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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地了?大爷,这么大脾气,小心再气撅过去!”大刚没客气,掀帘子往里走,不想被里面冲出来的人直接给顶了出来。
顾正东在后面看得清,里面出来的人,是个年轻人,头上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是杀马特风的葬爱家族成员。
那人一看大刚,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你为什么不买了?为啥!”
“我哪说不买了,是你家老爷子不卖了!”大刚苦笑道。
“我就说嘛!你快去劝劝他,不卖留着下崽呀!”
“都给我滚!不卖了就是不卖了!”里面又传来一声怒吼,接着冲出一个老者,举着根棍子,对着葬爱劈头就打。
葬爱抱头鼠窜,逃到安全地点才回头对大刚做了一个手势,让他加油。
这时忽听楼上有动静,接着一桶泔水从天而降。
泔水泼进走廊,溅了他们一身,那味道很酸爽。
顾正东就觉得很奇怪,这水怎么进来的,又没有风?这是反重力学啊,除非,楼上是故意的。
“他们就是故意的,想逼我走。”老者的脸色一下就变得灰暗了,棍子也举不起来,重重一叹,转身进了屋。
大刚和顾正东忙追进去。
“大爷,怎么好好的,又不卖了?”顾正东觉得有戏,一定是有情况,不然老厂长不能出尔反尔。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是卖了,也让那小子惦记去了,不如守着吧。”老厂长气若游丝,好像刚才一桶泔水,把他的精气神儿都浇灭了,跟刚才他生龙活虎打儿子的状态全然不同。
“大爷,我们不为难您,您要是改主意了,我们再谈。”顾正东给大刚使了个眼色。
“你这大张旗鼓的来,这么简单就退了?”大刚不甘心。
“这事儿强求不得,我先把钱存银行去,这随身带着不安全。你再看看别的房子,我想想办法。”顾正东安排好,就跟大刚分头行动。
顾正东没急着走,在机械厂宿舍外转了一圈。
一个住宅区外面都有个商圈,小卖部,小酒馆,修鞋的修自行车的,商圈的繁荣度跟住宅区里人的收入成正比。
不用说,机械厂的商圈一片萧瑟。
小酒馆门可罗雀。
顾正东瞧了一眼修鞋的牌子,都快看不出颜色了,就打定主意,走到路边,脱下凉鞋,用力一拔,鞋的一撇儿掉下来。
顾正东把鞋趿上,拖着一条腿,到了修鞋摊儿前,一屁股坐下去。
“你轻点儿,我这马扎老了,禁不住你那身子骨。”
修鞋大爷头也不抬地说。
“大爷,帮我修修鞋。”顾正东把鞋脱下来,送到一堆旧鞋上。
“等下,这还有两个。”大爷还是没抬头。
顾正东等的就是这个,他不急。
“生意咋样啊?”顾正东掏出一盒大前门,抽了一支先递给大爷。
“哟,你这烟有点贵,抽了你的烟,咋管你要钱?”
“一码是一码!”顾正东帮他点上。
“你看这都啥样了?都揭不开锅了,还有钱修鞋吗?”
大爷叹口气。
“我听说厂子黄了?让厂长给捞黄的?”顾正东开始套话儿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了。老厂长人嘛,还不错。在任时对工人都挺好的,可能是谁都受不住诱惑吧,钱是好东西,是不是?小伙子!”
大爷抽了顾正东的烟,就先来修他的鞋。
“展开说说。”顾正东还没听够呢。
“前年还是去年,我记不准了,不是效益不好的厂子都改制清算吗?那时都让去签字,我儿子也签了,说是签了就给遣散费,不签啥也没有。可是他们签完,就肉包子打狗,啥都没得喽!”
“那到底有没有遣散费?”
“国家给了,不知道让哪个瘪犊子给揣兜儿了!”大爷狠狠向尼龙绳上啐了一口,又用粗糙的大手来回磨了一下。
“是老厂长干的?”
“都这么说!我瞧着不怎么像,可这话谁说得准,见钱眼开,那才叫人,是不是?”
大爷看了一下鞋的硬度,又改了方案,把绳子和针都撤了,起身拿个铁炉钩子进屋去了,在铁炉子上烤了一会儿,眼见着炉钩子变成红色,他才拿起拖鞋,对着原来的位置,把炉钩子捅上去。
满屋的烧塑料味,大爷手疾眼快,把鞋帮儿又给按回去了。
烧化的塑料融到一起。
“给你,穿上吧,这下结实了!”
这通神仙操作,把顾正东看呆了,把鞋穿在脚上,除了还有点余温,热乎乎的,没有一点异样。
“谢大爷,多少钱?”
“要啥钱,一炉钩子的事儿!”大爷还挺豪爽。
顾正东又抽出一支烟递过去,这次大爷没舍得抽,夹到耳朵上。
“我老头快回来了!你们都老实点!”一个女人穿得花枝招展,从路上匆匆走过去,她身后拖着很多铁罐头盒子,发出一阵乱响。
“她男人想不开投河了,她也疯了。”大爷见顾正东盯着看,解释道。
“因为啥想不开?”
“在厂子里干了大半辈子,别的也不会,厂子说黄就黄了,遣散费也没有?咋生活啊?这院子里,想不开的多了去了。”
顾正东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看来机械厂的人对老厂长有意见,主要是因为遣散费没有发下去。
他凭直觉,也觉得这钱不是老厂长贪污的,但是这里面的事儿,谁说得清?
那年代,这不是一家厂子的问题,很多家庭因此就再也翻不了身了,一直处在社会最底层。
顾正东看着那片灰茫茫的房子,突然动了恻隐之心。
“你们和老爷子谈得咋样啊?”说话的是老厂长的儿子,葬爱小子,他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你自己的爸爸,你还不了解?不卖!”顾正东对他爱答不理的,葬爱脸皮还挺厚,来他手里抢了一支烟。
“现在不好混了,没有老爷子当后台,他们连抽烟都不带我。你说要是把房子卖了,我得多享受!”
葬爱这么说话,顾正东倒有点赞同老厂长的想法了,这种逆子是不应该给他钱花。
但是从他的立场来说,越早拿下机械厂越好。
“瞧你说的可怜,来,哥哥给你半盒烟,你想喝酒不?哥哥请!”顾正东有了主意,从他嘴里套话,最实在。
“那你请我吃烧麦吧,我家上顿面条下顿面条,都把我吃成面条了!”葬爱不由分说,带着顾正东进了一家小门市。
“来二斤烧麦!”葬爱对着里面喊一声。
嗖的一下,窜出一位带白帽子的,看到二人,忙问,“还有几位?”
“没有,就我们两个。”顾正东答。
“那,二位,您二位吃不了啊。”
“能吃了!你放心上吧!”葬爱白了他一眼,是嫌他多管闲事。
顾正东知道,这小子是想宰自己一下,烧麦的斤数可不是连面带馅儿,指的是皮儿的重量,要二斤,就是二斤皮儿包出来的烧麦,那东西薄薄的,得多少个?怪不得店家害怕。
顾正东让他只管包,自有自己的主意。
他起身又去拿了一瓶红星二锅头,拿了两个杯子,倒满,一人面前放一个。
葬爱连吃带喝,慢慢嘴就关不住了,把前因后果都说起来。
“你知道遣散费有多少钱吗?”
“43万。”葬爱的吃塞得满满的,含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