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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并着后面跟着的顺公公,离开地牢前,经过谢承运的牢房时,他又吵叫了起来。
静姝眉头一皱,刚想叫夜寒川带着父皇先走,她来收拾这人,就感觉到父皇按住了她的手。
“朕就是身体不好,也不用你顶在前边。”皇上松开两人的手,挺直了脊背。
两步之间从一个慈祥的大家长变成了一个威严的帝王。
满目锐气,生杀予夺。
泾渭分明的态度,让谢承运住了口,颓然的跪在地上。
“大周有祖训,选太子以贤能为先,并要尽早立储,以防兄弟阋墙,朕早早立了承宣做太子,就是为了绝你们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你还是藏了这样的祸心。”
“朕给了你机会,还赐你封号为‘安’,你为什么就不肯珍惜呢?”
谢承运惨笑一声,眉眼间的温雅残破不堪。
“父皇,你说选太子以贤能为先,可你事事偏袒皇兄,可有考虑过我?可有看到我的努力?他比我强在哪?不就是他身后站着皇后,站着靳家吗?”
“你只比承宣小了几岁,朕定储君时,你也只候选之一。”
谢承运闻言捏紧了拳头,他倒要听听,他为什么输给谢承宣!
明明,他们一样的努力,甚至他还更努力!
“诚然如你所言,家世是一方面。”皇上并未否认,跟着又道:“但从你模仿承宣开始,你就不再可能是储君了。”
“大周的皇帝,不能是一个没有自我,容易动摇的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如何驯服百官,统御万民?”
皇上说的话并不重,其中威压却让谢承运冷汗直流。
“我…我学他…是因为你喜欢他,我想讨你欢心……”
“可是老二,做皇帝,最不需要的就是讨谁欢心。所以,你做臣子也好,做王爷也好,唯独,不适合做皇帝。”
皇上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他出生时他也曾紧张也曾喜悦也曾抱着他久久不肯松手,走到今天这一步,皇上心里不是不难受的。
犯了错他可以原谅,可以给他机会。
可通敌叛国,罪无可赦。
谢承运瘫坐在地上,久久失神。
他暗里明里折腾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证明给父皇看他可以,结果就得了这么句……
不适合?
“大周还没有过造反的皇子,朕会赐你一杯毒酒,称你病逝。”
留下这一句话,皇上负着手,缓步离开。
静姝、夜寒川和顺公公紧随其后。
出了天牢,皇上撑着那口气卸掉,三人赶紧扶住了他,一路将他送回了寝殿。
谢承宣听闻皇上病情反复,也赶了过来。
皇上靠在床边,缓了一口气,把他叫到跟前拟了几道圣旨。
一是罗列翟世成通敌叛国、假传圣旨、残害忠良之罪,判了一个车裂之刑。
二是将二十年前寒鸦谷一战公之于众,洗清叶镇的冤屈,追封大将军叶镇为镇国大元帅,一等忠勇侯,夫人赵岚心为一品诰命夫人,赐号睿贤。
当初跟着叶镇的一应将领,全有追封,并建祠安置寒鸦谷英烈牌位,永享供奉。
至于当年寒鸦谷的幸存者,由夜寒川报上名单,再由国库统一发放银两土地安置,具体细节交由太子办理。
三是皇上退位,由太子登基为新皇。
第三才说了一个开头,所有人都是一惊,谢承宣撂下笔。
“父皇,为什么?”
父皇身体眼见着好转,怎么还会拟这种圣旨?
