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打入楚宅

张宝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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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飞重重地摔在地上,睁眼一瞧,几间房屋被炸为平地,眼前一片废墟。

    警车闻讯而至,当地公安人员经过勘察,在一棵古树下发现了一个暗穴,入口在树下,出口在一里外的一个山沟里。暗穴内发现一部美式电台,一张电文有密码,还未销毁。烟灰缸里有几个碎烟头,上面有女人留下的口红痕迹。

    电文密码破译后,人们脸色大变。

    近日,毛**专列将路过此处,要不择手段摧毁,十万火急,分秒必争。

    梅花组织要炸毛主席的专列,这一消息通过几个渠道上报了北京。

    北京方面证实,毛主席近日要去杭州,路过南京。

    敌特消息如此之快,说明我方内部藏有内奸。

    一九六三年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并进行了具体的部署:

    台湾伪“国防部”制订了一个“国光计划”。一九六一年四月一日,台湾军方在偏僻的台北县三峡地区成立“国光”作业室,动员三军二百零七个“精英”秘密研拟对大陆进行军事反攻的作战计划。这个“国光”作业室,由朱元琮担任主任,正式展开拟定反攻大陆的作战计划。“国光计划”之前,曾经进行规模较小的“凯旋计划”、“中兴计划”,但都不如“国光计划”具体和范围广泛。为了掩护“国光计划”,台军方另外在台北县新店碧潭成立“巨光”计划室,研拟与美军进行联盟反攻作战,借以隐瞒美方台湾预备进攻大陆的军事意图。

    一九六三年五月二日,蒋介石提出开战指导,亲自指示参谋研拟如何炮击大陆三到四天后,诱发大陆进行炮战,台湾方面再向世界宣布大陆挑衅,作为反攻大陆的借口,接着是空军作战,数日后展开登陆战;但蒋介石的指示在当年五月三十日被“国防部”推翻,独断的蒋介石这次却采纳了“国光计划”。据报道,“国光”作业室下辖陆光(陆军)、光明(海军)、擎天(空军)三个作业室。陆光下辖光华(登陆作战)、成功(华南战区)两个作业室;光明下辖启明(63特遣队)、曙明(64特遣队)两个作业室;擎天下辖九霄(作战司令部)、大勇(空降特遣)两个作业室,动员三军“精英”二百零七人。

    “国光计划”含敌前登陆、敌后特战、敌前袭击、乘势反攻、应援抗暴等五类二十六项作战计划。这一计划在一九六五年达到**。六月十七日,蒋介石召集军队基层干部讲话,扬言预备发动反攻,所有干部都预留遗嘱,军方同时选择最适合登陆战发起的D日。

    配合蒋介石反动政权反攻大陆计划,还拟出具体实施几项重大行动,其中包括刺杀中共重要领导人毛**、刘少奇、周恩来等人;炸毁武汉长江大桥和黄河三门峡水库;破坏大庆油田与中国核武器试验基地;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上海南京路等地制造政治事件;破坏郑州铁路交通枢纽和北京火车站以及长春汽车制造厂、山西大同煤矿、武钢、鞍钢等;刺杀投靠中共的著名民主人士以及文化名人、著名社会活动家等。

    梅花组织主席白敬斋、副主席黄飞虎都作为二百零七个“精英”之一,参加了对大陆进行反攻作战计划的制订和实施。

    在南京市江苏省委的一个会议室里,龙飞正与江苏省委、南京军区、省公安厅、南京市公安局的负责人在分析案情。

    龙飞分析道:“种种迹象表明,敌特将要在南京地区采取重大行动,在中山陵刺杀了原国民党起义将领张子豪只是一个序曲,这不仅因为张子豪将军在解放战争后期背叛了蒋介石政权,毅然率部起义,此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据初步了解,张子豪曾经与梅花组织头子白敬斋有过联系。从破译的电文来看,敌特下一步的行动是想阴谋刺杀毛主席。试想,他们会通过什么手段实施这一阴谋?第一,很可能炸铁路,这需要大量**,这些**从哪里来?一是偷盗军火库,二是偷盗施工工地的**,三是偷渡入境。这些手段当然包括在毛主席专列上安放定时**,这个难度相对较大。第二,破坏铁路,通过扳道岔、卸掉部分铁轨等形式进行。第三,在铁路沿线隐蔽处用火箭筒或迫击炮轰击,甚至设法动用轰炸机。第四,派遣刺客,采取各种身份、各种途径、各种方式。”

    接着,龙飞又讲了梅花组织在大陆的情况和新的动向。

    梅花组织于一九六三年春天在大陆开始露头,从事收集情报、破坏建设、刺杀党政干部、发展组织等一系列特务活动,期间许多阴谋已被我们粉碎,梅花组织在大陆的潜伏网络遭到重创。一号人物叶枫去年被我公安人员击毙,二号人物白薇去年仓皇逃窜在北京西山跳崖。但从现在的迹象来看,她没有死,刺杀国民党起义将领张子豪的凶手正是她,张将军被害的梅花镖柄上留有白薇的指纹。去年白薇跳崖后,公安部门会同当地公安人员和民兵一直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因此没有得到她身上的梅花图文身,这一直是个悬案。梅花组织在南京肯定有重要据点,中山陵背后的别墅只是其中一个,现在别墅的主人是一位离休高干。一种可能是梅花组织利用这个闲置的别墅从事特务活动,另一种可能是这位老干部的家属和社会关系与梅花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龙飞说到这里,发现会场气氛有些紧张,故意停顿了一下,呷了一口茶;他显得轻松地望了望壁上的一幅巨大图画《玄武湖烟雨》。

    南京军区的一位首长指着大家面前的果盘说:“大家吃点水果,这是新摘的苹果。刚才龙飞同志分析案情谈到这位退役的老将军,我想多说两句。这位老将军我非常了解他,在红军长征时我是他的部下,他对党忠心耿耿,身经百战,身上至今还留有弹片。那座别墅也不是他个人的,是一处部队休养所,年久失修,经常漏雨,又加上十二年前一个看门老头猝死在里头,因此一直闲置……”

    江苏省委一位负责同志问:“老将军家里都有什么人?”

