看断臂农夫仍然默默不语,不觉奇怪,这老小子平时挺爱问东问西的,怎么今天这么蔫,又问:“真是表哥?”
长须农夫冷笑道:“表什么哥!他就是看中了这个客栈,看中了这一双儿女无依无靠!”
黑衣农夫哼的一声,想起两个孩子衣衫破旧,道:“他也不曾善待这两个孩子。怎么就没人出头呢?你和吴虎既然有交情,怎么不把两个孩子领回家去?”
长须农夫道:“唉,谁愿意跟孙掌柜这样的泼辣人物打交道。把孩子领家去?我家那只母老虎怎么办?”
黑衣农夫又哼了一声,若有所思,踌躇不答。
忽听得门外数人叫嚷:“掌柜的!接客喽!”“累死老子了!”
只见五六名军士各配兵刃,推推撵撵押着一名囚犯踏泥而来,各人发簪、薄甲上还挂着雨珠。
军士们步履瞒珊,喋喋咒骂,押送的那囚犯似乎岁过半百,手上脚上镣铐叮叮作响,却腰板挺直,步履稳健;他两侧鬓角已微霜,浓眉下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虽是囚犯,竟有一股说不出的正气和威仪。
那囚犯向店内客人扫视了一遍,目光停在三位农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