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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萧恪自幼熟识,然后相知,相恋,最后走到分手,也说不出是谁的错。
我只知道,我无一刻不想回到儿时,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家庭、责任、荣耀,这些东西都还没有落到我们身上,我们可以出去玩到天黑,手牵着手一起回到大院,爬树,钻山洞,拍纸牌,弹弹珠,推铁圈疯跑,在大院的假山池子里头钓虾,草丛里头抓蚂蚱,冬天提着炭火盆到处走,拿着春节的鞭炮一个一个的点着听响,晚上甚至时常睡一张床上,我们形影相随,不肯分开须臾。
但是就好像草木循四季发芽茂盛然后凋零,候鸟临冬飞走,人生的福祸也总是相依。
我所有最幸福的时光都在十岁前,那时候双亲俱在,家境优渥,更重要的是,和萧恪是邻居,从拖鼻涕开始他就和我玩在一起。十岁后父母车祸身亡,我由姨丈阿姨抚养,结果六年后一场飞机失事让我失去了最后的亲人,从此,再也没有人要求我什么。
从这一方面来说,我其实羡慕萧恪,他父母俱在,叔伯齐全,弟妹皆好,他有慈爱的长辈、亲切的手足,他身上寄托着家庭的荣光,家人的期望以及与之相应的责任,他享受了家庭对他的衣食无忧的抚育以及精英教育,所以他理所当然要回馈家人,所以,他当然要结婚,生子,走上他的家人殷殷期待他应该走上的道路,万众瞩目。
我理解他,我尊重他的最后选择,我从来没有想过爱情应该凌驾于家人、责任、义务之上,如果他为了我,抛弃培养他长大的父母、与家庭决裂,我也会怀疑当激情淡去的时候,他有朝一日会后悔和怨恨我——谁知道那些几乎能愿意为对方死的激情,是不是只是年轻时候的荷尔蒙影响?
萧恪重情,无论对他的父母家庭,还是对我,所以最后他选择放开我,让我去找更好的幸福。可是没有萧恪的幸福,还叫幸福么?
所以,走到这一步,我其实很不甘心。
因为不甘心,所以我放逐了自己,我辞职,没有告知任何人,应聘参加了一个到南美洲哥伦比亚的水利工程项目,一去就是五年。因为不去,我一定忍不住要去看萧恪,我一定会忍不住去破坏他的家庭,我一定会怨恨他,仇视他的妻子,然后渐渐面目可憎,两厢生恨,终于磨平最后一点爱意,两人终于交恶。
一想到萧恪会恨我,我们多年的感情走到最后走向不可收拾的场面,我就心如刀割。
所以我选择离开。
报酬非常丰厚,只是常年在热带雨林内,杳无人烟,我渐渐学会了沉默。我注销掉所有的微博、朋友网、□□、私人邮箱,重新申请了工作邮箱,换了手机号码,然后刻意远离了国内的网络,我本来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没有亲人,在刻意斩断联系以后,我终于感觉到了宁静。
然后我开始逐渐让自己学会忘记。
但是如果你一直提醒自己要忘记什么,偏偏就忘不了什么。
因为过去的一切都理所当然的美好,以致于之后一切的离弃分别都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偿还。
往事似一把小锤子,日夜捶击,而忧伤一天天侵蚀。为了填满我荒芜到极点的生活,为了避免到每一夜我抽烟到天明,我收养了一个孩子。
黑发黑眼黄皮肤,和我血型相同,都是a型,也不知是哪一个华裔抛弃的孩子,似乎是先天心脏有缺陷,被遗弃在福利机构门口,那边的孤儿非常多,他这样身体有治不好的病,又明显不是本地印第安族裔的长相,没人会收养,我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和微微发青的唇,忽然觉得自己和那孩子一样,被全世界都遗弃和放逐,静静等待死亡,为了这一点,我收养了他。虽然手续很麻烦,毕竟我拿的是工作签证,但是因为公司出具了证明,这孩子又先天有疾病,官员也颇为怜惜,哥伦比亚到底是小国,总有能疏通的地方,到底还是办成了手续。