    这位军区首长回答:“他的老伴前几年去世了,他有一儿一女,儿子楚秋晓,今年三十八岁,是军区空军飞行员,校官。女儿楚春晓,二十岁,在南京大学英语系读书。”

    龙飞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个警卫,一个炊事员。对,一年前他的女儿请了个英语教师,也住在她家里……”

    龙飞说:“能不能让我也进入这个家庭?”

    他说:“行,我跟楚老将军商量一下,他会支持我们的工作。”

    接下来,龙飞又讲了其他一些情况:“梅花组织有五个主要联络员,白敬斋的大女儿白蔷,二女儿白薇,三女儿白蕾;黄飞虎的大女儿黄栌,二女儿黄妃。白蔷去年在北京东单土地庙下坡3号梅花组织的一个据点负伤逃亡,至今下落不明。白蕾去年在首都机场被我们逮捕后,一天夜里,警车押送她去监狱,路上遭到枪手劫持,她不知去向。黄栌又名庄美美,去年冬天在大连死于梅花组织内讧。黄妃至今仍在**以新闻记者的身份活动……”

    南京又下了一场雪,这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玄武湖上白茫茫的,银装素裹,就像披上了一层素装;楼阁、台榭、朱亭也被这洁白的飘絮打扮得分外妖娆。

    玄武湖畔有一处讲究的住宅,朱门紧闭,两个石狮子龇牙咧嘴各立一侧。院墙上有铁丝网,从墙外可以望到里面的参天大树和高高的烟囱。

    将近傍晚,大门前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神采奕奕,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白色风衣,手提一个旅行箱。

    他从容地按了门铃。

    一会儿,一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开了门。

    来人说:“我叫秋凉,是楚老将军战友的孩子,出差路过这里。”

    “哦,请进,首长吩咐过。”解放军战士把他让进门,又把门关好。

    迎头是一个影壁,拐过来是前院,栽着藤萝架,种有花圃。穿过走廊,来到二进院,院中有一参天大树,是株斑驳的老槐,枝干挺拔,挂满了白色的雪片。

    小战士把他引进右厢的客厅,客厅内壁上是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草书笔迹,飘飘洒洒,遒劲有力。对面壁上是一幅油画,画面上西风惨烈,杀气震天,南宋民族英雄岳飞横刀立马。右上侧有一行书写的行书:八千里路云和月。

    茶几上有几杯残茶,小战士换掉残茶,沏上新茶。

    “六安瓜片,老将军最爱喝的,他刚睡完午觉,一会儿便过来。”

    龙飞急忙挥手:“不忙,不忙,别搅了楚老将军的子午觉。”

    “还子午觉呢,太阳都快落山了!”随着一阵洪钟般的声音,一位白发苍苍神态威严的老人走了进来。

    龙飞赶快站起来与老将军握手,他感到对方的手粗糙有力。

    楚雄飞示意警卫员小黄出去,小黄出去后,楚雄飞关好门,坐到龙飞的对面。

    “龙飞同志。”

    “叫我小龙好了。”

    楚雄飞说:“我也觉出最近形势严峻,蒋介石叫嚣反攻大陆已有一年多,沿海一带已经消灭好几股**救国军,特务的活动也很猖獗,新中国面临着严重的威胁。美帝国主义的第七舰队最近频频在台湾海峡活动,苏联又想把我们拉入他的***圈,不让我们发展核武器,妄图把中国变成他的粮仓。我国刚刚度过******,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哟!”

    龙飞点了点头:“是啊,现在的敌情是比较复杂尖锐。”

    楚雄飞小声地说:“我听说特务们想炸毛主席的专列,这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毛主席用兵如神,明察秋毫,当年长征途中四渡赤水,把蒋光头搅得晕头转向。胡宗南当年率领三十多万大军进犯延安,深更半夜,胡宗南的部队在山上走,毛主席率领中央直属机关的几十人就在下面走。敌人竟没有发觉,毛主席真是神了!建国后,国民党军统派出飞毛腿段云鹏,几次入京想刺杀毛主席,还买通了中南海一个花匠,但都没有得逞。毛主席当年乘专列去苏联,台湾国民党蒋介石命令土匪武装在黑龙江扒铁路,也没有得逞!如今又冒出来一个什么梅花党,他奶奶的,这肯定是螳臂当车一场空!”

    龙飞说:“楚老将军,毛主席说,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我明白,咱们言归正传。你来我家,身份就是当年我牺牲的战友的孩子,那个战友在瑞金第五次反围剿战斗中牺牲了,当时他是红军的团长。他的妻子在长征路上失踪了,被反动派杀害了。他们有个儿子收养在民间,一直没有下落。战友姓秋,我当时是他的副团长,你以后就叫我楚叔叔。”

    龙飞说:“我的身份是中国科学院研究人员,平时不坐班,最近到一些城市图书馆搜集资料,来到南京,就住在你家里。”

    楚雄飞呷了一口茶,“我已叫警卫员安排好你的住处。我住三进院北厢房,你住后花园,左边是我儿子楚秋晓的房间,右边是女儿楚春晓的房间,那位英语老师金陵梅住在女儿房间的右边……”

    龙飞又与楚雄飞说了一会儿话,他了解到楚秋晓年轻时失过恋,后来一直独身。英语教师金陵梅今年二十四岁,是个华侨,家住**,美国哈佛大学毕业。同时,龙飞还了解到楚春晓和金陵梅相识的过程。