皇上抬了抬手,顺公公扶着他坐直。
“朕的身体大不如前,已经不能像从前一样每日批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了,心力不足,处事难免会出错,朕不想日后做一个昏君。”他说这话时很平静,威严肃穆,又带了知天命的豁然。
“退居太上皇,可以安心养病,而且,朕的太子已经具备了可以治理好天下的能力。只是退位这道圣旨,等为叶镇恢复荣誉之后再发,朕希望这件事是朕在位期间完成的。”
谢承宣沉默良久,起身,跪地,连着三拜。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皇上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静姝和夜寒川。
赐婚圣旨早下了,俩人孩子也有了,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选个黄道吉日成亲。
皇上的身份规矩太多,不好去坐高堂喝喜酒。
太上皇的身份,要方便许多。
寻思了一回,皇上将人都打发走,留下顺公公打算挑个好日子。
京中刚经历过战乱,百姓民生都需要恢复,被炸毁的宣政殿前广场也要重建,谢承宣很忙。
静姝则和夜寒川双双把家还,什么都没管。
长公主府,熟悉的后门。
“还回去呀?”静姝拽着夜寒川的袖子不撒手。
夜色渐晚,按照夜寒川的性子,必然要回她句“回去”。
只是今次他站在那看着她,一双黑眸在昏沉的天色中熠熠生光,低沉清冷的声音自薄唇中缓缓吐出。
“听你的。”
静姝觉得他在暗示自己什么。
然后她欣然接受了这种暗示,微微一用力,把他拽进长公主府的门槛之内。
后门一关。
此时天光暗暗,一切都显得十分朦胧,高高的花楼依旧矗立在后院当中,枝影斜横,窈窕曳动之间,两道相依偎的身影从中而过。
床笫之间,夜寒川一条腿曲起,一条腿伸直了,静姝曲腿坐在他身侧,手肘半撑在他曲起的膝盖上,由着他微微探下头来,在他已经结痂的伤口上细细涂了一层药。
看着正经无比,但静姝樱粉色的唇微肿,夜寒川冷白的脸上也残留着可疑的薄红。
“已经快好了,不用的。”擦完了脸上,夜寒川握住她的手。
静姝反手把他的手按在膝盖上,一边弄手上的小口子,一边道:“是祛疤药膏,看如今的情形,我往后不知道要和你一起生活多少年,得盯着你不能变丑了。”
一起生活多少年……
夜寒川默默把这几个字咀嚼了一遍,刚刚有些消减的热度再次涌上来。
静姝忙活完,把药膏往旁边一放,抬眸就见夜寒川一直在看她。
他情动时眼尾微红,平素极冷的眸子像是化开了,又像是一笔浓墨滴入清水,缱绻的晕染开来。
这等美色当前,又是在自己的床上,静姝实在忍不住想动动手脚。
没等得逞,上下就都被夜寒川拦了下来。
“别乱动。”他嗓音中含了低哑。
静姝后知后觉的目光下移,微惊道:“你,还肿着?”
她于这方面见识也不算短浅,刚刚上药故意磨蹭了很久就是想让他消消肿,按理说,怎么也该好点了啊……
思绪拐了一个弯,她立即得出了答案。
夜寒川太想她,情难自禁。
“我帮你啊……”她压低了声音,娇娇软软的,被他钳制住的手不老实的去挠他的手心。
手心像是攥了一把柔软的火,一下子点燃了身体里细碎的火星。
夜寒川低低的喘息着,耳垂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你…别闹…”
静姝的手去到哪,他就死死地在哪拦住。
如是几次,静姝的手被他握住,动弹不得。
“不碰就不碰,反正屹立不倒难受的也不是我。”静姝哼了一声,手被他抓着,只能扭过头去。
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点的人都能听出来她是故意撒娇,可惜夜寒川现在脑子极度不清醒。
他凑上去抱她哄她。
“你现在身体不行,我怕…我会伤到你。”
静姝后脑勺对着他,嘴角翘起来老高,转过头来时强行压住,严肃道:“谁说我帮你就那一种办法了?”
床帏微微震动,静姝低低的声音传出来。
“你就不想我吗?”
静谧的月色将窗户上的雕花映照在地上,床前夜寒川的黑靴靴筒折下去,搭在静姝的绣鞋上。
叽叽咕咕、窸窸窣窣、酱酱酿酿……
事后,夜寒川将静姝搂在怀中,轻轻地擦去她鼻尖的细汗。
静姝在他臂弯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静姝。”
“嗯?”