我给他起名萧芜。
萧恪的萧,我想为他生一个孩子都快想疯了,就因为我是男的,我不会生孩子,所以我永远都没有正大光明站在他身边的机会,我们这样相爱,就因为我不会生孩子,所以我就失去了资格。
荒芜的芜。我的人生无法经营,乱草丛生,却依然苟活着,如同野草一般,一粒种子不小心漂洋过海,于是落地生长,不想以后,不想未来。
收养他的时候才三岁,却已会清晰的吐字说话,举止谨慎,会怯生生的看大人的脸色,为了他,我戒了烟,改了熬夜的坏习惯,陪他三餐准时,每天散步,带他去医疗机构检查心脏,教他认汉字,说中国话,夜晚揽着他讲故事,白天亲手为他做饭,请了个当地保姆照顾他。
即使是这样,他到底没有过完他的六岁生日,他的生命是这样短暂,他陪我度过最苦闷心碎的日子,我已习惯夜里有个热烘烘的头拱着我的身体,小脚丫蹬在我的肚子上,细软的呼吸有规律地吹在我的脖子,他却匆匆告别了我,重新将我扔回冰冷孤寂的人生。
我很伤心,虽然他的心脏缺陷注定了他本来就不能长命,我已尽我最大的能力让他每一天都欢笑快乐,但是,他走的时候,我还是深深的感觉到了心碎,你看,萧恪的母亲没有说错,我这人亲人缘淡薄,犯天孤,性情凉薄,亲近不得。
所以天命我这般孤独,像萧恪这样整个人如同太阳一样的人,给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带来温暖,叫我怎么不贪恋他?
因为难过,所以我一直没有和同事说起萧芜死去的消息,执着着不去注销他的身份证件。他们都知道我收养了个孩子,时不时还问我孩子怎么样了,我搪塞过去了。天知道我多么想回家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那可爱的孩子,小短腿欢快地从屋里噔噔噔跑出来,然后仰着小脸拖长了声音奶声奶气地叫我:“你——回——来——啦。”
然后我就抱起他软软的小身体,问他:“今天乖不乖啊?”
他就会大笑着将热乎乎的头靠在我的颈窝,大声叫:“乖~”
每次想起这些我就想落泪。
工程竣工,合约完毕那天,我领了丰厚的最后一笔奖金,看着自己存折上丰厚的数字,我很迷茫,不知何去何从,来哥伦比亚这些年,我收养了孩子,却又失去了他,我把我最宝贵的记忆和情感深深埋藏,最后除了钱,一无所获,准确来说,我这一辈子,两手空空。
因为迷惑,在同事们陆陆续续都回国以后,我依然徘徊着,不想回国,因为一回国就意味着那些回忆铺天盖地的回归,我怕,怕极了。
工作签证还有一段时间才到期,我一个人去旅行了,因为这些年忙于照顾孩子和工程,其实这个国家我并没有怎么观光过。进入雨季后一直大雨滂沱,我心情抑郁,依然买了车票出行,并没有刻意选旅游景点,随意而行。
当地有个寺庙,寺庙里头供着羽蛇神,据说很灵,我拜了拜,从前我从来不信这些虚无的东西,我没有信仰,没有归宿,死后大概就会完全化为虚无,但是那天我入乡随俗拜了拜那神像的时候,正想着孩童时候没有责任没有义务无忧无虑的时光,说了一句:“如能回到儿时便好了。”
我如果知道那神像居然懂外语,我一定不会嘴贱。
下山的时候我便遇到了山洪,山体滑坡,陷入冰冷的水中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是,好想再见萧恪一面,好希望好希望能和他再有一世的缘分。
醒来的时候我在岸边,衣服想必被大水冲走,因为我小手小脚,个头不过到人半身,衣服挂不住。
我真的回到了小时候。