    那是一年前的夏天,赤日炎炎,南京真像一个大火炉,气压很低,没有一丝风,玄武湖的水沉默了,湖边残荷败柳,显得无精打采。梧桐树叶蔫蔫的,耷拉着脑袋。

    楚春晓身穿一条时髦的白色连衣裙,脚穿一双扎有蝴蝶结的塑料白色凉鞋,打着一把印有大朵牡丹花的花伞走出家门。此时正值学校放暑假,她要到游泳馆游泳,手里拎着的网兜里有游泳衣帽。

    这件连衣裙是她过十八岁生日时,哥哥楚秋晓特意从一家外贸商店买的。楚春晓穿上这件连衣裙,更显得亭亭玉立,身材婀娜。她梳着短发,双目清澈明亮,微微耸起的细腻鼻梁,一口樱桃小嘴,显得清纯可爱。她把雪白小巧玲珑的小脚丫的指甲染成桃红色,更显得俏皮动人。

    楚春晓在令人羡慕的目光中登上了公共汽车。

    天气炎热,公共汽车上行人拥挤,楚春晓手扶一个把手,目光落向车外的建筑物和行人。突然,她明显地感到身后有人贴近她。她回过头,只见一个小伙子满头大汗,有几分陶醉的样子。

    她脸蓦地红了,一直红到脖颈处。她有点恐惧,于是移动身体向前面走去。可是那个小伙子紧紧尾随她,她感觉臀部有一只手在游动……

    楚春晓慌了,她想喊叫,可是又不敢喊叫,她羞于喊叫;想走开,可是周围人太多,几乎脸贴着脸,根本无法移身。

    这时,站在她右侧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朝那个小伙子叫道:“没见过漂亮姑娘吗?你家里有没有姐妹……”

    那小伙子听了,脸一红,移开了,公共汽车在下一站停住,小伙子下了车。他朝那女子做了一个鬼脸,嚷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那女子骂道:“不要脸!”

    车上乘客议论纷纷,都指责那个小伙子缺少家庭教养。

    那女子问楚春晓:“没事吧?”

    楚春晓感激地望着她,小声说:“没事。”

    那女子说:“树林子大,什么鸟都有。”那女子看了一眼楚春晓的网兜问:“去游泳?”

    楚春晓点点头:“天太热,想泡在水里。”

    那女子高兴地说:“我最喜欢游泳,在水里有一种驾驭大自然的感觉,我也去游泳。”

    楚春晓说:“太好了,正好做个伴,你没带游泳衣吧?”

    “没关系,我买一件。”

    就这样她们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在游泳馆里的泳池中,楚春晓穿着天蓝色印有白道道的游泳衣,那女子买了一件红色游泳衣,两个人就像两尾鱼,在碧蓝色的波浪中游弋,一个游蝶泳,一个游蛙泳。

    在交谈中,楚春晓知道那个女子叫金陵梅,家住**,刚刚从美国哈佛大学毕业,现在是到大陆来旅游并正在找工作。楚春晓见她的英语流利便邀请她做自己的英语老师。

    楚春晓把金陵梅介绍给爸爸和哥哥,他们两个人也都喜欢这个风度翩翩爽朗大方的女孩,况且又是从美国留学回来。楚春晓得知金陵梅父亲早故,只与母亲相伴为生,她的母亲现在是一家书屋的经理。

    楚春晓的哥哥楚秋晓十分喜欢这个泼辣的女孩,一度追求过她。但是金陵梅不愿意找一个比她大十六岁的男人,而且觉得楚秋晓不够细腻,但她是个热心人,以后就把一个远房堂姐金陵雪介绍给楚秋晓。金陵雪三十岁左右,比金陵梅更有风韵,凄美动人,非常含蓄。楚秋晓一见面便觉得相见恨晚,二人很快坠入爱河。因为没有正式结婚,楚秋晓为了不惊动传统观念极强的父亲和清纯天真的妹妹,就与女朋友在外面秘密同居。此时的楚秋晓觉得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就像一只愣头愣脑的蜜蜂不小心撞进了蜂蜜罐里,甭提多甜了。

    据金陵梅介绍,金陵雪家住**,年轻时因失恋一直未遇知音,独身未嫁。她文学功底扎实,喜爱文史,是一个自由撰稿人。她的父母是商人,一次出海经商,轮船遇到海啸沉没,父母双亡;从此她性格更加孤僻,郁郁寡欢,被有的人称为“冷美人”。由于金陵雪的父母遭遇海难不到一年,因此金陵雪和楚秋晓的婚姻暂且难以纳入议事日程。楚秋晓想:反正我们两个人结婚是早晚的事情,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飞了!

    楚家的警卫员小黄是山东荣成人,入住刚两年;炊事员老蔡是河南南阳人,是个老兵,已有四十多岁。

    吃晚饭时,楚春晓和金陵梅露面了,龙飞一见,这两个年轻女子果然不凡。楚春晓小荷才露尖尖角,清纯可爱,薄薄的小嘴,薄荷般的透明皮肤,凉粉一样的脸蛋,就像池中亭亭玉立的一段嫩藕,说起话来喋喋不休。金陵梅温文尔雅,楚楚风韵,高耸的细腻鼻梁,厚厚的红嘴唇,深嵌的两只大眼睛,透出浅蓝色的光芒,就像新疆北部的喀纳斯湖水,深不可测。

    金陵梅见到龙飞,有些吃惊,但随即镇定下来,目光游移,寡言少语。

    楚老将军端坐厨房外饭厅长条桌的一端,左侧坐着楚春晓、金陵梅,右侧坐着龙飞,对面坐着警卫员小黄。

    楚老将军把龙飞介绍给楚春晓和金陵梅。

    楚春晓拍着手,高兴地说:“好,欢迎,我又多了一个哥哥,还是一个大帅哥!”

