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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细看,阿令瞳孔微缩!
男人正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小猫,猛地掼到地上!那猫儿还是只奶猫,被这样粗暴的对待,已经奄奄一息,在地上不住抽搐,男人却还不放过,一脚踩了上去,狠狠碾压!
阿令心中怒火升腾,借着堆叠的笼子从室顶踏步而下,身姿轻盈灵动的像是拂柳春风里卷过的一片花瓣。
男人正沉醉于虐杀的快感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浓重的怒意。
对付这样的人,阿令根本不屑动手,只摸出最后一颗石子,猛地弹射向他的脑袋——男人轻轻晃了一晃,轰然倒地。
阿令几步上前,踢开男人,蹲下身查看地上停止抽搐的猫儿,迟了,她还是迟了,小奶猫已经停止了呼吸。
她心里一阵泛着酸意的绞痛,咬牙起身开始寻找小桃。
这里关押着许多宠物猫,也许它们也曾毛色靓丽光鲜,如今却脏污孱弱得如同被踢下阴沟的野猫。
阿令一颗心高高提起,坚信小桃机灵聪慧福星高照,定不会遭遇不测,她边找边呼喊着小桃的名字,回应她的却只有高高低低的孱弱猫声。
阿令心中愈发着急,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温柔,只怕伤到了笼中趴伏着的猫儿。
突然,最角落的一个笼子里发出了嗬哧嗬哧的声响,阿令快步上前,只见笼中关着一只灰黑色毛发粘连的长毛猫,身形略有几分眼熟。她心中一跳,是小桃!
阿令赶忙打开笼子,将小桃轻柔地抱了出来,低声唤道:“小桃?小桃?我来救你了,你醒醒。”
小桃努力地睁开眼睛,使劲抬起眼皮看向阿令,气若游丝地说道:“那个……混蛋,竟然敢用,用开水烫我……”还好她机灵装死,不然早就一命呜呼。
阿令心中一紧,温柔安抚道:“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小桃又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猫睫黏连成一片,她似乎很是痛苦,身形突然一阵抽搐,变成半透明的模样:“阿令,我要不行了……”
阿令额角沁出一粒粒汗珠,手心发冷,温声一遍又一遍地安抚道:“别怕,我带你回家,回家就好了,大家都在等着你,乔松也在等着你呢,你坚持下去,不然乔松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谁!谁敢……敢抢我乔松!”小桃蓦地又有了些生气,只是还是脱离了猫形,变作原来的模样。
阿令打横抱住小桃,踏着地上男人的身体离开了地下室,她打电话给谢勋,让他赶快过来此处疏散救治其他的猫咪,便争分夺秒地跑去醉汉们停在门口的越野车,大概是醉的厉害,车上还插着钥匙,阿令打开车门,将小桃轻轻放在车座上系好安全带,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在驾驶座上坐下,闭目快速回忆出租车老司机的驾驶手法,倏而睁开眼睛,启动发动机,踏下离合器踏板,左手握住方向盘,右手握紧手刹车,加大油门,稳稳驶动。
此时已是夜里九点,从此处到市区公主殿车程需要耗时将近四个小时,阿令狠下心,猛踩油门,车速极速飙升!
快点!再快点!
一开始手法还略有生疏,可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大致掌握了开车的技巧,动作越发流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小桃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绕到环山公路时,一路畅通无阻,倒是没有再出现野猪,阿令心里舒了口气,加大马力快速驶过这段事故高发路段,终于来到了市区。市区内交通管制严格,不允许高速飙车,她降下车速,一路缓慢前行。
到达博物馆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夷光他们正等在门口,阿令赶忙抱下身形逐渐透明的小桃迎了过去。
“我设了禁制,不会让人瞧见,你快进来。”夷光接过小桃,急匆匆地往公主殿赶。
一人三喵赶紧跟上。
及至公主殿,夷光将小桃放于殿内的阵法处,快速崔持法力,将小桃笼与一团温暖的橘色光团中。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柔美的脸部线条往下滑,夷光眉间紧蹙,双唇紧抿,脸色十分难看。
半晌,他狠狠一咬牙,收了术法,颓丧地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阿令急忙上前扶他起来。
夷光一脸阴沉地说道:“小桃不久之前才经历过魂飞魄散的威胁,这魂魄还没固好,如今又遭此劫难,命也!”