一声轻轻的鼻音,软软糯糯,慵懒餍足。
“你今天发的誓……”
夜寒川从没信过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那人是她,他很怕她真因为那一句话再受什么伤害。
“是,是什么……”静姝再次拱了拱,一个愰神后才想起是那个“誓”。
“唔,随口胡诌而已,他当真你也当真了?”
夜寒川抿紧了唇,眸中忧色未退。
静姝探出脑袋,“我只说用声誉发誓,又没说我不遵守誓言会怎么样?”
夜寒川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就算有天我名声真不好了,我就关起门来过日子,你,还有府中上下的人,哪个能跟我说三道四?”静姝一笑,露出一点雪白的牙尖,“要真有不长眼的跑到我跟前,那也别怪我教他做人。”
明明生了一张乖巧和顺的脸,非要凶巴巴的。
夜寒川碰了碰她的脸颊,把她按回去重新躺好,“嗯,有不长眼的说你不好,我们教他做人。”
静姝笑起来,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他的衣领,“我今天怼翟世成,你高兴吗?”
“高兴。”夜寒川看着她亮亮的眼睛,毫不吝惜夸奖,“我夫人最厉害。”
他那时已无计可施,多亏了她,才从翟世成嘴里撬出了真相。
可她现在双颊绯红,哪还有白日里威势逼人的样子?
“没有没有,也就是一般厉害啦。”
静姝嘴上谦虚,眼睛却笑成了两轮弯月。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夜寒川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还要?”
静姝眨了眨眼睛,手往下探去。
“想什么呢?”
夜寒川抓住她的手放回去。
“那你亲我?”
静姝指着额头上的罪证。
“我只是想,我这样的人,何其有幸,能遇见你。”
幼时拉他出泥沼,现今帮他查明真相,给他出头。
他这二十余个年头大多空寂孤冷,唯有她毫不吝啬的把光和温暖大把大把的塞给了他。
“什么你这样的人?你是顶好顶好的人。”静姝纠正道。
她一本正经,夜寒川跟着附和道:“嗯,你也是顶好顶好的。”
“那是自然。”
小话说到后半夜,夜寒川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地拍着她,哄她入眠。
第二日一早。
很久不上朝的皇上重新出现在朝堂,而且一出现,就连着说了几件大事。
谢承运昨夜在牢中暴毙,直接在皇族中除名。
而翟世成,数罪并罚,三日后游街示众,处以车裂。
然后就是为了叶家平反一事,皇上表示要亲自督办,也就用了一天时间,第二天礼部已经拟好了各种章程,其中细节需要与户部工部交涉的也已交涉完。
皇上的案头放了一份,宫中又抄录了一份送到了威远侯府。
夜寒川刚接到章程不久,侯府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卫遥?他不是跑了吗?”静姝听着姚五的禀报,很是震惊。
谢承运一党谋逆均已落网,就剩个卫遥,他是来自投罗网?
夜寒川将手中的章程按在了黄梨木桌上。
“抓起来送进天牢按律处置,不必再来通报我了。”他皱眉道。
他不会再放纵他,这一次,就让大周律法来审判吧。
姚五听了这话,面色有些为难,犹豫道:“卫遥神色着急,说是有重要事情要与侯爷您讲来着,不然还是见见他?”
夜寒川面上神情微顿,继而冷道:“不见。”
姚五见他态度决绝,也知是卫遥咎由自取,默默地就要退出去。
一旁的静姝将这事听了个大概,突然道:“等等。”
她眸光滑到夜寒川的脸上,温声道:“他上次从你手中逃走,这几日也没被人搜捕出来,如今冒死也要回来见你一面,不妨听听他想说什么。”
反正寒鸦谷一事已经解决利索,卫遥在挑拨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好,带他过来吧。”夜寒川从善如流道。
卫遥被姚五带了上来,一瘸一拐的很是狼狈。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夜寒川问。
“谢承运用黑火药炸的。”
卫遥苦涩地笑了笑,像极了在自我嘲弄。
他被他自己亲手制的黑火药炸断了小腿,因果报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