    金陵梅的目光只与龙飞的目光碰了一下,迅速移开;她礼貌地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秋凉,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字!”楚春晓天真无邪的目光在龙飞身上游荡。

    “是啊,凭栏揽高秋,凉气灌满楼。谁持一壶酒?诗烹梅子熟。”金陵梅若有所思,不禁脱口而出。

    龙飞赞道:“好诗,好诗。”

    楚春晓道:“梅姐的旧体诗做得好,书法也好,我画油画,她经常给我的画配诗。”

    龙飞诗兴大发,也吟了一首:“金岭月如雪,陵前数枝梅。梅香埋花穴,开放香几回?”

    金陵梅听了,惊得一怔,一颗悬浮的心更是徘徊,不禁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长着冬瓜一般硕大脑袋的矮胖子笑吟吟地端着一大盘菜走了进来。

    “蔡师傅上菜了,把窖里的茅台酒拿出来,我和小凉喝几盅。”楚雄飞从大盘上取下花生米、拍黄瓜、咸鸭蛋、腌蚕豆等小碟凉菜。

    炊事员老蔡向龙飞自我介绍:“我叫蔡大头,别看模样长得不济,但烧菜的手艺是一流……”

    楚春晓打断了他的话:“你别吹,亮一手给秋凉哥看看。”

    酒菜上齐,南京板鸭、红烧黄花鱼、爆炒腰花、红烧肉、辣白菜、土豆烧牛肉、酸菜白肉汤。

    楚雄飞端起酒杯,说:“不用等秋晓,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咱们一醉方休!来,小凉,欢迎你到我家做客,这里就是你的家,来,干一杯!”

    楚雄飞一饮而尽,咂吧咂吧嘴,开怀大笑,笑声如敲钟。

    龙飞见楚雄飞如此酒量,不敢怠慢,于是也一饮而尽。

    “好样的!吃菜!”楚雄飞用筷子夹过一瓣咸鸭蛋,放在龙飞的碟子里。

    “楚叔叔不要太客气了。”龙飞把这瓣冒着金黄色油花的鸭蛋吃到嘴里。

    楚雄飞又倒了一杯酒,给龙飞也斟满酒。他端起酒杯对金陵梅说:“小梅,我知道你有酒量,这杯酒我敬你,我看秋晓这孩子是迷上你堂姐了。他年轻时谈恋爱受点挫折,那是个漂亮姑娘,是他的大学同学,可惜出身是国民党军统特务,组织上不让他们结婚,我也不同意。你想想,一个身经百战枪林弹雨中从不含糊的老红军的儿子,怎么会和沾满革命志士与共产党人鲜血的刽子手的女儿睡到一张床上去呢?我和春晓他妈当然也不同意。后来不知介绍多少个,秋晓就是觉得第一个女人好;论长相,那姑娘是有个水灵劲儿,身材也好。一晃儿就是十几年过去了,春晓他妈没赶上抱孙子就过世了,唉!……”楚雄飞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爸,你就别提以前的事了。”楚春晓用筷子夹了黄花鱼的鱼头,丢到楚雄飞的碟子里。

    楚雄飞又说下去:“小梅,你堂姐小雪是个很内秀的女人,不用打扮,就很动人。秋晓死活是看上她了,他们经常黏在一起;可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不办结婚的酒席,我可不许他们先穿一条裤子!我可是老八板儿,别喜糖还没吃呢,就弄出个大胖小子出来!”

    “爸,您老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只要我雪姐跟哥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就全齐了。”

    楚雄飞瞟了一眼金陵梅,“这事要成了,你就是红娘,咱们就是亲戚了,好,为红娘干杯!为亲戚干杯!”说完,他又一饮而尽。

    金陵梅也一饮而尽。

    楚春晓用勺盛起一勺凉拌黄瓜放到金陵梅的碟里,说:“梅姐,吃点菜,爽爽口。”

    楚雄飞见警卫员小黄吃饭有点拘谨,说道:“小黄,你吃饭怎么跟大姑娘上花轿一样?来,大口大口地喝酒,大碗大碗地吃肉,这才像个战士。”

    小黄连喝了两杯酒,脸色涨红,他是个喝酒上脸的人。

    “再喝一杯,这可是茅台酒,上等好酒,中南海里拿来的。”

    小黄站起来,苦笑着说:“首长,我再喝,可就没规矩了。”

    “要什么规矩?在我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给你两个姐姐敬一杯,然后再给你秋凉哥敬一杯!”楚雄飞又像发命令似的喝道,“坐下!”

    小黄红着脸,举着酒杯对楚春晓和金陵梅说:“春晓姐,梅姐,我给你们敬酒了。”说着,一仰而尽。

    金陵梅也一饮而尽。

    楚春晓说:“我以茶代酒,大学生不让喝酒。”

    这时老蔡正好进屋,嬉皮笑脸地问:“这桌菜还行吧?”

    楚雄飞问:“中午的王八汤呢?”

    老蔡说:“在厨房呢,你们就喝了一点汤,整个王八还没动呢。”

    “热一热,端过来!”

    楚雄飞一声令下,一会儿,老蔡端着一砂锅王八汤来了,他把砂锅放在长桌中间。

    楚雄飞一手拿叉子,一手拿筷子,在砂锅里搅来搅去。

    “他妈的,资产阶级的叉子不好使,还是得换咱无产阶级的筷子。”他扔掉叉子,又拿起一双筷子。

    “这个裙边给小梅,美容。”他用筷子夹起王八盖子,放到金陵梅的碟里。

    “这块王八肉又香又嫩。”他夹起一块王八肉,放到龙飞的碟里。

    酒过五巡,金陵梅站起身来,笑着说:“我酒喝多了,去趟厕所。”

    “要不要春晓陪你去?”楚雄飞问。

    金陵梅摇摇头:“伯父,不用。”她走了出去。

    龙飞心下一动,隔了一会儿,站起身来说:“我也去趟厕所。”

    楚雄飞呵呵笑道:“我家里只有一个厕所,男女合用,先来后到。在后花园假山后的东南角。让小黄带你去吧。”

    龙飞说:“不用,我自己能找到。”