阿令心里发沉,只觉得眼前发黑。
青杏大哭出声,扑到小桃身边,声嘶力竭地唤道:“是我的错!我的错!小桃你醒醒!醒醒啊!”
王嬷嬷两眼一番,晕了过去,李公公赶忙扶住她。
小桃的身形逐渐模糊,像是一团朦胧的雾气一般,似乎随时都会随着轻柔的夜风消散。
殿内是浓得化不开的哀戚,青杏手忙脚乱几近癫狂地用尾巴笼着那丝丝雾气,想要将小桃的腿拼回去。
这时,殿外飘进一抹幽魂,是老太妃。
她飘至小桃身边,俯下身,探手触摸她苍白的面颊,眼神柔软得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阿令从未见过她,眉心微微隆起,眼里有着防备。
夷光见她来,讥诮一笑:“哟,稀客。”
老太妃拂袖掩唇一笑,眉眼冶丽妖娆:“瞧你小气的,不就占了点佛玉福分,也能让你惦记到现在。”
夷光一声嗤笑:“也亏得小桃好心,否则你哪里能滞留人间这般久!她也是个蠢的,本就福分微薄,还教你分了些去!”
老太妃凤眸微垂,眼睫带出一片柳叶般的流逸弧度,她施施然在小桃身边坐下,一双玉白的手温柔地摩挲过小桃的眉眼,半晌,她抬眼看向夷光,雍雅一笑:“那便还给她吧。”
夷光一愣,旋即喜道:“是了!只要抽出你身上的福分渡给小桃,她便有了生机。”
像是怕老太妃反悔一般,夷光大手一划,阵法已成,五芒星阵眼里,老太妃正轻柔地抱起小桃搁在自己的怀里,她似乎在哼着歌儿,带着江南那一带的软腻缠绵。
可在阵法运转之时,她却突然抬眸看向阿令,线条优美的红唇轻启,带着笑弧度:“是比我美上三分,若我再年轻一些,却也不一定会输给你。”她悠悠叹了口气,“虽说陷入执着似乎不甚洒脱,可我这漫长一生也就只余这么个念想了,此番将福气归还于小桃这丫头,我便也如这世上无数尘埃一般烟消云散,你有灵体,便帮我一帮吧。”
阿令蹙眉,正想要开口询问,眼前却布上了朦胧的雾气,一阵恍惚过后,她只觉得身体一轻,不省人事。
再次醒过来时,阿令瞪着漫天星光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站起身,却发现身上穿着布料简单的浅粉色襦裙,瞧这样式,约莫是个宫女的服装,她摸索了一下袖袋,果然摸出一块牌子来——
“木秀?”她这是穿到别人的身上去了?
阿令抿了抿唇,无语地抬眼看向星空。
夜深露重,宫闱重重,这个小宫女不睡觉来这里采风对月作诗么?
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突然,不远处的假山有了些动静,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那怪石嶙峋中信步走了出来。
阿令刚想躲开,身体却不受她的控制!
木秀双颊生晕地迎向男子,娇柔唤道:“表哥。”
男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镀在他清俊的脸庞上,就如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少女不过碧玉年华,生的霞姿月韵,月色下端秀不足却分外妖娆,惹人垂怜,他抬手似乎想要覆上少女娇美的脸庞,然而及至半途,却又收回了手,似是不敢唐突佳人。
“表妹。”他温柔一笑。
木秀心中思念,开口时却软绵绵里带着埋怨:“表哥,你怎么才来看我!那沈家族长实在太过脸厚!我才不想做那老皇帝的妃子,你什么时候能带我出去?”
