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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酉时我如期而至,这时段并非艳阳高照但不至于阴沉,可此时的弗珞山却颇为压抑,聚于此处之人大多面如焦炭,随时随地即要爆发,似乎世间万物无一顺着他们的心。
“这就是七系的待人之道!”其中一位老者嗤之以鼻。
我放眼去望,对面一处空地以参差不齐的篱笆环绕,外围摆放着许多木桩,似乎是供人相坐却都又潮又霉,里外俱显敷衍怠慢。
“老早就听说七系那群半仙神龙见首不见尾,脾气秉性更难琢磨。”另外一人同老者道:“但这也太不像话,明目张胆糊弄人!”
我环顾四周估摸此地有五十余人,其中大多数宁可酸着脸于一旁站着,亦不愿接下七系的下马威,此等酸容倒叫我想起裴衾予斥骂弟子养尊处优不愿踏足烂泥时说过的话,他骂“尔等是长着多金贵的一双足”,如今套用于在场诸位,不知尔等是长着多金贵的一只腚。
我不痛不痒自择一处落座,酉时一刻七系无人前来,议论声渐起但尚有分寸,待到酉时二刻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厉声叫骂,酉时三刻在场之人仅留有小半,且皆坐于木桩之上。
又过一柱香的功夫,一阵奇笑钻入我耳,此笑奇在听起来亲和却非由心生,乃是从嗓子根挤出来的声音,我抬眸即见一位男子不疾不徐的走着,同身后之人有说有笑,丝毫无有来迟的歉疚之态,身侧众人一阵唏嘘。
我亦于心头计较,对面四男一女共五人,其中却无楚尽身影,只见那名男子脚下站定,似乎是要说话,身侧众人齐齐正襟危坐等他开口,不料他神色一变,黠眼抬腿率先收拾一通脚上的履,又抖沙粒又抠脚,手法似要将毕生绝学用尽。
“羞辱!”几位年岁大的愤愤起身而去,撂下一句:“七系就是个流氓窝!”
我身边的年轻人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不怪七系风评诡谲,看来他们回去也会害一害七系的风评。”
“大家好,我叫赵柘,是七系第一处的主办。”男子终于开口,他挑着眉毛打量一圈:“剩下的可比我想的要多啊!”
赵柘话音慵懒人更是散漫,这般言辞再配上这般态度摆明在说他是在纯心诓人,年轻人凑向我,低声道:“这个叫赵柘可邪乎,看着最好相处但其实最阴的就是他,他向来笑里藏刀,无论什么情绪他都能用笑表达,哪怕他下一秒出手要了别人的命,那人咽气前见的也是他笑着的脸。”
我不言声,年轻人继续道:“偏他又喜怒无常,翻脸翻的特别快,不了解他的人只觉得他是个风流公子哥,痞坏欠揍、油嘴滑舌,但我姑曾同他打过交道,说他这个人最难摸透,阴险深沉又狡诈,根本毫无章法可循,说话更是四两拨千斤,经常旁敲侧击、话中有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压根不清楚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左耳进右耳出,听这位年轻人所言之意是这位叫赵柘的颇有心机、交不透,可我并非是来此地与七系诸位交友,他们心思深沉与否同我无甚关系,再则身为七系之首该当如此,若赵柘是个窝囊废自然坐不到今日之位,吕牧廉更不会将七系交给个不中用的。
“说一句啊,只有签了协议的人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你们写上名字再给我交回来。”赵柘从口袋里掐出一团皱巴巴的白团子,不知他使了何等手段得以将纸糟践成这副模样,此时他笑的不怀好意,又说:“我没寻思能剩下这么多人,我手头只有三张,谁抢到就算谁的,剩下的人自行离去吧!”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抛向空中。
我看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皆为惊诧面容,看他们那样子哪里还有心情去抢那三张废纸,都恨不能揪住这撩拨是非的头子抡圆胳膊抽上俩耳光,我亦如此,索性勾指引其一张,只见褶皱的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后果自负”,我以骨笳划下烟雀二字后直打赵柘面皮。
“哎哟,下手忒狠!”赵柘捏着手指将脸上的纸揭下来,看着纸条笑道:“烟雀,有意思啊,竟还来了个云洲的。”他以胳膊肘拱了拱身侧的男人:“九令局后台运作了吧?”
人群哄闹着去撕扯余下的两张纸,我正思索“运作”为何意,却鬼使神差的听见对面有人唤了一声:“老楚,这边。”
我举目望向声音源处,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人群中,世间万物骤然失色,一切的一切皆化了无。
我心头五味杂陈、鼻尖骤然泛酸,再见楚尽恍若隔世,我似被一双无形之手撺起揉碎,一时混沌一时清明,五千余年的朝思暮想化为江河浩汤而来,将我心底堤坝冲了溃。
“看见那个抽烟的没有?”年轻人低声同我道:“他是七系身手最好的,传言说他是神仙下凡。”
“老楚,来的正好!”赵柘斜着脸探过去,指着面皮上的红印:“瞅见没有,我上来就叫人给打了!”说着他将写有我的姓名的字条塞进楚尽手中。
我大惊,心头颇为悔恨,万不曾想赵柘会拿着它向楚尽告状,怕是我此番未入七系却又要将悍妇形象树立于楚尽心头,悔就悔在自己方才下手轻了些,就该拍碎他赵柘几颗牙,看他还说不说得出话。
楚尽不动声色的展开字条,而后若有所思的呼出一口烟:“烟雀。”
烟雾缭绕中他朝这边望过来:“打的好。”
再度听他唤我姓名,再度与他四目相对,我眸中的泪终究不是个争气的,即便他望着我的一双眼迟疑又怔忪,却掩不住其中的淡漠与阴鸷,此时此刻我清醒尤甚,楚尽是真的记不得我了。
我心脏阵阵抽痛,满眼的泪拭亦拭不干净,只得捂着心口强撑心神,我真的好想念他,好怀念与他同在十二阁的那段时光。
“齐了!”此人声音雄厚、膘肥体壮,他剔着光头满脸横肉,一双鹰眼却是明亮,只见他将手中的纸递给赵柘:“看着来吧!”
“任双,数不对啊!”赵柘嘀咕:“一共就三张,咋还多出一...”
对面六人齐齐向其中看去,不知他们所见何物,六个人顿时怔然,随之不约而同的看向我,后又背过身去低声议论,其间我见赵柘掏出电话走入林间,待回来时满面堆笑,他径直走向我:“七系第一处赵柘,欢迎烟雀进入七系!”
随他们回七系我一路心神不宁,楚尽望向我的一霎那于我脑海挥之不去,这须臾数千年的执着似乎仅为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我始终不愿相信楚尽将我忘了,可他的神情已将答案诉尽,从始至终都是我在逃避现实,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独角戏。
时至今日我忽然迷惘,我不知自己一意孤行所寻楚尽、处心积虑的来到他身边,是否可定义为纠缠二字。
白烟氤氲,钻进鼻尖却是呛人,我不知楚尽吸的是个甚么东西,那位年轻人好似将其称为烟,他似乎一切都不同以往,又似乎甚么都没有改变,我与他之间只要我放手便再无瓜葛,事到如今我竟不知往日的年年复年年,是否仅为自己的梦一场。
“你叫烟雀?”楚尽看向我。
我心头骤然掀起轩然大波,不敢与他对视,我被情绪裹挟徒留凄悲与仓皇,一个字亦说不出口。
“哟,神了!”赵柘诧道:“这可是头一次啊,老楚头一次这么快记下一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