    说着走了出去。

    穿过三进院,龙飞见后面有个角门,进入角门,有个小花园。此时正值冬天,园木凋零,但是也有气派。正中有个假山,山顶有个八檐四角朱亭,右侧有个甬道,道旁有条小溪,溪水已干。有个石桥,石桥右侧是一排颇有古典风格的侧房。

    龙飞没过石桥,沿着假山边缘,穿过一片竹林,竹叶脱尽,竹竿苍黄。来到假山后面,果然见东南角有间小屋,上书一个横牌,写有隶书“卫生间”三个小字。

    龙飞来到屋前,只见屋门虚掩,没有金陵梅的影子。

    “有人吗?”他问道。

    晚风袭来,卫生间的门发出声响。

    没有人应声。

    龙飞推开门,只见是里外间,外间只有四平方米,有个洗手池。洗手池一侧壁上有副对联,泛黄木板,翠色刻字。左联是:飞流直下荡尽人间浊气;右联是:黄团疾滚泻尽体内杂物。额联是:便者卫生。

    里面还有一个小门,门虚掩着,里面有个蹲坑。

    此处哪里有金陵梅的影子?金陵梅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龙飞出了卫生间,沿着原路回到石桥旁;他走过石桥,只见那片房屋仿佛有光亮。他向光亮处摸去,这是一条碎石路,两旁栽有花圃。

    光亮消逝了,寂无人声,只有北风呼啸,阵阵寒意袭人。

    在狂风中,龙飞似乎听到有女人凄惨的哭声。

    这时,有个人影从身后闪过。

    “谁?”龙飞大声问道。

    “是我,小黄。”警卫员小黄已出现在龙飞的身旁。

    “首长不放心,让我来找你。”

    龙飞望了望四周,说:“上完厕所后,我迷了路。”

    小黄说:“咱们回去吧,一会儿你就住在那排房屋的秋凉斋。”

    “秋凉斋?”

    “对,秋晓哥喜欢舞文弄墨,他把他居住的房间取名为‘秋晓斋’,春晓姐的住房取名为‘春晓斋’,梅姐的住房取名为‘暗香斋’,雪姐的住房取名为‘闲云斋’,就连我和老蔡的房间也取了斋名,我居住的是‘子推斋’,老蔡的住房是‘佳肴斋’。”

    龙飞道:“这个楚秋晓真是文武全才。”

    小黄与他并排而行。

    “就连卫生间里,他也写了一副对联,是梅姐的书法,他到夫子庙找人刻的。”

    “这些斋名都是他写的?”

    “是他起的名,梅姐的书法。”

    “梅姐回去了吗?”

    小黄摇摇头:“你没有看到她吗?”

    龙飞随小黄回到二进院饭厅时,正见金陵梅端坐其位,有条不紊地喝着王八汤。

    楚雄飞看到龙飞进屋,高兴地大叫:“小凉,快,喝点王八汤!这汤都快凉了。当年蒋介石这老王八就喜欢吃王八喝王八汤,他肚子里装了一堆王八蛋!”

    楚雄飞一拳捶在桌上,眼泪簌簌而下:“要是春晓他妈在就好了,她能陪我喝酒,喝了酒都从脚心流走了,鞋和袜子都湿透了。可惜啊,她得病死子了!可惜!”他显然醉了,脸色红润。

    楚春晓劝道:“爸,您就少喝点吧。”

    楚雄才又一拳捶在桌上,酒杯乱晃,打着颤儿滚落地下,摔个粉碎。

    “好,碎碎平安!让你妈走得踏实。”楚雄飞又抄起一只酒杯,倒满了酒,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朝秋凉喊道,“小凉,当年在瑞金,你爸在反围剿中受了重伤,临死前对我说:‘老楚,等革命胜利了,你在我坟前满一壶酒,说一声,老秋,革命胜利了,我们奋斗的理想实现了。我就闭眼了。’一九五〇年,也是这么个冬天,我和春晓他妈,坐着部队的吉普车,来到了瑞金,找到了埋你爸爸的那个坟头;坟上野草都一人高了,我把一壶茅台酒洒在坟上,重复了你爸爸讲的那番话。我很难过,那么多共产党人为了他们的伟大理想牺牲了,他们付出了宝贵的生命!小凉,可是你妈却找不到了,在长征路上,她得了疟疾,泻肚不止,在贵州掉了队,人死了,连个坟头也找不见,我对不起你妈呀,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同志!她出身于一个书香门第,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解放以后,我沿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路线,寻找你妈的踪迹,在贵州赤水河边,当地的一些老百姓对我说,当年有个女红军掉队了,后来遇到了地主的反动武装,几十个团丁想奸淫她,她被迫跳了赤水河……”

    楚雄飞说到这里,老泪纵横。

    楚春晓朝小黄嚷道:“你在那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我爸爸回房间去!他喝多了……”

    龙飞躺在为自己命名的秋凉斋的床上,感到特别舒服。

    这是一个套间,外屋有一套小沙发,有个写字台。里屋有一张双人木床,一个大衣柜,每个房间有个窗户。壁上挂着油画,一幅山水,一幅花卉,甚是优雅。这排住房的尽头是个水房,可以打开水,有个洗手池,可以洗手洗脸。水房里头是个浴房,有两个龙头,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

    龙飞已经洗了一个热水澡,此时躺在木床上想着下一步的行动。

    他关了电灯,屋内一片漆黑。

    院内也是一片漆黑。其他几间住房也呈现出一片黑暗。

    楚春晓和金陵梅估计也睡熟了。

    警卫员小黄和楚雄飞住在三进院,炊事员老蔡住在一进院,同时负责看门、传达、收信等工作。

    这时,龙飞听到一阵轻微的嗡嗡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龙飞听到了。

    他下了床打开电灯,只见一只绿头苍蝇在屋内飞来飞去。这苍蝇比一般苍蝇大一些,小肚子吃得鼓鼓的。龙飞用手抓它,它躲闪敏捷,不易抓住。龙飞有些恼怒。他左扑右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外屋的窗户上打死了它。