沈家乃江南富豪,占有万贯家财,钱银已经不能满足族长的贪欲,遂从族里挑选出这么一个千年罕见的尤物送入宫中,妄图占据龙榻,凭女色获得皇家殊荣。沈木秀自小长于乡野,是江南沈家极为偏支的一脉,幼时未承巨富沈家的庇佑,可将要长成时,却被逼着还族里的情,要将她送入宫中,取悦龙榻。
老父老母唯有沈木秀一个女儿,无论如何也不肯卖女求荣,更何况沈木秀还有婚约在身,那郎君是沈母手帕交的孩子,斯文儒雅,十五中解元,十九中会员,书院老师大赞其有状元之才,沈母早已将他当作半子,只待沈木秀及笄便将她嫁与他,结两姓之好。岂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家娇女教豺狼看上用以兑换荣华富贵,二老哀哀祈求族长,未果,双双病倒于榻上,家中一贫如洗,哪里来的医药钱,此时族长以医治其父母为条件,逼沈木秀走上了宫闱之路。
在沈家大房学习女工礼仪时,她再忙也要抽空去安康居照顾一双病倒的父母,沈风便是那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有一日她被教养嬷嬷拖得晚了,匆匆赶去安康居时,却发现有一个男子已经候在她父母身侧,喂药看顾,细致温柔。男子见她来了,一语不发,只微微点头,微笑示意,便起身离开。两次三番皆是如此,后来,木秀忍不住问他是何人,男子温柔一笑,说道:“我是沈风。”
木秀其实并未见识过几个青年才俊,她先前有个未婚夫,满口策赋经义,子曰子曰,旁人眼里他是温润才子,于她眼中他也不过就是个卖弄文采的迂腐文人,况且这文人还相貌不佳,顶多算是清秀,哪里有翩翩才子的魅力。可沈风不一样,他是沈家大房的庶长子,有着芝兰玉树一般的好皮相,谈吐谦和温雅,让人心生舒坦,想要亲近,当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美誉。
于是一来二去,两人情愫暗生,不过沈木秀内里是个保守的女子,沈风也有君子风范,二人皆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身体上的接触。
可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她十六岁生辰那天,被沈族长送入宫中,做了皇帝身边的宫女。
那晚,木秀哭着求沈风与她私奔,沈风却说“奔则为妾,聘为妻”,不肯委屈了她,只让她先进宫中,他在外头为她铺路,助她出宫。
可如今三月已过,她还是被困囿于宫廷深深之中,木秀心中不免有些动摇。
沈风歉疚一笑,温言道:“抱歉,是我能力不够,让你久等了。”
木秀不好意思地摆手连声说道:“不不不,是我又任性了,这宫里护卫重重,表哥你能来一趟已经十分不容易了,我不该那样与你说话。”
沈风一双水样温柔的眼眸微微眯起,似乎藏满了缱绻爱意:“你这三个月来可有见过皇上?”
木秀摇摇头,略有些得意地说道:“那老皇帝荒淫无度,同批进宫伺候他的宫女里只有我一人还是完璧之身,表哥,我为了你可是使了苦功夫的,潜心研究了一番老皇帝的生活起居,才得以巧妙避开他。”
沈风心疼得蹙了眉,眼中满是怜爱:“辛苦你了,”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小布包来,递与木秀,“这是助你逃脱的关键,里面有两颗药丸,一颗你要自己服下,另一颗伺机放入皇上沐浴的香汤中。”
木秀皱着鼻子嘟囔道:“那老皇帝谨小慎微,如果不做随侍宫女,是无法进入他沐浴之所的……”
沈风叹了口气说道:“我急着将你从这里解救出来,你不是想回江南吗?此法一成,我们便可隐居山林,做一对闲散仙侣。”
木秀憧憬于那样的生活,她小心翼翼地将布包藏进袖袋里,双眼亮亮地看向沈风,小脸儿红扑扑地说道:“表哥,等我!”
阿令被原主排斥出身子,此时正飘在半空中闲闲看戏,耳边还有旁白描述前因后果,就差拿包瓜子嗑起来。
这沈木秀不就是年轻时的老太妃么?只是瞧着还十分青涩。
凭她多年看话本练出的火眼金睛,这个沈风可不是个多情种。
哎,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她这感叹还没抒完,眼前的场景又是一变——
水汽缭绕的宫廷玉池内,木秀正规规矩矩地伺候老皇帝沐浴,她将黛眉描粗,唇色涂紫,肤色抹黑,嘴角上还点了颗大黑痣,虽不至于丑陋,可也算不上好看了,唯独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犹如明珠蒙尘般缀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可这浴池中水汽浓重,朦朦胧胧间,便是只癞蛤\\蟆也能看作是天宫婵娟。老皇帝色心大起,手脚开始不规矩起来,木秀咬牙隐忍,伺机将沈风给的药丸扔进池中,正要吞下另一颗时,一同伺候沐浴的另一位宫女婷婷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婷婷自恃美貌,向来与木秀不对付,一直防着她得了老皇帝的宠爱,今儿听说是木秀伺候老皇帝沐浴,火急火燎地使了钱银,也跟着进了浴池里来。
果不其然,那个商女平日里自命清高,现下不也打算使那龌龊伎俩承欢龙榻!