    龙飞忽然觉得这苍蝇有点奇怪,多瞧了它几眼。他看到苍蝇破烂的腹中露出一颗小小的金属。他心下一惊,掏出这颗金属。原来是一个微型窃听器。他当即断定金陵梅是梅花组织的女特务。她在晚饭时突然离开饭厅,借故上厕所,在他房间里投放了装有微型窃听器的苍蝇。

    她认识楚春晓打入楚家是经过精心安排的。那么她打入楚家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与炸毁毛主席专列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龙飞想到了中山陵后那个神秘的小别墅。他还想到了那只被人遥控的绣花鞋,以及那篇写有密码的电文。

    那么金陵雪的真实使命是什么?谁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幕后人又是谁?金陵梅会不会是一个马前卒?

    不能打草惊蛇,好戏还在后头。他决定先弄清金陵梅的来龙去脉,争取早日会会金陵雪。

    非常奇怪。几天后,楚雄飞的长子楚秋晓一个人回家了。他说,金陵雪对他说**一家报社邀请她主持一个栏目,她回**去了。

    金陵雪突然失踪了。奇怪的是,保存在楚秋晓住房里所有给金陵雪拍摄的照片和胶卷也不翼而飞了。

    金陵雪的大部分照片曾被楚秋晓精心放入一个精致的大相册,这些都不见了。

    这使楚秋晓大为震怒。楚老将军的住处难道来了飞贼?

    龙飞发现金陵梅更加深居简出沉默寡言,见到他,只是淡淡地一笑。她每日都要辅导楚春晓英文,通常是在上午九时至十一时。这时正值楚春晓放寒假,有时间接受辅导。

    楚秋晓对龙飞起了疑心,他开始对龙飞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

    这些楚雄飞都看在眼里,心里像明镜一般。

    这天夜里,龙飞正在睡梦之中,恍惚感到房上有动静。屋内外一片漆黑,房上的脚步声极轻,有重物滚动的声响。

    龙飞迅速滚到床下,躲在一角观察。一会儿,只见屋顶破了一个窟窿,那窟窿越来越大,紧接着一块大石头砸了下来,正砸在床上,位置在龙飞平时睡觉的头部。

    龙飞飞快出屋,正见一个人影往后花园方向跑去。

    龙飞知道难以追上,立刻来到金陵梅的房屋窗前。屋内闪着烛光,只见金陵梅平坐床上,双手合掌,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她仅穿戴着肉色内裤和乳罩,露出水葱般的窈窕身材。

    龙飞听见楚春晓房内传出轻声梦呓,屋内一片漆黑。

    龙飞返回房间,打开电灯,只见一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落在枕上,这块石头好像是后花园的假山石。

    龙飞不动声色把这块石头搬到床下,抱着被子到外屋沙发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龙飞起床后到后花园散步,见假山顶小亭里,金陵梅正在打太极拳。

    龙飞沿着石径往上走,他发现右侧少了一块山石,有一个新茬儿。他暗暗想:昨天夜里落入他的房间的石头一定是从这里搬走的。

    金陵梅发现了他,也可能早就注意到他了。

    “秋凉先生,起得早啊。”她转过身来收势,笑吟吟招呼着龙飞。

    “你比我起得更早。”

    “我睡得早。南京的冬天实在太冷,连火炉都没有,整个楚家,只有老爷子屋里生个火炉。”

    龙飞已经走入亭子,往亭椅上一坐,说道:“有那么冷吗?”

    金陵梅也坐在他的对面:“一听你的名字就更冷了。”

    龙飞说:“我从小在山区长大,不怕冷。”

    金陵梅当然不愿说出自己生长于何地,那是一个四季炎热的海岛。

    龙飞说:“金小姐的太极拳打得不错啊!”

    金陵梅拢了拢飘散的头发:“小时候跟乡里的一个老师傅学的,没有办法,漂亮的女孩总得学一些防身术,免得受人欺负。”

    “秋凉先生夜里睡好了吗?”

    龙飞听了一怔,猛地想起深夜遇袭的情景,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支吾道:“还行,就是有些不太习惯,金小姐适应吗?”

    金陵梅的长睫毛一闪一闪的:“我换了地方睡,总是睡不安稳,小时候总是妈妈拍我睡觉。如今我夜里常常醒,醒了我就打坐。”

    “金小姐还信佛教?”

    “这是武术中的打坐,消除杂念,心中才能安静。”

    这时,楚春晓穿着一身带有印花的新衣服走了上来。

    “凉哥好。”她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楚春晓对金陵梅说:“上午你陪我上街,我想再买一些油画颜色,还有画布。”

    金陵梅说:“咱们还没吃早饭呢。”

    楚春晓牵过金陵梅的手说:“我请你在外面吃,咱们到夫子庙吃小吃。”

    “我的手包还在屋里呢。”

    “不用,我有钱。”

    “化妆品……”

    楚春晓拍拍自己的黑色手包,“我这里都有,走吧。”她朝龙飞扬手道:“bye,bye!”

    龙飞也回应一句。

    金陵梅朝龙飞嫣然一笑,跟楚春晓一溜烟儿下山去了。

    龙飞呆坐亭中,望着茫茫的天空,天空中什么都没有,没有大雁,飞鸟,也没有一丝云彩。忽然,他感到一阵伤感。他想起昔日的战友,肖克、路明,还有自己的妻子南云。每年的国庆节,他和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们都要聚会一次;当然,每一次聚会都不令人满意,有的战友在外面执行任务,也有的战友牺牲了。

    龙飞想到这里,记起一首自己作的诗,他轻轻地吟道:

    我们并肩走着。

    疾雨初歇,

    和前一阵雨,

    好像隔了一个世纪!

    我们走在雨和雨

    的间歇里,

    任肩和肩靠在一起,

    不知想说多少话语。

    岁月之花永远不知凋谢,

    花瓣飘了一季又一季。

    战友们有的两鬓斑白,

    拄着拐杖也要相聚;

    这近乎一种灵魂,

    不禁让人肃立。

    依然是熟悉的乐曲,

    每个人都举手致意;

    危急时挤不出一颗泪滴,

    胜利时露出阳光万缕。

    天之尽头,我两手空空;

    战友啊,今夜我记不起别人,

    只想你……

    龙飞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亭子周围踱着步,忽然,他闪过一个念头,楚秋晓一怒之下,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何不趁这个空隙,查看一下金陵梅、楚秋晓和楚春晓的房间,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龙飞先来到金陵梅的住房前,用****开了门,一股香水味扑鼻而来。这个套间的布局跟龙飞所住的套间相同,屋内摆设多了一个梳妆台和一个五屉柜。金陵梅的褐色手包就放在梳妆台上。

    龙飞迅速拉开手包,只见里面是两个圆形红色小化妆盒,其中一个是口红,几张叠得整齐的卫生纸、肉色手绢和几百元钱,还有一幅金陵梅的头像照片,照片上的金陵梅烫发,谄媚地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里屋壁上挂着一幅两尺宽三尺长的油画,是金陵梅的人体艺术画像;她静静地倚着一架黑色钢琴,左手托住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的淡粉色的胴体闪烁着油彩,尤其是那双妖媚的大眼睛令人生畏。画者署名是:楚春晓。

    衣柜内挂满了金陵梅穿的四季时装,下面有一摞鞋盒。五屉柜内也是金陵梅平时穿的衣物,最下一层装满了她的内裤和乳罩,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用过的和没用过的。在这层抽屉的左下角有一个信笺,笺内无信,信封上有一朵红色的梅花,有一行新写的铅笔字:

    梅花开了,春天还会远吗?

    龙飞见这行钢笔字非常熟悉。这是白薇的字迹。

    龙飞又翻了床上的物品,枕头、床单、被褥,枕下藏有一支勃郎宁小手枪。

    这时,龙飞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即出了房屋,锁好房门。炊事员老蔡走了过来。

    “秋凉先生,首长让我叫你吃早饭。”

    龙飞望着老蔡神秘兮兮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我昨天晚饭吃多了,不吃早饭了。”

    老蔡说:“你昨天晚上只吃了一碗米饭,连汤也没有喝。”

    龙飞说:“你告诉首长,我不吃了。”

    老蔡说:“是不是嫌早饭单调了,首长平时就喜欢吃大馒头、咸菜疙瘩、自家腌的咸鸭蛋。要不然,以后我换换样,来点炸糕、炒肝、糖油饼什么的。春晓和金老师也没来吃早饭,又要剩了。”

    龙飞点点头:“谢谢工人阶级。”

    老蔡趿趿拉拉地走了。

    老蔡走后,龙飞发现隔壁楚春晓的房门半掩着,于是就走了进去。

    套间的布局都一样,楚春晓的房间内弥漫着一种青春少女的清新气息。外屋有个梳妆台,显得精美。墙角靠着一排排房屋主人亲手画的油画。龙飞掀开一看,有后花园景物、楚雄飞的人头像,庭院院景,也有几幅是金陵梅的人体艺术油画,或坐或卧,都跟金陵梅卧房墙壁上挂的是一个尺寸。

    里屋的床布置得格外别致,绣有动物图案的床单,西湖景色图案的被子,床头、衣柜上悬挂着熊猫、梅花鹿、哈巴狗、花猫等小动物饰物;壁上有一幅长三米宽两尺的油画《睡着的维纳斯》;写字台上有收音机、文房四宝等物,衣柜上堆着几撂宣纸,屋角堆着画架、画布笺;里屋也有一个五屉柜。

    令龙飞十分惊讶的是写字台上有一个精致的小镜框,框内是楚春晓和龙飞在假山朱亭内的合影。照片上楚春晓撒娇地倚着龙飞的肩头,甜甜地笑着。这是几日前金陵梅的摄影佳作。

    龙飞拿起镜框,端详着,想了想,又放下了。

    砚台是山东临沂的名砚刘公砚,砚头的图案是李白醉酒;笔架上挂着狼毫、羊毫、杂毫大中小楷毛笔;墨汁是北京一得阁墨汁。案头摆着王羲之、米芾、赵孟、董其昌等古代书法名家的字帖。

    案头上还有几部厚厚的中英文对照的书籍。写字台抽屉里有一些文化用品,其中有一本日记本。

    龙飞打开日记本,上面记载的都是楚春晓的一些心得或日常琐事,她不是每日必写,有时隔了几日才写。

    楚春晓在日记上写道:

    我真的很佩服金老师,她那么勇敢,敢于主持正义,敢于站出来说话。我觉得她像古代侠义小说中的女侠,她就是一个女侠,一个十三妹式的女侠。

    金老师长得很美,她很像西方的美女,眼睫毛长长的,能搁火柴棍儿,两只大眼睛,很勾魂。有点像电影演员王晓棠。女孩子也喜欢漂亮的女人。相比之下,我觉得自己像丑小鸭,土里土气的。我没有胸,可是她的胸那么鼓,像两只小高桩柿子,翘翘的,很骄傲,我真想摸一把,但是我不敢,哪里有学生摸老师的?她的屁股也是往上翘的,像西方女人那样;而我的屁股却是平平的。我跟她在一起洗澡,羞死了!可是她却说我有中国女人的味道,是古典女人那种,文雅清纯,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处女地,什么是处女地?我不懂。我问她,她说就是没有开垦过的绿地,说以后你就懂了。

    金老师的英语口语真棒,吐字清楚,我真是羡慕死了。我说英语总是吐字不准,我要好好向她学习。

    我喜欢金老师,她有魔鬼一样的身材,我特别愿意给她画人体油画,实际上我就是想看她漂亮的胴体,那真是一种艺术享受。我也常约她洗澡和游泳。我和她在游泳池中男人的观看率非常高,我真是幸福死了。我知道,这种幸福一多半来自于她。

    今天晚上,我看到金老师哭了,她哭得很伤心,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整整哭了一晚上。

    我问她原因,她不说。我怀疑她是不是失恋了?因为只有失恋才能这样伤心。她简直成了一个泪人,真可怜!