婷婷是骠骑将军之女,自小便会些武艺,她使巧劲挤开木秀,顺道顺走了木秀手中的另一颗药丸,示威般地在木秀眼前一晃,吞入腹中。
阿令有些无语,这婷婷敢随便吃从敌人那里拿过来的药丸?也是要亡。
木秀也被婷婷的动作吓了一跳,冷汗自额头冒出,她正心思慌乱时,婷婷那边却传来入水的清响,木秀瞠目结舌地看着婷婷脱下全身的衣物软瘫在皇帝身边,眼神朦胧,神志明显不甚清明,只微张着檀口一个劲儿地蹭着皇帝。
浴池内水汽蒸腾,木秀突然也觉得身子发热,脚步发软,有种想要拥抱老皇帝的渴望从她心底升腾起来,她虽然单纯却不是个傻的,当下眼神一厉,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贝齿陷入细嫩的肉中,唇齿间带着微微的甜腥味。疼痛让她瞬间清明,她看着浴池中那翻江倒海的一对,突然一阵干呕,红着眼想悄悄退出去,慌乱间却撞到了一个近侍太监。
木秀跌坐于汉白玉的地板上,身体热,而心是冷的。
她要完了,木秀只觉得是被置于一团火中,四面八方都是诱惑她折磨她催促她加入他们的气息,她扼住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不住抽搐扭动,像条离水的美人鱼。
突然,有一丝凉意靠近,木秀依稀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她想要奋力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地软成一滩水。
她努力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木秀醒来时,夜色正深,她正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廉价的白色被褥。她扫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四面白墙,一床一桌一椅,简陋至极,是宫里有些品阶的下人的居所。
有人将她从那个地狱里带了出来。
木秀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四肢却酸软得没有一丝气力,她双拳紧紧攥起,在心里恨透了欺骗她的沈风!说什么救她?呵,不过是怕她不肯入虎口,狠推一把!木秀气极,眼里涌出大片大片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
真真是狼狈之极啊,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白色的壁顶,心如死灰地想道。
门突然被推开,倾泻了一地月光。
木秀抬眼看去,却是一愣。
怎么会是他?
木秀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再见到那个酸腐书生,在她的期许中,他的未来应该是折桂枝,饮琼酒,步步青云,美妾娇妻,总之,无论如何也不是眼前这样,做那太监打扮。
“余林,你怎么……”
余林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小生唐突,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木秀只觉得荒唐至极:“你为何进宫做这,这——”“太监”二字被拘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余林还是那样斯文儒雅的样子,他温声道:“你还是我的未婚妻,我须护着你。”
“那婚书已经退了啊……”木秀喃喃说道。
余林微微敛眉,似乎有几分恼意,双眼却依旧温润如水:“不合规矩,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请恕小生不能允退。”
木秀眼里的泪水涌得更凶,她忍不住埋头无声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余林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向窗外皎洁的圆月:“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何妨再来个‘余夷甫举于仆’呢?”
木秀以前十分讨厌与他说话,没两句便要来个子曰孟子曰诗曰某某曰各种曰,有卖弄文采之嫌,也显得自己尤为白丁。木秀是有上过私塾的,却不爱读那经义典籍,而是偏好各类游记杂谈。余林虽博闻强记,博览群书,木秀却讨厌与他交谈读书心得,因为他之见解往往太过无趣古板,让她不敢苟同。
可现下,他却拿她曾经厌恶的某某曰来安抚她,木秀心里一阵酸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满满当当地填在心间,不断发酵,她可以品出其中的愧疚,悔恨,可还有些东西,她不解其味。
木秀难得狼狈地将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了床单上,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说道:“你会后悔的,余林,为了我不值得。”
放弃锦绣前程入宫成为一名阉人,余林,你太傻了。
余林笑得极其清浅,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急不躁,不温不火:“‘相濡以沫,不弃不离,白头永偕,鸳盟长书’,我既然许下诺言,没有不从的道理,子曰‘言必信,行必果’,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
字字句句就如白水一般平铺直述,听在木秀耳中却犹如惊雷炸响铿锵有力。
木秀想,她的眼光果然不如母亲。
木秀还知道,余林是个傻子。
不过,最傻的是她。
在余林的帮助下,木秀很快被调出了老皇帝的暖床女子军,入了女医局当一个小学徒。木秀聪慧又勤学,女师傅对她十分欣赏与喜爱。
为了避嫌,木秀与余林很少在人前攀谈,可她现在突然爱上了听余林说话的感觉,只觉得他十分有趣,酸腐得可爱,便自作主张地与余林约定了个秘密基地,每日午后定要他来见她。
就像是以前一样,余林对她的无理取闹总是纵容得很,全然没有平日里子曰子曰的上纲上线。
木秀抓了一把瓜子放在余林的手里,坐在冷宫的殿阶上,看向午后蔚蓝如洗的天空,娇慵地打了个呵欠:“再过五年,我们就会被下放出宫,那就找一个小村子住下,我可以开个酒铺,你可以办个私塾,我们可以……收养两三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把你的学问传承下去。”
余林将瓜子剥好递给她,微笑点头:“好。”
木秀斜睨了他一眼,顾盼间眼波流转,分外醉人,她拈起一枚瓜子仁送到余林唇边,嗔道:“呆子!给你吃的,怎么每回都与我剥呢?”
余林身子一僵,脸色有些窘迫,白皙的双颊泛起薄薄的红晕,紧抿着淡色的唇不敢开口去接。
木秀就爱看他这样羞窘的模样,索性挪起屁股凑近了他,葱白的指尖上那枚瓜子仁直逼到他唇上:“吃呀。”这距离呼吸相闻,一时间余林的鼻端全是少女清透芬芳的气息。
他紧紧闭上眼睛,身子后仰躲开她作怪的手,摆手放于胸前,嘴里说道:“这样不合礼数……”
木秀欺近他,笑靥如花:“余林哥哥,这瓜子好看,还是我的指尖好看?”
余林避无可避,“砰”的一声,脑袋磕在了身后的石阶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木秀可不敢再逗弄他,忙扶起他,一边替他揉着后脑勺,一边焦急地问道:“怎么样?疼不疼?头会不会晕?不会是淤青了吧?我那里有药,我去给你拿!”尾音还没落地,人就已经蹿了出去。
余林那句“等等”根本来不及出口,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认命般微微一笑。
阶上洒着木秀起身时遗下的瓜子,余林一颗颗仔细捡起,装进布袋里,待触及一枚瓜子仁时,他脸颊又是一红,小心翼翼地拈起,以手抵唇轻咳了两声,左右看了看,闭眼迅速放入口中。
子曰,甜的。
木秀原以为她与余林可以在这宫闱边缘平淡而清甜地熬过五年,却没想到天命弄人,好景不长。
宫里有一位贵人小产,召了女医过去照看,因为木秀也算是学有所成,女医长便带上了她,本意是为了她好,希望她能入了贵人的眼,在宫里好过些。
没想到那位贵人正是婷婷。
“抬起头来。”婷贵人慵懒无力地斜倚在软塌上,抚了抚染上丹蔻的小指,唇角微弯,眼里却满是厌弃。
木秀翕了翕苍白的双唇,咬咬牙抬起头来。
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却美得惊人。
“掌嘴!”婷贵人柳眉倒竖,沉声说道,“自己打!使点劲儿!”
木秀像是没脾气一般,抬手就要往脸上呼,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老迈的声音:“美人儿,又在气什么?”是老皇帝的声音!
木秀迅速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正要继续,婷贵人却突然让宫女擒住了她的双手,不准她动作,木秀只能垂下脑袋,力图藏起自己的脸。
不是她对自己的脸太过自信,而是她太清楚老皇帝荒淫无度的本质!
“哟,美人儿亲亲。”老皇帝一把抱住迎上前的婷贵人,噘嘴亲了好几口。
婷贵人娇羞不甚地在老皇帝怀里扭了几下,娇嗔道:“您好久没来我这儿了呢!”