    今天,金老师的堂姐来了,我不喜欢她的堂姐。她穿一件黑旗袍,阴沉着脸,好像谁欠了她的钱。她不爱说话,有些抑郁,长得可是没挑儿。她就像一个多年没见阳光的地老鼠。金老师对她的堂姐言听计从。她们出去老半天才回来。

    我哥真是鬼使神差,他竟然迷上了金老师的堂姐,人家都叫她雪姐。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我哥总是用脚钩她的脚,真无聊!雪姐在我哥屋里半天不出来,鬼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哥今晚神秘地告诉我,雪姐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女人,好像是个外星人。哥说能跟她找到那种感觉;我问是不是爱的感觉?他说有爱也有性,性大于爱。我说,鱼找鱼,虾找虾,你找了那么多年,光我同学的姐姐就不知给你介绍了多少,你都看不上;楚老将军的大公子,长颈鹿往上看——眼儿高。我也觉得雪姐很神秘,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洗澡,总是一个人拿着浴具走进浴室,然后反锁上浴室的门。有时水龙头不响了,悄无声息。她的衣服多是黑色、深色,真叫人捉摸不透。

    今天晚上,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和金老师洗澡时,发现金老师的肚脐眼儿有一颗小小的梅花,泛着银光,以前我没有发现。我问她,她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一个小小的装饰。

    我发现金老师很怕雪姐,她们俩是不是同性恋?

    今天我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叫秋凉。他长得挺帅,人也文雅,但是我很奇怪,我爸当年是有这么一个姓秋的战友吗?我曾听他说过,他那个战友牺牲后,他的那个儿子不是音讯全无吗?这个秋凉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不过,我看他像一个好人。我挺喜欢他,尤其喜欢他那双深不可测的大眼睛。

    今晚,金老师告诉我,秋凉喜欢我,他尚未成亲,独身一人。他是不是岁数大了点,但是看起来他只有二十七八岁,我今年二十岁。

    我也发现秋凉喜欢我。

    吃饭时,他总是给我夹菜。他把糖醋鲤鱼最嫩的一段夹到我的碟子里。今晚吃桃子,他又把最大的一个桃子塞到我的手里。

    我感到幸福。

    他是一个知道心疼人的好男人。人长得潇洒,又有学问。他是我的白马王子,就是岁数大了点。

    他谈过恋爱吗?和女人有过那种关系吗?金老师告诉我,看女人看眼纹,看男人看皱纹。我搞不懂。

    金老师说,她会看相。从秋凉的面相上看,他还是一个童男子。我和他的生辰八字相符,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生的一对。

    ……

    龙飞看到这里,心跳个不停,惊得张大了嘴。

    他接着又看了下去。

    我真是恋上秋凉了。给金老师画画时,金老师变成秋凉,朝我微笑。人们与书上都说,一个人的初恋是最美好最甜蜜的,我真的初恋了吗?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挽着秋凉的手走进了后花园,上了假山。周围是一大片梅花,简直进入梅花丛中。在那个小亭子上,我依偎着他,问他:“你爱我吗?”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俯下身来吻我。我们开始接吻,吻如急雨。我还是第一次体验男人的吻。全身在发抖,身体在发热;我感到一种由衷的幸福和快感。我简直陶醉了!

    等我睁开眼睛,知道是在床上,旁边无人。我打开电灯,才发现这是一个梦。

    我羞涩、恍惚、失望、茫然。

    我去问金老师,金老师含笑告诉我:这是梦的启迪,你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秋凉也会做同样的梦,我有经验,这样的事不能急。秋凉近日也告诉我,他常为你失眠,爱情有时确实是痛苦的。

    金老师说,一般是男为主动,女为被动,但是现在不同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女的也要主动。你也该主动一点,秋凉都那么大岁数了。你比他的条件好,大学生,年轻漂亮,将门虎女……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到这些文字,树欲静而风不止。敌特一时一刻也没有停止活动。

    他们早已发现了我的身份,想用石头砸死我;耍阴谋挑拨离间,想挤我出楚家。

    敌特为什么紧紧抓住楚家不放呢?他们为什么盘踞楚家呢?这里定有原因。

    说明敌特想炸毛主席专列,他们的阴谋需要在楚家寻找帮助,可能目前已有了一些关键性的进展。

    龙飞感到情势不妙。他急需尽快尽早摸清全部案情,粉碎敌特的阴谋。

    龙飞出了楚春晓的房屋,打开了楚秋晓的房间,屋内弥漫着一股浊气,房屋内乱七八糟,沙发上放着衣服;里屋床上被褥凌乱,写字台抽屉内翻得乱七八糟,衣拒内挂的是楚秋晓和女人的衣物。衣柜上有一个轰炸机模型;屋角有个书柜,柜内多是有关飞行的资料书,也有《福尔摩斯探案集》等书籍。壁上挂着一幅照片,是楚秋晓在飞机的驾驶舱里拍摄的,照片上的他神气十足地挥着手,背景是一片蓝天。

    整个房内只有楚秋晓和家人、战友的照片。

    龙飞正翻看着,猛不丁儿房门外撞进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

    那个中年男人晃晃悠悠跌跌撞撞,额角淌着鲜血,满头大汗,穿着一件灰色风衣,头发凌乱。他那两只眼睛是直直的、怔怔的,满脸是僵直的笑容。

    他的左手拎着一个酒瓶子,只装有半瓶酒,是山西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