“你这不是不方便嘛。”老皇帝用下\\身顶了顶婷贵人。
婷贵人心内一阵作呕,面上却笑得娇俏,她媚眼如丝地斜了老皇帝一眼,说道:“我们今儿个玩个新花样,”说着伸出芊芊玉指指向木秀的方向,“给她喂下神仙药。”
木秀惊愕地抬头看向她。
老皇帝一看见木秀的脸,瞬间眯起了眼睛,当下起了邪念。
纵然木秀方才狠扇了自己两巴掌,然而双颊微肿的她只是给那过盛的娇容平添了几抹楚楚可怜的颜色,让人平白生出凌虐的欲\\望。
有嬷嬷上前掐住了她的下巴,纵然木秀极力反抗,也还是被喂进了好几粒药丸。
婷贵人袅袅婷婷地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药,可还熟悉?呵,还给你。”
木秀的意识渐渐抽离身体,只隐约听见老皇帝粗重的呼吸在自己耳畔萦绕不去。
一场噩梦。
阿令眼前一片黝黑,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与恨意,她知道这是老太妃绝望而又逃避的回忆,她长叹一口气,觉得大家都活的不容易。
过了许久,身周的黑雾才渐渐消散,露出一间简陋的屋子来。
余林端着药坐在床边,长眉微微拧着,看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木秀,半晌,他温声劝道:“喝药吧。”
木秀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听不见他的话,一双空洞的大眼睛再没有往日那般流光溢彩的灵动娇俏,直愣愣地盯着白色的壁顶,了无生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该为岳父岳母考虑。”余林抿了抿唇,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木秀恍若未闻。
余林突然站起,将手中的药碗置于桌上,像是要走出这压抑的小小厢房,行至门前,他又猛地转身,折了回去,在床沿上坐下,没有片刻犹豫,拉起木秀,温柔又坚定地揽进怀里,似乎将孔孟圣贤谆谆教诲的礼义教条全都抛之脑后。
“哭出来。”余林在她耳边温柔说道,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木秀的眼泪一颗一颗自那空洞无神的眼里落下,越落越多,越落越急,这样无声的悲泣,让余林觉得整颗心都泡在木秀的眼泪里,又酸又痛。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木秀开始疯狂拍打余林,面目狰狞像是陷入了癫狂之中,“整整七天七夜,那个畜生!我多希望你能来救我!我喊你的名字,我叫救命,可是没有人来救我!我恨不得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杀了他!余林!帮我杀了他!杀了他!”动作间,衣领大敞,露出布满凌虐痕迹的肌肤,几乎看不出本来白皙的颜色。
余林眼里心底一阵刺痛,他没有别开眼,而是认真地看着,像是要将这些印记刻进心里。
“我脏,余林……我脏……”木秀哭得浑身抽搐,她的下半身还没有恢复知觉,可痛意却是铺天盖地地弥散在心底。
余林却突然贴近她,封住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笨拙的轻吻,木秀却像是攫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抱住他的脑袋,疯狂地啃咬起来。
唇舌交缠间是淡淡的甜腥味和眼泪咸涩的味道。
末了,余林舔舔唇上的破口,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道:“不脏。”
木秀的眼泪不住落下,她知道他的意思,余林这个傻子!呆子!她擦了擦眼泪,看着他说道:“你给我洗洗吧。”
“洗了你便不再胡说?”
“嗯,你洗了,我就干净了。”
“好。”
木秀赤身*地躺在床上,身上遍布触目惊心的青紫瘀痕,余林打了水来沾湿布巾,温柔而细致地为她擦洗,一双眼仍旧温润澄澈,不含任何情//欲,只有满满的心疼:“疼了就与我说。”
“嗯。”
他像是在做旧时先生布置给他的经义策论一般,虔诚又认真。从木秀的角度看去,月光柔和地镀在他的侧脸上,原本平平无奇的样貌此刻却显得格外动人。
余林,这是她的余林,木秀突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余林的照顾下,木秀的身子一日日见好,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可脸颊却是彻底消瘦下来,没了少女时的娇美,反倒更添凌厉艳色。
近几日,她一直没见着余林的身影,木秀心中不安,小心翼翼地走出医舍想要探听一番,谁料根本无需她的打听,一个惊雷般的消息迅速在宫廷里扩散——
老皇帝遇刺身亡,刺客正是他的近侍太监!
“谁?你说是谁?”木秀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模糊。
“余公公啊!没想到余公公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儒雅的,竟然是个潜伏的刺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他现在何处?”
“被当场万箭穿心而死。”
木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我既然许下诺言,没有不从的道理,子曰‘言必信,行必果’,海岳尚可倾,口诺终不移。”
“余林!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
“再过五年,我们就会被下放出宫,那就找一个小村子住下,我可以开个酒铺,你可以办个私塾,我们可以……收养两三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把你的学问传承下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